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
严风吹霜石为裂,淅沥飞沙砭人骨。
万里书生二十馀,匹马来为朔方客。
--《朔方歌》
漠北干燥的冷风摇撼着一丛苍灰荆棘,吹起地面的沙砾,虞青翎站在大殿前庭等待,两边各有一个四方兽耳铜炉,里面放着固态脂膏,他猜测应是夜晚照明所用。
青金宫殿的台阶上走下一个持剑士兵,似乎向他而来,剑阁弟子静静等着。
士兵直向他去,还隔着几步远时居然“唰”一声拔出剑来,虞青翎警惕地眯起蓝色眼眸,却是身形未动。
剑划破空气,只见士兵不由分说便挥剑砍向他的颈处!“嗡--”一声剑鸣,虞青翎在最后一刻出手卡住刀锋,却是一惊,剑势其实早已收去。
“为何?”他问。
士兵收刀回鞘,向虞青翎抱拳行礼:
“公子请原谅,为筛选无关人士,吾王又增加了此项考验。现在请随我来。”
“……”
蓝发男子点头,心间却觉得好笑。
寒风吹动衣摆,他沿着滚动沙砾的红砖道路向着大殿走去。
视野里出现了一头如狼巨兽,有两人之高,窟窿般的血瞳,额心生有半米之长刀尖角,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吼,六七级的石阶,也能感到迎面而来大风似的气流。
身旁士兵吓得倒退一步,这出王可没事先告他啊!
虞青翎侧头躲开那股腥味,耳边听到“噔、噔”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
穿着银灰蛇皮战袍的一抹高挑细影提着长镰,笔直的黑发长至膝处,雪肤上浓重眼妆尤其凸显,奇异的红瞳中是威严的光,正在审视自己。
玄衣男子微抬起头,接纳那道带着锋芒的目光。
很久以后,以及很久、很久以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幕时,都像当初一样包容、接纳她。
赫勒垂眸睨着这个通过自己两关的男子,身姿挺拔,玄衫背剑,她寒冰似的面容稍有霁色,扬手将几十斤重的赤镰一抛。
“接住。”金石之声道,全然听不出女子的细软,同时沙岐王一步步走下台阶。
虞青翎看着闪着红光的刀刃向自己飞来,无奈旋身避开,顺便伸手接住,不得不说,真的很重。
他平视眼前的女王,但他知道她穿着高跟皮靴,他将长镰向她递去。
赫勒挥手示意一直默默站立一旁的士兵离开,“把你的剑给孤。”
英俊的男子犹豫一瞬,用空闲的手从背后取下剑,却没有立即交给赫勒。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没有长镰傍身的沙岐王依然镇得住王者气场,挑唇道:
“你已经问了。”却是没有任何笑意。
她接着说:“离开熟悉的东西,你还有多大本事?”异红的眼瞳仿佛闪电一般可以直击到人心。
虞青翎听罢,果断将剑抛给赫勒。
“年轻人,你很难得,孤希望你能够更加难得。”赫勒一字一顿地说着,一边缓缓拔剑。
“女士优先,您先请吧。”蓝发男子已经凝起长眉,脚部蓄力,准备迎接这不可避免的一战。
但那英俊的面容上始终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那是他的性格,并非针对于谁。
接下来便是日后在军中传遍的虞将军与沙岐王的比武。
不为人知的剑阁弟子和一人抵三万的人间战皇。
他们过了几招后虞青翎便开始后退,沙岐王笑嗤:“你只会躲么!”
而玄衫男子则答到:“我不希望您的宫殿塌了。”
红光剑影交错缠绕,产生的冲击力令树木摧折,若说选择副将的考验赫勒早已满意,但她想试试这个深藏不露的男子真正的实力。
虞青翎的剑技师承剑阁圣人,讲究灵活巧妙,以柔克刚。
而赫勒的武功则是军戎生涯磨练而出,霸道狠厉。
远远的已有好事的士兵侍女偷偷观战,其中就有辙和究究。
“太好了……这下王应该高兴了吧?”
“这个男子身手这么强,不会是刺客或者有什么阴谋吧……”辙却皱紧眉头。
“辙辙!你也太能乱想了!”究究一下不开心了。
“不行……我得告诉王,给王提个醒。”辙一本正经。
……
不知过去多久。
赫勒挥出的数道剑气被虞青翎悉数接下,迸发出冲击光波,上方一道他则微微一避。
而锋利的气刃却擦过他的蓝发,削断了那根宁巧送他的发带……
黑色发带如同落叶一般被风卷走,在视线中倏忽远去。
蓝发男子足尖点地借力去追,赫勒再次逼近,一决胜负之际,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发带。
就在那一刹那,那柄他使了多年的剑将剑芒抵在他的喉间。看清经过的人唏嘘不已。
但也在那一瞬,他把断掉的发带攥在了手心。
“刀刃无情。”赫勒又将剑送近一分,却又恰到好处不至于割伤流血,她在提醒他,战场上可不能顾忌这些小事!
男子用握着发带的手移开剑芒,却是看着赫勒的眼睛回答她:
“刀刃无情而人有情,人若无情,不可通达处世,王若无情,不得天下归心。”
“我知道王有仁爱,才会如此啊。”
赫勒听罢,赞赏和惊撼皆隐于红瞳之中,她将剑收回,轻笑:“诡辩。”接着连同剑鞘一并还给虞青翎。
“年轻人,你想做孤的将军么?”同样年轻的王者问他,已不是初见时的冰硬表情,赫勒拿回自己的武器。
“我正是为此而来。”蓝发男子平视沙岐王,倾身以示敬意,脸庞依然挂着笑。
“如何称呼?”
“虞青翎。”
“那你现在就是虞将军,”赫勒向侍卫招手,有一个文官模样的青年匆匆赶来,她用红冶的瞳别有深意地一瞥沉思的男子,“和孤来,许多事需要安排。虞将军。”
但虞青翎却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这个沙岐王赫勒,还有什么戏给他准备?
剑阁下汉水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赤壁赋》
汉水是蓬莱中连接剑阁与豫章的水路,此水道融合巫峡的绮丽幽深,大江的壮丽开阔,不论亭午夜分,都充满诗情画意。
江水上夜雾轻盈舒卷,飘荡缭绕,变幻莫测,有一艘中型客船已燃起红灯笼,在如绢的碧波上划浪行驶。
宁巧一个人坐在前面的甲板上,把两条细长的腿伸到船舷外,一下、一下的晃悠,此刻江面狭窄,船行与山影中,黑暗的江水就在她的双脚下缓缓流淌。
如果青翎哥哥在的话,一定会担心她要掉下去了吧。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踩着那白薠,我纵目四望,与佳人期会啊,在就夜晚降临时。
忽然走来一个高冠博带的男子,一边吟叹着。
宁巧只瞄了一眼就知道他是个NPC。
黑发乌眼的少女不再理会,她仰起头,似乎正透过夜雾看向那些险峻的山峰。
圣人将她和星拂叫过去,给了星拂任务,让她跟着那个呆木头去游历。
在她的再三请求下,圣人才告诉她青翎哥哥原来是去了北境朔方城。既然圣人没给她什么任务,那她心中便有了打算。
下山的时候她就和星拂说好了,一到朔方城她就去找青翎哥哥。
她不想再和那个青蓝发的男子分开了。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在少女回忆往事、计划将来的时候,旁边的NPC一直在吟叹。
在美丽的小洲上,我采摘着杜若花,将用它们来赠送给远方的那个人。
宁巧的鼻间喷出一团愤愤之气,自己想青翎哥哥的时候,这个男的在说些什么啊!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男子说罢挥挥衣袖,开始徘徊起来。
竹青短衫的少女却在这一刻怔住了,她不禁重复:“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此刻船拐了一个弯,绕过了一座山峰,原本行在山峡阴影的客船再次来到宽阔的水面,明月出于东山,一时水波浩荡,意境开朗。
坐在后方甲板的三位客人之一唱起歌来: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同时有呜呜然的洞箫声起。
这些动静吸引了星拂的注意,原本在船侧的少年前行几步,没想到在这条船上会遇到《赤壁赋》。
鸦青发的少年静静听着三位客人的辩论。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江水平静,在月光下拂动银光,清风徐来,吹动他及肩的发丝,在这种清幽之境,他更能接近圣人教育的“道与自然”的思想。
而年轻的学者认为,那就是寻得他内心自由与安宁的道路。
“星拂。”一个少女的声音叫他,不知是星拂已然能将心映于外物,或是宁巧也受到此景的洗涤,那声音里少了平日的火燥。
星拂转眸看向同门。
“我们先去流洲,再去朔方,到了朔方我就去找青翎哥哥。”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与宁巧声音混杂一起的,是苏子与客的谈话。
星拂点了点头:“好,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我去睡觉啦。”宁巧看了看小道士神态的少年,打了招呼转身准备进舱内。
但星拂只听到了最后那句:
“……无尽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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