第138章 逢迎

就在华书离宫,与陈琢前往柴桑长公主府邸之时,缠绵病榻一年之久的长平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荣耀不凡的人生终于还是走向了终点。

华书之后,再次有一辆车架行至建章宫外,然而来人较华书更受礼遇,他被人从车架中一路抬进了建章宫正殿。

阳信长公主强撑着身体候在门外,拦住了闻讯赶来的卫皇后与太子刘据。

没有人知道这位大汉战神死前与他的伯乐说了些什么,直到他从建章宫正殿出来,未至宫门便于车驾上薨逝。

等到华书与刘瑰赶来时,大汉战神已经沉睡在了他自己准备的棺冢之中,她们甚至来不及看这位勇武、谦逊、七征匈奴,与大汉天子从无龃龉的战神最后一眼。

“他去之前拉着我的手,说他对不起我,说他把襄儿带了出去却没有带回来,是他此生至憾。”伏在榻上,阳信长公主泣不成声。

刘瑰握着阳信长公主的手,流下了今日的第一滴眼泪,不知是为了曹襄,还是卫青,还是这个疼她入骨的姑母兼君姑。

眼前的悲切浓重的仿佛深陷泥沼,让华书不由想起了数年前冠军侯霍去病薨逝的场景。

那时她尚且年幼,与太子也没有生出嫌隙,她拉着太子的手,轻声问道:“据阿兄,你哭什么呀?”

他们在哭,一届英才的离世,一位将星的陨落,一个时代的故去。

华书看着眼前两鬓微斑的老人,那是她阿母的长姊,大汉尊贵的阳信长公主。

她端庄高贵,即使被汝阴侯欺凌,也丝毫不见张皇,断然绝婚死生不见,然而此刻她却哀痛欲绝。

是了,她失了子,失了夫,人生挚爱接连崩逝,再无依靠,如何不哭?

“瑰儿,你是真心愿意再嫁吗?”

阳信长公主陡然用力反握住刘瑰的手:“我是你姑母,更是你君姑,你是襄儿此生挚爱,是阿青最疼爱的甥女,如你不愿,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护你周全!”

这话一出华书不禁也上前一步。

而刘瑰闻言却是一愣,挂在眼角的泪水仿佛终于找到了出路,断了线一般落下。

她刚要开口,却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呼声。

“阿姊!”

卫子夫挣开大长秋的搀扶扑向榻前:“阿姊你终于醒来了。阿弟已经去了,阿姊务必要保重自己,咱们活着的人更应珍惜当下,莫要让阿弟亡魂不安啊!”

阳信长公主闻言与卫子夫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刘瑰看着眼前的两人,怔愣数秒,陡然露出一个凄凉的笑,随后抬手决绝地拭掉眼泪,转身走向华书。

“去向父皇请安吧。”

华书心中满是阳信长公主的追问,听到刘瑰的话,一时有些茫然:“我已向舅父请过安了。”

刘瑰掌心在她脸颊上擦过,轻柔地帮她理了一下衣襟:“再去一次,去陪陪父皇。”

华书神色一震,终于明白刘瑰何意。

卫青薨逝,陛下自是同样伤心,这时候谁陪在身侧,谁能略作开解,谁就能得陛下爱重。

刘瑰这是让她去争这一份帝宠。

见华书点头,刘瑰终于满意一笑:“知道要说些什么吗?”

华书继续点头,刘瑰笑意越发深了:“阿书,从前我一直把你当作小孩子,纵着,宠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今日我要告诉你,身在皇家有许多无奈,你要学会接受,更要学会,利用。”

·

建章宫承光殿。

华书快步到殿外时,太子刘据正皱着眉从殿内退了出来,两人当面迎上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华书不想在这时跟他起冲突,一错身就想要避开,谁想刘据却直接伸手把她拦住了。

刘据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眉头越皱越深:“不是说这半年去了孟氏学规矩吗,怎生还不如从前?步履匆匆毫无仪态,见了阿兄也不行礼……”

“啧!”

华书这半年以来久在边郡,与人直来直往惯了,看着刘据这副‘夫子’训人的模样越发厌烦,忍不住嫌弃的啧出了声。

眼见着刘据瞬间怒气上涌脸色红了起来,华书忙后退一步,恭敬地福身道:“临尘见过太子殿下。”

规规矩矩,毫无错漏,却把刘据气得手都有些抖了。

“太子若无事,临尘先去了。”

“站住!”刘彻见她竟欲往承光殿,连忙把人喝止,“眼下这情形,你不陪着阿姊宽慰姑母与母后,倒来这里不经传召擅闯承光殿?这又是什么规矩?”

话音一落,华书噌地一下站直了身,她服软行礼还服出错了是吧?

华书微微抬起下巴嗤笑出声:“太子这话可真有趣,我有没有规矩自有阿父阿母管教,便是他们不管也还有舅父,何时竟是由你一个外兄来这里说教了?”

刘据何曾听过这话,立时瞪大了双眼:“你……”

不待他开口,华书继续说道:“再说传不传召的事,太子可是忘了,我自小长在建章宫,未经传召不得入内那是给你们定的规矩。”

不等刘据再开口,华书绕开他径直入内。

刘据不可置信地看着华书的背影:“你……”

刚说出一个字,华书就不见了踪影,怒气未消的刘据看向低眉顺眼的阿嫽,忍不住抱怨起来:

“她如今是越发无距了,你这么一个进退得宜的人,平素怎么不多规劝着点?”

阿嫽含笑福身道:“太子殿下说笑了,仆自小得公主教导,若说有什么长处,那也是公主殿下教得好。”

主仆二人油盐不进,一字一句怼得人心口生疼,刘据又怒又气却又无处可发,盯着许久未见的阿嫽看了半晌,最后讪讪拂袖而去。

·

“舅父?”

此时夕阳西斜,承光殿内却未点烛火,光线昏暗之中,隐约可见刘彻坐于案前,华书只能向着桌案方向轻声唤道。

刘彻叹口气:“刚把那个呆子赶走,你又来了。”

华书摸索着走到桌案前,气呼呼地往下一坐:“我为舅父伤心,舅父倒嫌我烦人?”

说着她又摸索着点了一盏灯,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回来到现在都没正经用饭,如今饿得难受,舅父传膳吧。”

刘彻头疼不已:“朕现在就想独个儿待着,你非要来就坐着安静一会儿!”

华书:“舅父你身为天子,天下都容于怀中,难道去了个长平侯,就连我这么一个小小女郎都容不下了?”

刘彻眉头一竖:“不许妄议大将军。”

这斥责满含怒气,迎面压在了华书心头,她却恍若未觉一般往桌案上一趴叹气道:

“我这小女子哪里敢妄议大将军啊?我是心疼舅父。舅父为大将军薨逝伤心,我却因舅父伤心而伤心。”

小女郎的声音轻软之间带着关切和心疼,刘彻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你啊,惯会给朕灌**汤。”

华书扒拉着眼前的书册:“什么**汤啊,我不过是羡慕大将军罢了。”

刘彻一顿:“你一个千娇万宠的公主,自小要什么便有什么,羡慕他做什么?”

华书回道:“大将军虽出身不显,少时凄苦,可有皇后这个阿姊疼爱,有姨母这个夫人恋慕,得舅父看重,一生从不相疑。荣耀加身,万人跪敬,也必将青史留名,这还不值得人羡慕吗?”

“哪里像我,看似什么都有,实际上呢?关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可用,就连想给舅父争口气都得偷偷摸摸,假借他人身份,我还不能羡慕吗?”

她吃味一般的抱怨听得刘彻一阵失笑,华书观察着刘彻的神色,继续道:

“所以啊,大将军已经得到了这世上许多人拍马难及的完满,纵然壮年薨逝,但我相信他也是坦然相对的,舅父大可不必如此伤心。”

刘彻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

华书坐直身子:“舅父还当我是孩童吗?战场生死我都走一趟了。”

“我知道,舅父伤心,是因为失去的不止是一个忠心的臣子、一个知交好友,更是一把趁手的利刃,一柄悬在敌方头顶的剑。”

“可是,舅父,大汉人才济济,不止一人有卫青之能,失了一个卫青还能有赵青李青,可大汉却只有一个天子!”

“舅父独具慧眼,知人之明,不拘一格纳人才,以舅父的心胸,何愁没有人才震慑草原?是舅父让大汉海晏河清,是舅父让大汉前所未有的昌盛,若是舅父耽溺于大将军之死,伤了身体,又有谁来撑起这大汉的江山呢?”

殿内瞬时一片寂静,刘彻没有说话,探究的目光将华书扫视一遍,眼神复杂难辨。

华书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紧,但强撑着没有移开视线,脊背挺得笔直,甚至逐渐僵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刘彻才缓缓开口,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华书抿了抿唇,语气放软了一些,带着点濡慕:“这里又没有旁人,和舅父在一起,阿书自然什么都敢说。”

刘彻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从华书脚下一路蔓延,笼在他影子里的瞬间,华书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直到刘彻起身走向窗边,才稍稍松了口气。

窗外隐隐可见大汉都城灯火通明,仿佛应和着华书那一句海晏河清。

良久,刘彻的声音才从窗边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减少了几分沉郁:“传膳吧。”

“然后再跟朕讲讲,你们是怎么谋划的匈奴内乱,你又是怎么杀的呴犁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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