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墙柳(一)

烟浦渡口,长风猎猎,天抹微云。

江陵虽然是东淮的属地,但临近南越与西陵,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渡口停着几十艘货船,搬着货物的仆役不计其数。

荣熙街上,一队东淮玄甲士兵如同乌云压顶一般卷了过来,顷刻便将岸上的百姓清得干干净净。

“是天机司……”一位南越打扮的船主出现在船头,喃喃道。

天机司本是东淮皇帝设立的特务机构,本来只活动于京城一带,如今手伸得越发长,连江陵这等边境之地都在天机司的天罗地网之下了。

“不知道又是查到了什么……”船主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手中一把羽扇,颇有些谈笑风生的意味。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自然是不怕的。

旁边一个肩上搭手巾的伙计悄声道:“听说又有一个西陵的奸细……”

荣熙街那头是江陵太守府邸,院墙高耸,门口站着两把伞,一把是孔雀蓝色,一把是玄色,绣着暗银獬豸纹。

孔雀蓝伞底下站着一个面如刀削的中年人,他拈着胡须,冲玄伞底下的人拱手道:“侯爷查案途经江陵,下官招待不周,望侯爷海涵。”

“无妨。”玄伞下的男人摩挲着腕上的玄铁护腕,抬起一双极其淡漠的眸子,“之前本侯让范大人办的事,可办妥了?”

“办妥了。”范遮低声道,“已经为侯爷寻了江陵魏家的庶子,魏峤南,他于前年病逝,今年理应是二十二岁。”

“他的具体情况,下官已经派人查明,与魏家家主魏延也已经谈妥。”范遮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卷纸:“都记在了上头,侯爷可随时察看。”

“范太守费心了。”宋容暄让身边人接过来收好。

他与范遮拜别后回了馆驿,独自坐在房中,手中摩挲着那一卷纸。

魏峤南,江陵人,富商魏延四子,生母申姨娘早丧,平日里对家族中商务不闻不问,于读书一道颇为痴迷。

为人似乎不错,可以说得上与魏家嫡子魏郁荣兄友弟恭。

他要借着这个身份,随着商队去南越。

瀛水碧波荡漾,鸥鹭齐飞,远处山峦绵延不绝,深深浅浅,如泼青黛。

“姑娘,前头就到了江陵了。”一个穿着褐色粗布衣衫的丫鬟掀开船上的帘子,冲着船里道。

“知道了。”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白衣的女子,她身姿窈窕,穿得过于素净,衣服上连一点花纹都没有。

只有一双过于幽深的眸子,静中有动,如梧桐落雨,点点滴滴。

如今她身边只剩下白露。

蒹葭是在柳氏全族血染长街之时,握着刽子手的刀自尽的。

她说母亲已死,她受了柳氏恩典,不能独活。

日后风雨如晦,她不能再陪着姑娘了。

雾盈想到此处,心头一酸,连忙揉了揉眼眶。

柳氏罪名是通敌叛国,那批所谓贪污的物资是从江陵入南越,再转道西陵的,她也打算一路顺藤摸瓜。

她一定会让家人含笑九泉的。

“不好了姑娘!”白露忽然慌慌张张地进来,“前头似乎有人在盘查靠岸的船只,好像……好像是……”

“是什么?”

“是天机司的人!”白露面露紧张,“我亲眼看见那玄铁甲,绝对不会有错!”

雾盈虽然心乱如麻,但面上还是如往常一般镇静,在宫里做了半年宫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也就······练出了与众不同的性子。

她受的一切委屈,都必须由那些暗害柳家的偿还!

而天机司的宋侯爷,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信件竟然判了柳氏满门抄斩,可笑她还信过他会还柳家一个清白,谁知道他是这般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小人。

偏偏冤家路窄,她不想见的人,却又与她不期而遇。

幸亏她提前向叶澄岚寻了这易容的法子,若是别人还可蒙混过关,但若是宋容暄,听声音就能分辨出她的身份。

除非她一直不说话,让白露来应答,否则便没有半分遮掩的余地了。

而且天色已晚,他不一定会亲自来督察。

雾盈略微放宽了心,她掀开帘子,朝着岸上望去。

这一眼不要紧,就看见宋容暄长身玉立,身前是左誉与齐烨,船上的人员都到了岸上,挨个接受盘查。

这么大张旗鼓的,应当不是来寻她的,恐怕宫里的人,还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但如叶澄岚所说,人皮面具最多维持三个月。

三个月她再不回来,可就晚了。

她倒抽一口凉气,她的通关文牒是假的,之前的关卡都可以蒙混过关,如今遇上了天机司只能自认倒霉。

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齐烨发现了她们,朗声道:“还不快上岸,天机司正在盘查西陵奸细!”

船家是个老实人,连忙摇船靠岸,他看了雾盈一眼,低声道:“姑娘还是下船接受盘查吧,天机司这鬼门关,料想也躲不过去。”

雾盈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应对方法,她把白露拉过来耳语了一阵,刚说完船就靠岸了。

白露很是机灵,又是从小伺候她,与她很有默契,听完后冲她点了点头。

她扶着雾盈下了船,雾盈两只胳膊都绕在她的肩膀上,装出一副极其害怕怯懦的样子,嘴唇不停地颤抖。

只要能骗过他,再怎么难演的戏,她也要勉力一试了。

白露也装作畏惧的样子,见齐烨朝着她们走来,连忙低头,船家上前一步,拿出了他的通关文牒,齐烨看过后没有问题,放他离开了。

左誉也过来盘问她们:“你们的通关文书拿过来。”

“回,回官爷,我们在路上船翻了一次,东西都掉水里了,实在是······”白露抱着雾盈掩面而泣,“我们好不容易才上来······”

“这······”左誉有些为难,可查不出什么来总归又无法交代。想来想去,他只得去回禀宋容暄:“侯爷,前头有两个女子,自称落水,没有通关文书。”

“哦?”宋容暄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可没有人说过细作不是女子。”

西陵连皇帝都是女子,细作自然也可以是。

“走,去看看。”他的玄色云纹虎头靴踩在湿漉漉的木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你们是谁,从哪儿来?“

”回官爷,奴婢是瀛洲人,家主与主母都去世了,奴婢带着小姐来江陵投奔亲眷。“白露一口谎话说得无比流利,雾盈禁不住暗喜,果真是自己平日里以身作则做得太好。

白露虽然是她的贴身丫鬟,但雾盈觉得他应当是及不住她的模样的。

宋容暄的目光很快便移到了雾盈身上:”你怎么不说话?反而让一个丫鬟替你说这些?“

雾盈不住地发抖,把头埋进了白露的怀里,听见她说:”官爷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自幼不会说话,还望官爷别为难她。“

她说得声泪俱下,很有雾盈当年的做派。

很好,这样他该信了吧?

”不知你们要投奔的亲眷是哪一家?住在哪儿?“宋容暄话刚一出口,雾盈就心口一凉,知道此事定然是要露馅了。

她都对江陵很不熟悉,更何况是白露?

果然白露用食指按着太阳穴,随口一说:”好像是那条路·····走到头就是······“

宋容暄嗤笑一声:“那条路走到头是太守府,二位可是范太守的亲眷?”

“这······许是夫人病中糊涂,记错了地方·······”白露口不择言,显然还是太嫩了些,骗不过宋容暄这样的老狐狸。

“还想编到什么时候?”宋容暄面色沉得能滴出墨,“来人,把她们带下去!”

“不要!”白露急忙张开双臂护在雾盈身前,“别动我家小姐!”

事已至此,她断然不能再让白露跟着她遭罪了。

雾盈按住白露的肩膀,见她眸子里含着破碎的泪,心头一软。

“不必了,宋侯爷查就查吧,我无从隐瞒。”

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又往前迈了一步,直直地逼视着他。

这个声音······难道是······

连齐烨都听出了她的声音,惊诧道:“侯爷······”

“姑娘!”白露拼命摇着头,拉着她的胳膊,她知道雾盈千辛万苦来到江陵,就是为了为柳家翻案,若是被天机司抓回了宫中,可就前功尽弃了。

雾盈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撕下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所有的伪装,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雕虫小技,雾盈三番五次都栽在了同一个人手上,到底是他多智近妖,还是自己真的愚蠢不堪到了这种地步,会轻易相信一个人,雾盈真的有些迷茫。

她的脸因为多日不接触空气,有些苍白,但五官却仍是精致,眉如远山黛,口若含朱丹,低眉顺眼的时候楚楚动人,张扬起来更是顾盼生辉。

只是她不应该在宫里吗?

宋容暄握紧了手指,声音喑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侯爷不如先问问自己,是怎么为了一己之私断送我柳氏三十八条人命的!“

宋容暄见她胸口上下起伏着,双眼布满红血丝,想要说什么也无从开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半空中寒芒一闪,从她袖口飞出一道银练,直奔宋容暄而来。

那针只有麻痹作用,因而他没有躲闪,那针直直插进了他的前胸,一阵酥麻的感觉过后,他觉得身子沉重,有些站不稳,左誉连忙扶住他,对雾盈怒目而视:“姑娘怎可如此对侯爷?这盒子还是侯爷亲手给您做的,如今可好……”

“他所作所为,都是罪有应得!”雾盈的脑海中闪过柳鹤年死不瞑目的画面,悲痛誉愤恨交织,浑身发抖,“你若再阻拦我,今日就算与你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她的眸子雪亮,泪水将那些痛苦绝望都一一埋葬,衣袂在空中凌乱飞舞,似乎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多年之前的他,可曾想过有今日?

“放她……走吧……”宋容暄阖上了眼睛,似乎是累极了,发出的声音都极其微弱。

“好。”天机司的众人让开了一条路,雾盈生怕宋容暄反悔,拉着白露跑了几步,一下子没入了人潮中,再也看不见了。

“侯爷,您便这么放她走了?”齐烨急道,“她可是从宫里逃出来……”

“不放了她,难不成任由她与我同归于尽?”宋容暄的心口滚过一股冰凉暗流,他捏着眉心,“找人跟上她们,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随时汇报,另外再派人给里瀛洲那边传信,看看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

对不起大家,很长时间没有更新了,刚刚经历了高考这场浩劫,马上就来陪伴我的女儿袅袅啦!

真的很开心让更多人看见我的作品,从十岁开始写作,我选这条路从没有后悔过,也会一直坚定地走下去。进度就是,每周四休息,其他时间日更。有其他安排另行通知[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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