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痍明白诸葛阮筝口中的多谢是什么意思。
秋浦锦鸵鸟,人间天上稀。
诸葛阮筝在他眼中,就是那只鸵鸟。
遇事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头埋进土里,以为这样就没人会看到自己,没人能注意自己,殊不知,这样的她更为明显。
“惯会自欺欺人。”他无奈苦笑。
陆子期抢先夺走桌上的清酿,虽然度数不高,但喝的多了,饶是神仙也扛不住。
眼前这人显然就是一副即将扛不住的死样子。
他算是不明白,堂堂云不痍是怎么把自己变成如今这幅鬼样子的?
前无出路,后无退路。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统统归结到一个命上了。
一口清酿刚刚入喉,手上一个不备,青色瓷瓶又辗转到了云不痍手中。不屑与酒蒙子争抢,一个呼吸之间,一瓶一摸一样的清酿再度落入怀里。
窗外月色皎洁,点点星辉透过窗户洒入室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没什么打算。”都说广清宫小虞仙人的蝴蝶清酿一流,他一连喝了半个时辰,竟然毫无醉意。
抬脚轻踢墨色衣衫一脚,“小虞,你这酿酒手艺多年不见长啊。”
陆子期缓缓一笑,小虞,多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了。
“瞧不上别喝啊你倒是。”陆子期佯装生气调转方向,一个瞬移坐到了窗边。远处月光洁洁,人间的烟火一冲而上,不甘示弱的撞入他的双眸。脚下云雾缭绕,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云端。
“高处不胜寒。”一个晃神的功夫,酒鬼云不痍就坐到身旁。
今夜,难捱的又何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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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未见,我一跃到了半神。
陆子期嗅着我院内的桃花,一边打趣我说,“你知道你缺什么吗?劫数,最好呀,是那桃——花——劫——。”
最后仨字故意拉了长音,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我懒得理他。
但他说的也确实在理。
得益于我的家族——舆图一族,我生来便是半仙,自幼随着父君四处征战,时间久了,便越发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趣。慢慢的,养成了如今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陆子期与我不同,这仙界大到两地祸乱,小到婚丧嫁娶,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每次他来,我总能听到各式各样的仙界大瓜。
“舆望舒,听闻,你父君为你指了一门婚事,是那百鸟族中下任族长——百灵仙子。 ”
第一次吃我自己的瓜,心情稍显复杂。
“你这是找我求证?”抬手将刚倒好的茶水递给他,刚刚一气说了那么多,也不嫌嗓子干。
陆子期举杯一饮而尽。嘴上还是忍不住问,“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四海八荒谁人不知,那百灵仙子生的貌美,别说是仙界,就是这仙神两界都加起来,估计也找不出能与之媲美之人。而这美貌,偏还是最不值一提的。
看舆望舒并不言语,陆子期继续道,“要我说,这门婚事,你还真见不得吃亏,平白得一美娇娘。可能你是无所谓,但对百鸟族而言,想要平稳度日,与你们联姻,也算是上上之选了。”说着说着,语气里带了些许落寞与伤感,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轻快。
放眼望去这四海八荒,舆图一族战力出众,数一数二,百鸟?要不是有个美貌出众的百灵仙子,又有几人听说过。
“未曾听过。”
陆子期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
“今日下凡去吃酒怎么样?好久没下去转过了。”陆子期提议道。
刚结束了望尘一战,浑身骨头还泛着酸,一人呆着也是无趣,下凡走走也未尝不可,“走着,小虞。”
“小虞?”这人间的杏花露虽好,但也不到能撂倒他的地步,我晃了晃桌上的一摊烂泥,一连好几次,毫无动静。
第一次见他喝的伶仃大醉,一张俊脸趴在杯前,嘴里不停嘟囔说着什么,却压根听不清。
招呼小二结了账,架着陆子期走了出去。
肩上的人即便是喝醉也不丝毫老实,嘴里依旧念念有词,奈何却比三岁婴孩的话语还要难懂,努力听了半天也只是大概听到了个保护尔尔。
我停下脚来,心里生出莫名的情绪。即便很少如此,但我知道,这种感觉人间称之为心疼。
是的,我心疼陆子期。
即便在人前他总是一副热情似火,开朗活泼的模样,但我知道,他的心底与表面完全不同。
毕竟任谁小小年纪经历过灭族之痛,也不会成长成他现今表现出来的这般模样。
小虞乃是他父母所赐乳名,现在看来,也算一语成谶。
走着走着,突然间肩上的压力变小,我用手一摸,原来是好好一个人形骤然变成了一只通身赤红的七尾狐狸。
看来真的是醉的不轻了。
我悄声捏诀,一个动作把迷你小虞放入袖中,虽然如今民间上至百岁耄耋老人,下到三岁黄牙小儿皆知世间有妖有神,但平白三界是不会轻易打破表面和谐。
人有人形,妖有妖记,入乡随俗,谁也不能免于俗套。
刚才早已出城,一路又都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行走,八成无人撞见陆子期的本相。以防万一,我还是四下观望了一番,确定无事以后,这才悄然离去。
草丛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窸窸窣窣。看到一赤一白两色离去,好一阵才敢从草丛里拨草而出。
假小子似的一个率先开口,语气里全是大难不死的后怕,“芦花,我们刚刚是不是遇到妖怪了?我好怕。”
被人紧紧抱住的陈芦花费力抽出双臂,慢条斯理的脱下鞋子,磕去跟了一路的碎草籽,开口安慰道,“陈大运,怕什么,除了妖怪,不是还有个人吗?他们现在都走了,我们也快些走吧。”边说边把刚才一套动作放到大运身上。
她的鞋子都不合脚,更别提比她身量还小的陈大运了,鞋子里的草籽都快赶上地里的庄稼多了。
刚把鞋子给对方穿上,陈大运直接一个心理防线崩溃,瞬间眼泪决堤,她是真的怕,她还小,年方十四。虽然和陈芦花一般年纪,但因为从小无父无母,胆子身高都比同村的孩子低一头。全村人对她还算不错,但待她最好的还要数陈芦花一家,平日吃住也几乎都在芦花家,今天她们二人是特地来此打猪草的。
“再哭就真招来妖怪了?”
此话一出,立刻奏效。陈大运努力稳稳心神,带着两分还未收拢完的哭意开了口,“可是我的猪草找不到了。”
这草丛要掩住两人身量不成问题,但要是再加上个背篓,估计她俩早就成妖怪的口中食了,当时陈芦花一个眼疾手快,把两人的背篓统统顺着山坡丢了下去。
这会微微俯身还看得到,“没事,我下去取。你在这呆着别动。”
陈大运听言擦去眼泪,乖乖点头。
“芦花,你小心呀。”
陈芦花轻轻点头,小心翼翼的踩着山坡滑了下去。这地名叫猪子坡,离陈家村大概小十里,平日里村民十有**都不会往这边来,一是地势过高,山路陡峭不好走,二则是村里传言这坡里有妖怪。
倘若你要问他是什么妖怪,长什么样,又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来。所以,陈芦花一直当那是村里人为防小孩子乱跑编出来的谎话。
附近猪草早已经被采得七七八八,她素来胆子大,一早就打定主意要来这猪子坡,哪知道,还真给她碰到个狐妖。
不过,背狐妖的那人倒是好看,八成也是狐狸变的,不然怎么会有人生的那么俊俏,反正她是从没见过。
胡思乱想间到了背篓处,两个背篓被棵大树碰巧卡住,要是再往下去,她可就毫无办法了。只见她后背背起一个,另一个挎在左臂,扯着半人高的杂草一步一步借力往上。
“芦花,小心!”
坡上陈大运焦急万分,只因见了一只两头蛇从树上俯冲而下,直奔眼前的陈芦花。她随手摸向四周,抓起一块石头就朝空中的两头蛇丢,奈何准头不好,又担心砸到陈芦花,一来二去的又是急得要哭。
陈芦花在原地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咬一口的准备,反正她服蛇毒,坡上还有陈大运,怎样都应该死不了。
舆望舒低眉看着坐在脚边正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的陈大运,转眼又看到一脸无奈,坐等被咬的陈芦花,一时之间不知道被吓到的到底是谁。
罢了罢了,权当做个好事。
只见舆望舒随手拈草,一个飞飘,原本张牙舞爪的两头蛇瞬间没了声息,裸露的毒牙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落入陈芦花身后背篓。
陈芦花站在原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苦命运,上一秒已经感受到毒牙的碰触,下一秒身后的背篓却重了两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她愣了一会儿,转过头去,与不得善终的两头蛇打了个照面。
当即被吓得脚下一软,差点一头栽下坡去,与两头蛇黄泉路上作伴。
她这也才明白陈大运为何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这东西压根不是凡间的吧!
八成又是妖。
反正她是第一次见长了两只头的蛇,像蛇又不完全像,细看粗看都有种透心凉的恐怖。
她想动手把蛇扔掉,转念一想,还是先上坡要紧。
这边陈大运看到陈芦花安安稳稳的站到眼前,压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完全不关心,一门心思只想赶快回家。这短短一日功夫,她就见到了之前十几年没见过的怪东西,她发誓,以后这猪子坡打死都不来了!
陈芦花摘下胳膊上的背篓放到地上,顺势拉起地上的小可怜,明明一样大的年纪,可陈大运却比她矮了一个头,她轻轻拭去对方脸上泪痕,哄小孩一般,“好了大运,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说罢,帮她把背篓背起,牵起大运的手,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
走了好一阵子,陈芦花又忽然想起背篓里的两头蛇,生怕那蛇诈死,趁大运不注意,用棍把蛇一挑,直直扔下山崖。
一路捏着隐身诀的舆望舒见此,不由摇了摇头。
凡间小儿不识,他可认得。响韭游蛇,众多蛇类里的一只旁支,成年的通体纯银,双头,多群居,喜阴。之所以名字里带韭,原因有二。一是它幼年时期多似韭菜般嫩绿,扁长,二是该蛇极难猎杀,毒液一滴就可要人性命,三滴便是神仙也难捱。故它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别名——滴转生。
方才被他杀掉的那头响韭,尚算年幼,即非嫩绿,也非纯银,而是通体透明,多半是在蜕皮期。
但让他真正好奇的是,这人间小小的一处猪子坡怎么会有妖界鼎鼎大名的响韭游蛇。更何况,依照它群居的习性,怕是这一片少不了同类。
眉头不由又皱上几分,事情要真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就完全不是他一人能控制的住了。
眼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全然不知舆望舒脑中的危险为何物,只顾埋头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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