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林

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

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

--《伯夷列传》

“湟郁。。。”椒瑛下了决心，唤他。

“嗯。”着白衣的男子轻轻回应，边摸着星日马的鼻梁。后者在那修长的指间亲昵地蹭来蹭去。

“你以后要去哪里？”她想了很久，认为应当尝试一下，坦诚地问。

“。。。”湛青的眼眸深了一分，湟郁拍了拍鹿角，星日马似乎不喜欢主人动它的角，扭头躲开。

“也许，”他想起老师的建议，“在人间走走吧。”

“你呢？椒瑛。”俊美的男子划出一抹淡笑，嗓音微凉，竟是恍若清风明月。

银发的女子跪坐地面，仰着尖尖的小脸说：“我想赚一些钱，够买每天的食物，我想变得很厉害，不会平白无故地被人欺负。要怎么做呢？湟郁？”

湟郁略带惊讶地看着真诚的女子，这就是她的愿望么，可惜。。。即使是在名为“蓬莱”的第二世界，公平仍然不存在。

这里的“人”，永远奈何不得神君与诸王侯。

蓬莱已经存在百年，这百年只有一个例外，沙岐王赫勒。

即便是沙岐王，若是六君齐诛，也只有覆灭的结局。

你要强，更需要更强的靠山。而他可以做她的靠山，他愿意护她，不过也只是护而已。

“蓬莱原本只是一个游戏，你可以通过完成任务得到钱币，变强。”

椒瑛听后，略微感到失望，继续问他：“你说要在人间走走，那要做任务吗？”并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湟郁明白了，低笑一声。这也正是他所想的。

老师曾对他说：“如果可以，找一个同行的人作伴。”

如今遇到了她，若是要找人同行，他也只愿意选择她了吧。。。他已经难以再和别人建立情感关系。

椒瑛接着诚恳、而小心地说：“我记得蓬莱里的任务可以组队接。。。”

“那姑娘你……可愿和我组队？我能护得你，不平白无故被人欺负。”湟郁垂眸看着她，嘴角含笑，既然姑娘都这样隐晦地提出，作为男人的他就来邀请吧。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老师实是睿智之人，在人间，那些往事似乎真的遥远了，曾经那已被冰封的清和宽容也雪化冰融。

“当然！当然呀。。。！椒瑛尽量不给您添麻烦、椒瑛会做饭、会洗衣服、能吃苦，您以后有什么事。。。”

她真真切切说着却被打断了，湟郁半跪在她面前，伸手制止了她。

“不要再说“您”了。”湛青的目光宛若一泓清水。

在那里，甚至映出银发女子的影像。

“我非常感恩你。。。”椒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在她过去有记忆的生命中，从未遇到过这样俊美温和的人。

与此同时，外面忽然传来高昂悲烈的歌声：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椒瑛那句感恩的话，似乎淹没在这样激昂的声中。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兮？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外面有人？”她疑惑地问。

“别怕，是叔齐伯夷。”

“叔齐伯夷？”椒瑛惊异，她想起关于蓬莱设计的一件事。

金发男子点头，为她讲述：

“孤竹国有二贤者名叔齐伯夷，及商灭，天下宗周，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我们所在的山林，正是这一段故事。”

蓬莱有数十洲，挑选历史洪流中的一些片段安于各地。

椒瑛感觉很有趣，露出向往之情：“我想出去看看。”

“好。”颜若朝华的男子却是伸出手掌扶她起来。“你现在最好不要大动，让白鹿载你。”

星日马顺从地弯曲前肢，椒瑛扶着湟郁有力的手掌斜坐上去。银紫发披满了大一号的锦袍上，带给她奇异的美丽。

“湟郁，是仙人吗？”椒瑛低首看着发似光线编织的男子，他在一旁徒步而行。

“为何这样说。”湟郁没有抬头看她。

“你用魔法治好了我的伤。”

“那样的术法很多人都会，你将来也可以学会。”此时他们已走到洞外，上方晴空高阳，云如棉絮，四周树木苍翠，仿佛有古琴之音，昨日雨夜的森冷早已消失无影。

椒瑛被山林美景吸引，不禁脱口而出：“现在是夏天吗？”

“不，”这一次湟郁转头看她，如桃花的唇勾出笑意，“是冬天。”

椒瑛果然一脸不可思议，叹道：“冬天。。。也这样温暖么？”

湟郁轻轻摇头，珠玉相撞的声音说道：“你能听到琴音么，椒瑛。”

“能，这琴声高远清澈，令人心境开明。但似乎又有一些。。。”椒瑛凝神体会，“困苦、和绝望。。。在困境中寻找豁达和安宁。”

湟郁微笑赞许：“这正是《伯夷操》啊。。。伯夷遗韵在燕山隐士间传承不绝，渐渐形成燕山琴派。琴风所致，云开雾散，天清气朗。所以此山林虽冬犹夏。”

你的嗓音也像这淳淳琴音一般悠远，椒瑛注目于闪耀的男子，心间这样想着，一丝奇异的情感不受控制地萌生出来。

琴声愈加清晰，林间出现一方空地，清泉顺着地势向低处流淌，在泉边，有两个宽袍男人，其中一人须发飘飘，坐而抚琴。

另一人则手持野草，一边又叹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他们看不到我们吗？”椒瑛问。

“他们不是玩家，需要我们去主动互动。”

“他们不食东西，就要饿死了吧。。。”白鹿上的女子这样说着，那绝美的面容上却是平静无波澜。

她已经见过太多残酷，那份同情只在心里。或许。。。她纯真的一面只在面对她梦中的人时才会显露。

“他们还会再入已设计好的程序轮回，重新上演他们的故事。”湟郁瞥了两人一眼，那出尘的容颜亦是没有感情。

“还好他们不是真的人。”椒瑛轻轻说。

湟郁没有接话，她不知道--也许叔齐伯夷是NPC，但蓬莱存在着数万半NPC。这些，就不说了罢。

“夷齐二人，兄弟让国，在周武王面前扣马谏伐，与许由同列传，是古时的圣贤之人。”

“许由，又是什么样的故事呢？”椒瑛好奇。

“相传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肯接受，认为这是一种耻辱而逃走隐居起来。”

椒瑛沉默了一会，说：“其实我们是可以改变他们饿死的命运吧？”

“是。”只听那清缓的声音到。

“他们不食周粟，是因为殷商已灭，却衷心与国家，要是告诉他们其他洲故国还在，就能化解这个矛盾了吧。。。”椒瑛这样分析着，猛然感到湟郁拉住自己的衣袖。

“你只能改变这一次，周期到了，他们还会重演。”青色的眸间有一丝肃然，“而你不能入轮回。在蓬莱，有女子因爱慕这些古人而在他们的轮回中一次次相遇、甚至除掉阻挡的人，但最后只有痛苦。”

椒瑛怔了怔，听从了他的告诫，挽起一个笑容，道：“好像已经是午后了，我们再去摘些食物吧。”

浅金长发的男子点头，“坚持一下，明天离开这里就不用吃野果了，再给你换身衣服。”

可是我没有用于交易的货币呀。椒瑛为难起来。

湟郁似乎感到了银发女子的凝滞，说：“你刚来这里或许没有钱币，不要介怀这些事。”

椒瑛想寻那蝴蝶的印记，可她在他右边，于是叹道：“谢谢你，湟郁。。。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幸福、最幸运的一天。”

湛青如水的眼眸终是起了一丝波动，有怜悯、有讶然、有哀伤，还有温和。

“未来会有更多，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