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洲宫殿
傍晚的太阳已落到山岚之下,天色昏暝,院中藏在树间的八角宫灯、屋檐下悬挂着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
竹叶木雕窗微敞,浸了凉意的晚风吹了进来,连同院中“沙沙”衣料摩擦草叶的声音一起传入。
床榻上盖着白粉牡丹锦衾的女子颤了颤睫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沙沙……”
外面有人?椒瑛清醒过来,宴会之后刚到下午,大概是一天有些累了,竟一觉睡到天黑。
椒瑛坐起来透过敞开的木窗向外看了一眼,一抹金色的高拔影子走出院外。
湟郁?他出去了?
现在这个时间,也到吃晚饭的了,湟郁是出去吃饭了么?椒瑛忽然有一种自己被抛弃的感觉。
但她又摇了摇头,如果是吃饭,湟郁一定会叫她的,那么……他去做什么了呢?
凛夜寂研究完流洲城的地图、详细布置好搜查任务后已经快天黑了,他没有叫其他王侯帮忙,他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
黑衣黑发的幽荧君站到窗前,看着灯笼将竹影投到窗户上,而他的思绪,却回到了几年前。
八玄幽都后方,穿过无际的彼岸花海,有一处如犬牙林立的险恶山地,再往下、往深处,便是真正的地狱--幽池妖谷。
他被控制的那几年,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幽都后殿和花海,也包含妖谷,但叔父知道他不会去那里的,那是狂兽的世界,无人知道蓬莱为什么会设置那种地方,可能只是给人提供了一个复仇的地方。
凡是走进那里的人,就相当于不存在了。
后殿无聊,花海也无聊,虽然幽池妖谷危险可怕,但他常常去那里,凝视着深渊。
他也只能在那里见他唯一的朋友--箕水豹,叔父的眼线不会跟到那去。
那一天,他居然看到从妖谷地狱中走出一个男子,衣衫褴褛,浑身是血,金发赤眼,男子手中提着一柄光剑,走得很慢,似乎正稳住身体不至于摔倒。
就在那一刻,箕水豹仿佛受到命令一般发狂地冲了上去,他心中惊骇,知道是叔父使用他的神力给幽都下所有兽设定的指令。
他看到那金发男子虽然身负重伤,但那光剑气势如虹,即便箕水豹有胜算,他也不希望它受伤。
他拿出别在腰间的短笛开始吹奏,用乐声来安抚箕水豹的情绪。
金发男子已经抬起光剑,箕水豹听到主人的吹奏,渐渐停了下来,那凶恶的表情也消失了,黑豹甩甩尾巴,便转头回去找主人。
隔着一段距离,他听到男子说:“谢谢。”
而他只是摇了摇头,道:
“它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想让你伤害它。”
月余后,八玄幽都前殿一片火海,屋宇震颤,人影纷乱,血流漂橹,惨叫不绝。
后来,连宫殿中在身边监视他的人也跑了。
他怀着期待、疑惑、欣喜和恐惧,冒着极大的风险跑去了前殿,穿过倾倒金烛台点燃的锦缎纱帘,穿过躺在血泊中美姬细白的长腿,穿过满地的美玉、宝石珊瑚。
那个提着光剑的金发男子,戴了一张青铜獠牙鬼面具,换了一身白衣,却依然溅满鲜血,从那令人畏惧的步伐中,他知道那个妖谷的男子已经养好了伤。
他呆立在门前,看着鬼面杀神从磷留侯宫殿走出,剑尖滴血。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子,猛然的变动如同天翻地覆。
“他死了……?”
他甚至都未想这个杀神会给他弑神一剑。
“磷留侯,”金发鬼面的男子一步步往外走,越过了他。
“死了。”
充斥幽都的火光与尖叫声似乎点燃了他心中的引线,下一个刹那,他便冲了进去,跑到叔父的尸体面前,举起镶嵌玉石的短剑……
……
“沙沙……”院中走来了人。
凛夜寂快步走到门前,拉开木门,昏暗的竹影中,湟郁的金发仿佛在发光。
“请进!”凛夜寂伸手示意。
湟郁微微点头,走了进去,转身问:
“幽荧君,是为何事?”
凛夜寂关好门,却是对着湟郁恭敬地行礼道:
“孤光君,请受凛夜寂一拜!”
“……”湛青的眼眸默然一瞬。
“幽荧君请勿多礼,我现在只是江怀侯。”声音平静。
凛夜寂笑了笑,不再就此多言,道:“江怀侯,叫你前来我还有一事,关于你身边的那位女子。”
湟郁想起刚才那绵长的呼吸,她现在睡醒了么?
“她怎么了?”燕羽般的长眉拢起。
“江怀侯有所不知,那位刺客也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不是她。”湟郁轻轻摇头,语气确定。
“刺客最擅长幻化伪装。所以,”
“你一定要小心她啊!”
屋外竹林下,椒瑛蹑手蹑脚地靠近,最后只听到这样一句,她心中大惊。
他们在说什么?“她”是谁?说的是她么?
鬼使神差地,她居然跟踪、偷听了湟郁,也许是担心、也许是好奇。
屋内,凛夜寂不再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门外。
“有人偷听。”他做了一个口型,薄唇勾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哗啦!”一声,金发男子上前打开了门,看到躲在竹木后的椒瑛,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阿瑛,偷听别人不是好的习惯。”
湟郁走到她身前沉声道,高大的身形在她面前笼罩下阴影,平日里俊美温柔地脸庞似乎有些冰凉。
椒瑛只有一点害怕,居然被发现了……
“你都听到了什么?”低喑的声音问道,那湛青的眼瞳微微眯起,湟郁并不希望她知道他的身份。
“她只听到了我说让你小心她。”
灯笼的桔光下,黑衣黑发的幽荧神君抱着双臂站在门槛处,淡绿的眼睛冷嘲般盯着椒瑛,瑰玮淡漠的面容有一丝邪恶。
椒瑛瞥了一眼对她没有一点儿好感的凛夜寂,又看向湟郁,她只觉得在这刚入夜的黑暗中,两个男子的眼睛都像暗夜里的狼一样在,发亮。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孤立无援,几日来细致的照顾像幻梦一般破碎。
湟郁本来就不喜欢她,现在更不喜欢她了,还要小心她。
猜疑、哀伤、悲凉一瞬间涌了上来,银发女子微微后退一步,一条竹枝弹了出来,“唰”一下抽过她的脸颊。
一道火辣辣的感觉,椒瑛没有眨眼,依然看着湟郁。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声音真诚、安静,她没有笑,那朦胧的笑意也没有展露。
细小的血珠从白嫩脸庞渗出,椒瑛抹了一把就转身小跑起来,有微微刺痛,如同她的心,手背上出现血痕。
“阿瑛,你别跑!”湟郁站在那里沉声喊她,他只是不愿她知道那件事。
椒瑛没有听他的,她觉得这个夜晚诡异而可怕。
为什么要小心她?她做错了什么?幽荧君怀疑她是刺客么?
“椒瑛!”湟郁忍不住了,喊她的名字。
看着那个已经跑到院门处的纤细影子,湟郁回头对凛夜寂说了一声:“失陪。”便追了出去。
竹影摇晃,东方已升起明月,只留幽荧君一人独自思考。
生性多疑的他即便看了这一幕,依然没有消除对那个紫眸女子的怀疑,连孤光君湟郁,也不能信任。
沁华宫
蛾眉鸦鬓惺忪地,罢舞已多时。
华灯初上,宫炉乍暖,有酒盈卮。
--《人月圆》
沁华宫中所有灯具皆是花的样式,夜幕来临,各种花灯一起点燃,窗上的梅花链、殿内荷塘中的莲花灯、屋外的樱花树……
繁花海洋中的花君熙玉摘下头上的步摇装饰,鬓发微散,却别有一番动人之美。
在这夜色溶溶的晚上,她会想起一个人。
孤光君,上次她不慎伤了凝扇后,仔细算算已经四日了,他现在还恼她么?他那样淡漠、却护着一个婢子,说明他的心也是温柔的啊……
绿池走了过来,向她屈膝通报:
“花君,魍魉君来了。”
美目一斜,红唇开口:
“龙格?”
“他给我带好玩的了么?”
“当然,漪花君,没有礼物我怎敢来见您?”
侍女绿池还未回答,便有一个男性声音说道,满是宠溺的味道。
熙玉从软塌上起身向门外看去,花灯影中,站着一个深红华服的红发男子,手中托着一个礼盒,男子的头发鲜红耀眼,有一双对比显眼的碧绿眼眸,一副纨绔模样。
那便是魍魉君,库塔龙格。
熙玉因礼物而笑起来,一时天香之态耀人夺目,她趿拉上水晶丝天鹅绒拖鞋,向红发如火的魍魉君走去。
真丝裙缀有层层轻纱蕾丝,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紫发神秘而美丽,花君的绝艳面容上却不是全然的愉悦。
熙玉……你又哪里不开心了?库塔龙格微微苦笑。
“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龙格。”熙玉走到近前,伸手就想打开盒子,龙格每次来看她都会给她带玩具,他总能设计出一些东西,倒也十分有趣。
“等等。”龙格却按着盒子对熙玉笑道:
“去荷花池那里。”男子示意他们右边、月光照耀下的一方清塘。
“好吧……”漪花君放下手叉起细腰,懒懒地说:
“那就听你的呗。”
荷花池畔,月色动人,水波荡漾,总能挖出人埋在心底的柔软情怀,实在是一处浪漫之地。
“你来打开吧,熙玉。”红发男子把礼盒轻轻放在地面上,碧绿的眼一直看着鬓发微乱的花君,她是他心中的珍宝,他喜欢细细观看她的美貌,每一个细节。
如天空般的蓝眸中发出一点亮色,她很开心,宛如柔荑的双手抬起了盒盖,金玉手链叮叮作响,嫣红的唇瓣因惊喜而张开,成为一个甜美的笑容。
他一点一点记在心里。
熙玉打开了盒子,眼中一亮,“哇……”
“真是神奇啊,龙格。”
在盒中躺着一朵七色荧光睡莲,展开的片片花瓣都是不同的颜色,仿佛星子般的闪光在其上辗转,仿佛来自梦幻世界。
“献给花公主。”一旁的龙格弯着唇笑,满是宠溺。
熙玉把七色荧光莲花捧了出来,一边问:
“我可以把它放在水池中吗?”
“否则干嘛来这里呢?”
“你还有别的这样的花儿么?”熙玉端详着荧光花,只觉得它把其他花都比了下去。
“需要培育培育,你喜欢什么?我回去就给你种。”龙格听她这么问,心中高兴。
“嗯……我要玫瑰花,还有……”美艳的漪花君用食指点着下巴,抬头看水晶窗外美丽的月亮。
孤光会喜欢什么花儿呢?
要高雅一点……
今岁早梅开,依旧年时月。
冷艳孤光照眼明,只欠些儿雪。
“还要一枝梅花。”熙玉终于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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