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外城结界突然破了——”
榻上之人听言起身,玉足点地,轻纱幔帐里,只见来人身姿绰绰,绛紫披帛浅浅而缀,语气不慌也不忙,“破就破了,再补就是。”
“出来这么久,怎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饮霜面色一赫,好似头有千斤重般沉沉低下。
风月近到身前,玉指轻抬下巴,饮霜一抬眼,就又溺到城主美色之中。
真不是吹,她的城主大人长了一张极标准的鹅蛋脸,又搭一双桃花眼,眉峰聚,眼波横,低眉蹙首那一刹,饶是千年狐狸也难捱。
她区区三百年道行,又怎能忍住不看。
痴迷间,风月已然踏出洞中,朝着天空娓娓道了句,“何人入我骨花城?不妨现身一叙。”
四周空气静默,饮霜快步上前,贴耳道:“据城外地守所言,来的不是人,而是两把刀——刀身弯如蛾眉,一轮琼白,一轮柳绿,须臾穿破结界,如今不知所踪。”
原来是他们吗?风月心下一沉,紧了紧身上轻纱,回身严肃道,“那两把刀不必再追。让你办的另一件事呢?”
饮霜转身跟上,“派了两个天妖前去,大概不出酉时就能回来了。”
风月撇了撇手,又重新恢复那般中气不足的模样,“下去吧,让人好生准备准备,快要迎客了。”
“是。”
*
“姐姐。”
汐大暑安静蜷成一团窝在她的怀里,小手紧紧攥住陈芦花衣角,低声喊了她一句后,立刻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陈芦花默默指了指楼梯之上,伸出食指竖到嘴边,同时屏住呼吸,全身感官集于头顶,一丝一发都紧张的快要窒息。
头顶声音逐渐清晰,步幅不大,缓慢又杂乱,听声大概两人有余。一步一落间伴着锁链触地声。
一旁猡勼早已醒来,听到锁链声,心里默默揣测,楼上之人和昨晚下手的应该不是同一批。
思索间,锁链声愈发逼近,大概是正好下到她们头顶的楼梯缓步台。
再过几步,透过门板右侧露出的那道缝隙,一白一黑两色映入眼帘,二人慢步行至门口,黑衣刚要抬脚,白衫伸手拉他一把。“怎么了?”
白衫女子若有所思,疑惑道,“昨晚你没关门?”
关了吧,他记得是关了,看她一脸愁容,转而开口安慰道,“哎呀,你忘了,昨晚风大,估计是被风给撞开了,门板……?”男人环顾四周,伸手指向楼梯拐角,“呐,都被刮到那去了。”
听到大门俩字,陈芦花当即觉得要坏事,偷偷朝右侧视线死角处挪了挪。难怪她觉得眼前这板子厚实,用来挡拐角楼梯多少有点大材小用,合着这压根就是人家大门……
转念一想,又惊讶于昨晚那场大风到底是有多大,竟能生生把门板吹到这来。
猡勼听到那人脚步,也使劲朝后窝了窝。
黑衣男子走到一板之隔的身前,陈芦花万般无奈闪过心头,纠结到底是主动现身好还是被动碰面好。天人交战之际,门板上方出现四根粗粝倒指,陈芦花紧闭双眼,等待双方被迫见面的那刻。
“青梅——”
声音似是从对面传来,白衫女子唉了一声,旋即回头道,“玄铁,就先那么放着吧,等我们回来再安。”
黑衣男子赞同点了点头,刚抬近三分之一的门板又重重落了地。
展青梅看向地上那道一拃长的门痕,默不作声出了门。
等到周遭一切声音彻底断绝,陈芦花揪起来的一颗心才皱巴巴蓬开。
她转头看向响韭,伸出两指比划个走的姿势,低头又想到前几次堪称惨烈的手语沟通,转而换成低声招呼,“去探探风。”
猡勼手语不行,听话倒是没多大问题。话音刚落,它就一路溜着墙根出去了。
没多久,它又一脸喜色回来了——城外大街空无一人,和昨晚刚入城那会儿一样。
“没人?”
猡勼点了点头。
陈芦花很是疑惑,这么一会功夫,刚才那三个人去哪了?
一直在这呆着显然也不是办法,苦恼下一步时,陈芦花灵光一闪,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入城前仲千秋甩给她个包裹,没记错的话里面还有块令牌。
包裹一开,陈芦花看到东西心底一滞——阿娘临出门的那身红衣怎么会在这个包袱里?
*
宛丘黑厘洞
磨盘之上,一条碗口粗细的青蟒正盘在中央,脑袋微垂,无声无息。第三次来收食盒的乌鸦都说,这蛇怕不是快要不行了。
青痴听的清楚,鬼个不行,你俩走了我也依旧活得好好的。
之所以如此姿态,不过是它想出的计策而已。来这黑厘洞到底多久、具体时间他已经记不清了,起初他还每日每日在墙上画正记数,可记着记着,四面墙却先满了。墙上满了就转房顶,就这么在顶上又画了几天后,他碰到个人——说她是人,还真是一点没错,十四五的年纪,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瘫坐在地,黑暗中也看的清那双眼睛倔强又有神。
青痴大喜,自己都多久没尝过鲜了?他点起火折子,凑近闻了又闻,最终确定了那抹淡淡香气出自那姑娘身上。
正想一口了结了她,不料,自己竟然伸不出毒牙。青痴苦笑一声,也是,在这住的太久,每日好吃好喝招待,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是出身丛林,长于山野,好好一身本领都要在这洞里给搓磨干净了。
听她惊叫不止,青痴仿佛又看到了那名身穿蓝色碎花粗布衣的少女,腰间挎个背篓,口中依旧轻哼那首它听不懂的歌谣,一步一步雀跃在那山野之中。
算了,算了,就当为了自己的心愿积份德。
安静下来,又听她说她竟然刚到一天,青痴笑了,仰天狂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笑里或多或少夹杂了几分可惜与遗憾。
想她也是毫不知情,趁着心底那抹温情还未散尽,青痴告诉了她黑厘洞严禁相残。
这其实只是他的推测,可是在这呆的时间越久,青痴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直到他第一次分享给她时,已经有了九分把握。
只是这个对里参杂了些难以言明的苦涩。
其中苦涩,或许,只有和他一样待的久了才能领悟,亦或者,对方极有天分,能早早看出这洞中玄妙。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昨日与那丫头匆匆一瞥,倒被他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听说洞里新来个单于将军,把近一个月来的人通通提出去审了个遍,除了几个略有嫌疑的还被关在龟甲河外,剩下的都陆续被放了回来。
他原本只是去洞口凑个热闹,顺便看能不能听到些小道消息,可那些人的智商,真让他忍不住扶额——
“听说了吗?冠溪的单于将军来了。”
“鬼怀冠溪?”
“他来这里干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单于将军来这之后干了什么?”
对面二人摇了摇头,除了提人放人,啥也没做啊。
“切,这都看不出,”鱼头人头低两分,声音也随着更低了,“定是新来的人里有些个手脚不干净的,偷藏黑厘了呗。”
对面二人瞬间恍然大悟,浆糊脑袋是点了又点,霎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下一秒就把这云里雾里的青天白日一五一十传给其他人。
青痴站在鱼头人身后,突觉自己的严谨程度怕是能在这洞里当上夫子了。至少,他的猜测可是经过了数十年的微调推敲,也只是私下偷偷告诉过一人。
哎,对,就是她。想谁来谁,洞口新进来的三三两两里,正有那清净苑的主人。
只是,比起和上次相见,似乎有些微妙不同。
青痴心底暗骂鱼头人一句朽木难雕后,和白衣少年一左一右前后离了人群。
舆望舒看她目不斜视,牵着一个小娃娃只顾低头走路,正想上前问候两句,不料,有人先他一步——那人青衣宽袍,步履匆匆,正是方才那个一脸我听傻子讲故事的青蛇,青痴。
“小姑娘。”
陈芦花自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过身去,又是一张生面孔。
“遇生则笑,遇袭一躲,二跑,三出招。”
陈芦花清浅一笑,并不言语。
青痴默了两秒,旋即换上一张笑脸,“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你和我妹妹身量差不多。”
陈芦花笑不离口,道声“无妨”转身离去。
就这一下,青痴明白过来到底何处不同——眼睛,那双底含倔强的眼睛不在了。
都说画人画皮难画骨,可远走的那道背影,却连骨都别无二致。有如此手笔,想来也只有那处了。
没想到,他青痴画骨一生,却败在后半句上——知人知面不知心。
哈哈哈哈哈,好久没有体会过有趣的感觉了,陈芦花吗?小姑娘,在外面等着吧,我们终会有再见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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