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人间剑阁

昔者。。。梦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

傍晚的风送来松叶的清香，托起盘坐树下少年鸦青色的直发，星拂扬起白皙的面庞，乌黑凝润的眼珠斜转过去，看到了山林间的阵阵松涛。

座座峻峭秀丽的山峰在烟霭云霞间隐约朦胧，在那缭绕的云气间，星拂似乎看到粉黛的烟云幻化成一只翩然美丽的蝴蝶，它轻敛羽翼、振翅。。。

“青翎哥哥！青翎哥哥！”一声接着一声清脆嘹亮的喊声如箭般射来，打破了星拂入定的禅境。

云雾所化的胡蝶回归云雾。

云为蝴蝶与？蝴蝶之为云与？

“星拂！你看到青翎哥哥了吗？”黄鹂之声火急火燎地响起。

此之为物化。

星拂没有皱眉，没有生气，也没有回头看着急的活泼少女，他的青眉舒展，黑眸望着云霭，似乎已达物化之境。

宁巧猛吸一口气，准备再次运气大喊把那呆木头唤回神儿来，只听鸦青发色的少年平淡淡地告诉她：

“他下山去了。”

宁巧乌溜溜的大眼一蹬，还没呼出的气又猛吸一口，立马朝下山路拔腿奔去。

穿着竹青短衫的少女一边狂奔，一边大喊道：“青翎哥哥！青翎哥哥！”耳边发带绑着的小辫随之一弹一跳，好像黑毛兔子的尾巴。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星拂继续在心中默念《庄子·齐物论》，何为虚幻？何为真实？

少年伸出白而纤细的手掌，宛若花瓣绽放缓缓摊开，接着凭空一握，只见有青黑光线在星拂手中纠结缠绕、变幻，只消一瞬，便有一柄深青长剑从虚幻现于真实。

而下个须臾，长剑又幻化为数只青色蝴蝶，从那清秀的手指间，带着流光然然飞远。

高山之巅，松柏青翠，灵鸟比翼，幽鸣婉转，红日西沉，暮云四起，宛如一幅壮阔的水墨画卷。

长而蜿蜒的山路上，虞青翎正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他接到了剑阁圣人的任务，北上朔漠，成为那位叱咤风云的战皇--沙岐王赫勒的副将。

半月前继“修罗孤光”之后的另一大新闻便是沙岐王与戊寐君的第二次战争，以及沙岐王招募副将之事。

听闻沙岐王对参见之人会进行严格审验，需要在武技与智谋上达到一定水准才会考虑。除此之外，由沙岐王部下还流传出一些趣事。

比如有位自恃容貌俊美的男子名叫余沉雁也参加招募竞选，上一刻还在沙岐王面前暗送秋波，下一瞬转眼就到幽荧君的阴间报道。

虞青翎又回首望去，陡峭的山峰与密密松林早已遮蔽多年学习时居住的竹木楼阁、习剑比武的棋盘石台，连同往日嬉笑嗔怒的同门友人。

此刻又值傍晚，再过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在星拂喜欢冥想的那块石台上就能看到夕照云海，金色的云海铺满山林，而那俊秀的山峰仿若云海中的数座岛屿。。。

那是青翎认为剑阁一日中最美的时刻。

当然，还有空谷幽兰、秋水落叶、冬日雪落青竹、夏日夜晚满天灿烂星斗。。。

虞青翎这样回忆着、英俊的脸上挂起温柔的笑，碧蓝眼眸中的神色也柔和起来，他要再好好看一看剑阁的美丽景色。下次再见，不知何许时也？

而他不知道，或许他不愿去猜，自此以后，戎马倥偬，终其一生，他再也不会回到这清雅幽静、寄托他少年时美好记忆之地了。

“青翎哥哥--！”

穿云破雾的清脆喊声令他脚步一顿，宁巧？那个傻丫头？

高拔英挺的玄衫男子徐徐转身。

敏捷的少女正快步下着台阶，可那眼睛都不低头看一眼高地不齐的石头，只是直直盯住远处黑衣、背剑的青翎哥哥。

仿佛她不盯的严实了，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就会如同这山间的云雾，一吹，就消散无影。

远远的，宁巧还能看见青翎哥哥系着她送的黑色发带，青翎的头发是蓝青色的，比那高阔的天空要青一分，比那潭中的幽泉要蓝一寸，此刻发带和那青丝都温顺地垂着，就像青翎哥哥的好脾气。

不管有什么事，青翎哥哥都会帮她，几年前她力气小，总是拧不开西域的罐头盖儿，青翎哥哥就帮她打开，后来即使自己能拧得开，她还是让青翎哥哥拧。

“宁巧啊，我那天看你一剑劈开了石头，怎还拧不了罐头？”

宁巧看到男子转过身来，剑眉轻扬，嘴角含笑，他就像剑阁春日的煦风，温暖了她几多寒暑。

“宁巧，慢一点呀！”青翎回身便瞥见竹青短衫的少女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下石阶，他知她身手敏捷，仍是担心地喊了一声。接着，蓝发男子轻叹一口气，便拾阶而上。

“青翎哥哥！”宁巧一跳，拽住虞青翎两侧衣袖，“你要去哪里？都不告诉我就偷偷跑了！”

虞青翎的心底划过一丝别意的伤感，此去朔北，前路险阻未知，又怎能告她。。。

“圣人交给哥哥一项任务，待我回来给你带一筐西域的水果罐头。。。你且回去吧，宁巧。”青翎垂下头，看着这个比他低一头，喜欢粘着自己的同门师妹，他只当她是小孩心性，于是心平气和地哄着，青翎知道，宁巧关键时刻还是极为懂事。

而且亦不是首次单独执行任务。

虞青翎虽性格和善，说起谎来却不会露出马脚，宁巧丫头转了转乌黑眼珠，就放下心来。

“那。。。你要早些回来。”活泼的短衫少女扬脸嘱咐他。

青翎注视着师妹明亮的眼睛，点头答允。

“罐头你给我拧开。”宁巧又想起一事。

“当然。”眉眼英俊的男子微笑，他伸手推了推师妹，示意她快些返回。

宁巧犹犹豫豫地转身，嘟着嘴蹙着眉，忽然又生一计：

“要大筐的。”她脆生生说。

“好。”青翎未转身，只是仰头看石阶上竹青短衫的黑发小姑娘，一个个答应下来。

直到两人离得远了，宁巧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要说的，于是两手放在嘴巴作喇叭状，喊到：

“青翎哥哥再见！”接着她扬起右手挥舞起来。

“再见！”青翎心间泛起感动的酸意，清朗高昂的声音回响在剑阁的山峰云雾之间。

看到那一抹青影转弯不见，玄衣男子方才回身，向着未知前路提步而去。

而他直到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天宁巧在峻石背后，一直看着他的身影从修长挺拔变得越来越小、从清晰到可见发带到越来越模糊，直至消于山峡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