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明一整个晚上睡得并不安稳,早上天刚亮就被下人喊醒了。
文长明坐起身,说:“怎么了?”
“公子,门外端王世子来了。”
“嗯...先请进来,我随后就到。”
文长明穿好衣服后进了主屋,高君义站起身,说:“李家被陛下问罪了。”
文长明让高君义先冷静,而后说了季云暮回来的事情。
高君义听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叹了口气,说:“李文英并非良善之辈,我在大理寺当差前也多少听到过,我爹也曾告诉我让我和这个老丈人划清界限,可是...”
“可是他毕竟是端王的亲家,李春琴的父亲。”
文长明知道一定是李春琴在家里知道了情况,让高君义出来打听消息。
“端王呢?”
“我爹一早得了宫里急召,已经进宫了,我只好先来问问你。”
文长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那李春琴知道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吗?”
高君义说:“她曾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告诉过我,她有一个表姐,被李文英安排嫁给了户部的卢家,李文英想故技重施以此结成党羽,只不过被春琴的母亲发现了...”
文长明不好多说什么,接着问:“其他的事情呢?”
高君义摇摇头,说:“春琴的母亲魏氏把所有事情瞒的很好,李家未长大的几个孩子都不知晓李文英的真实面目。”
“魏氏?”
高君义想到了魏氏好像并没有被困在李府,说:“前两天七夕的时候,听春琴说她外祖的病一直没好,是魏氏一直在侧侍奉,眼下应该还在魏老大人家里。”
文长明说:“那还不快去,和春琴的母亲商量着怎么办。”
高君义急匆匆地走了,说:“帮我和云暮说一声,我现在是不能去看他了。”
“知道了。”
高君义刚走,云树就进来了,说:“公子,宫里传召。”
“走。”
文长明还以为是因为要指导高盈的课业,进了宫才知道是朝廷缺人手。
弘文馆的同僚领着文长明急匆匆地回到了弘文馆,说:“不知道怎么的李文英被陛下囚禁在家,礼部和吏部共有二十三人写了几十道折子绕过中书直接递到陛下跟前,陛下龙颜大怒,其中十九人被罢免归家,剩余四人竟被直接送进了刑部大牢。”
几名内侍抱来了好几摞文书,送到了弘文馆,弘文馆霍大人分发了下去,说:“礼部和吏部缺人手,陛下拨了咱们来帮忙,诸位可以开始公务了。”
忙活了一上午后外面又传来消息,但凡与李文英有干系的官员都被罢免,亲近者都被押进了刑部和大理寺等候审问。
“你说皇帝下手怎么又准又狠,一下子就把这么多人揪出来了。”
“赵康要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呢?”
“赵康?不是说在南边死在任上了?”
“这是真回魂了,看来李文英是被陛下蒙骗了。”
“那曹家是不是也快?”
...
在昭文殿,皇帝正和邵唯宁、郑玉等人说话。
“赵尚书明日就能抵京,具体事务会由赵尚书说明。”
“季小大人带来的在南边查明的账目已经理清了,南方贪污受贿的官员以及和京城有关联的官员都已经将名录呈了上来。”
“好,这两天你们忙些,找人盯紧了李府。”
全福走进来,说:“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肃文帝放下手上的折子,说:“你们先下去吧,让皇后进来。”
臣子退了下去,皇后带着侍女走了进来,皇后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说:“陛下累了,这是御厨新做的点心,再喝一杯今春新出的龙井。”
肃文帝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这点心是用什么做的?”
“是用冬天收起来的梅花和丰州新进贡的蜜糖做的,甜而不腻。”
皇帝喝了口茶,说:“丰州啊...曹汝阳的老家,那儿的糖和蜜饯放在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全福搬来椅子让宋皇后坐下,宋皇后说:“陛下身子不好,这两天又一直忙着看折子,可要注意身体。”
“嗯,有中书几个人帮衬着,倒是让朕省了不少心。”
“有前朝几位大人帮忙臣妾就能放心不少。”
皇帝揉了揉眼睛,说:“眼下就属户部最难,主事的人不在,这账本也是难看。”
“曹尚书吉人天相,应该很快能康复。”
“已经赐了药了,等过两天他身子好全就让他回来了,户部眼下离不开人。”
皇后只是笑笑,谨守皇后的本分,不多说什么。
...
接下来几天皇帝吩咐了大理寺和刑部将这几年和李家有牵连的案子翻了个遍,牵扯出不少李文英纵容亲眷圈地、买卖人口和结党营私的事。
再以南方赈灾银子被贪污挪用的事为由头,让户部着手调查过去几年李文英受贿贪财的账目,只不过账目繁杂,一直没能理清。
户部衙门彻夜亮着灯,一直到第二天清晨。
曹汝阳进了户部衙门脱了披风,下人将披风接了过来又推开门请曹汝阳进去。
里面的人看曹汝阳进来了,立马起身,说:“曹大人来了,身子可还好?”
曹汝阳拱手,说:“陛下赐药,眼下已经大好,特地赶来处理公务。”
“大人勤勉,身子刚好就来理事,对大人身子不好。”
“诶,无需担心,大人您的眼睛倒是熬红了,先回家歇歇吧。”
曹汝阳将几位年长的请了回去,只留下几个年轻的打下手。
曹汝阳说:“先将今年年初修建永州渠的账目、去年六月北境的粮草账目、去年十月西北浪山地震的赈灾账目都拿来,再将近五年的税银账目拿来。”
“是。”
曹汝阳掌管户部多年,虽说上了年纪,但看起账本来还是能一目十行。原先是不愿和李文英撕破脸皮,户部的账目上有些漏洞他便一直按住不发,可眼下就需要把以前的漏洞重新翻出来。
在李府上,李文英失魂似的在椅子上坐着,桌子上的茶水早就凉了,也没人去换成热的。
一名大理寺的官员走了进来,李文英看也不看,说:“什么事?”
进来的官员翻开手中的文书,说:“替陛下问话,纵容京城南郊李家侄子圈地害民、在吏部与礼部弄权、去年科考头名蔡振被杀,是否都与您有关。”
李文英一言不发,那官员又说:“大人,钱家的可都说了。”
李文英还是一句话不说,那官员才走了。
...
刚入夏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季云暮在屋里看闲书,躲懒偷凉。
下人走进来,说:“公子,文家公子来了。”
“请进来。”
话还没说完,文长明扇着扇子就走了进来,说:“天气这么热,你怎么坐得住的?”
“闲得时间久了,自然坐得住。”
下人送进来夏日加了冰的凉饮,文长明一口喝下,说:“李文英的势力被剔除,各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也就你坐得住。”
季云暮把书放在一边,说:“陛下的旨意,说我们南行有功,特地恩准先在家里休息几日。”
文长明自然知道,说:“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季云暮把胳膊伸过去,说:“你自己看看,还能不能动。”
撩开袖子看见伤疤,文长明说:“这要是没我送你护身的匕首,你还不得掉条胳膊?”
“我要是掉条胳膊,就得缠磨你一辈子在你耳朵根旁说丧气话。”
季云暮又笑了一声,说:“再说了,你不是还通过我妹妹给我写信问候我吗?”
文长明一听就知道是季云兰嘴上没把门,合起来扇子就要往季云暮胳膊上打。
季云暮收回来胳膊,说:“走之前你托我打听你怀庆老家以前的事情,我也没忘。”
一边说着一边让下人拿来几封书信,递给文长明后,说:“这是你老家的人写下来的话,你自己看就是。”
文长明正仔细看着,季云暮在一旁问:“你想知道以前的事情是有什么疑问吗?”
文长明将书信收起来,又岔开话题,说:“前两日高君义去找了春琴的母亲商量,有结果了吗?”
“啊,魏氏知道了,那春琴的外祖父,翰林院的魏老大人自然也是知道了,拖着病重的身子去见了陛下,陛下只说祸不及妻女,不会为难他们的。”
“嗯...”
季云暮问:“对了,曹汝阳身子好全后回户部办差了,李文英收受贿赂的事情交到他手里行得通吗?”
“怎么行不通,陛下冲着李文英而来又不是他,他现在表忠心都来不及。”
“可我听说李文英的旧部有些人又转投在曹汝阳门下,朝廷上就没什么说法吗?”
文长明说:“没有,眼下正是需要曹汝阳的时候,这些事情陛下和邵相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总归用不着我们操心。”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文长明就走了。
回到自己家里的书房,文长明又拿出来季云暮带回来的书信仔细看。
“云树,你把我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些个前朝的史书传记拿过来。”
云树抱来了一摞书,说:“公子,您从宫里偷偷带出来的,被发现了可是个罪名。”
“什么叫偷带出来的,这是我拿回家来勘验校对的。”
“好好好...”
云树看文长明看得仔细,问:“公子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在老家的叔父不就行了,怎么还自己钻研。”
文长明说:“估计叔父也不知道这些事。”
文长明拿起来一张书信给云树看,说:“怀庆家里有位姓江的老妈妈,在后院厨房里料理汤水,她在当年发生兵乱时躲过一劫,因为落了残疾便还待在家中厨房里打下手,我们一开始联系的刘老汉,是他的老相好。”
云树看了信,说:“这信上说刘老汉的死有疑?”
“不错,当时说刘老汉带着赌博赚来的钱财出走,路上遇到劫匪被杀,看来是有人故意不想让我们打听过去的事。”
文长明又拿出来一封信,说:“太平盛世的,那场兵乱实在是令人意外,并且为首的叛贼指向明显,直逼文家。”
“那公子想怎么查?”
“人或许不在了,但宫里一直有史官写下的史书传记,一定会有关于这场兵乱的线索。”
...
隔天在宫内昭文殿,肃文帝正在架子上翻折子,全福走了进来,说:“陛下,弘文馆派人来说,近几日勘验文书发觉前朝的有些古书传记大多不见了踪影,想问是否是陛下派人取走用来教授皇子公主课业?”
“不曾有过,弘文馆怎么这种小事也派人来问,主事的霍氏怎么说的?”
“霍大人也觉不妥,说那些不见踪影的有不少是先钱太师所作,鉴于钱太师生前曾为帝师,便多嘴来问了一句。”
肃文帝合上折子,说:“让他们再仔细找找就是了,原也没什么重要的...”
皇帝吩咐了全福去把曹汝阳和邵唯宁喊过来,全福转身刚要走又被皇帝喊住。
皇帝说:“钱太师生前留下不少传记,都放在哪儿了?”
“奴才记得按陛下的吩咐大部分随老太师葬入陵墓,有些还留在宫里。”
“你亲自找人去搜罗搜罗,合起来全部烧掉,别再留下些什么让人翻旧账,更不必告知弘文馆了。”
“是。”
全福走后不久,邵唯宁和曹汝阳走了进来。
曹汝阳拿来一个账本递了上去,说:“听陛下吩咐,老臣将李氏这几年的账目查了一遍,各处疏漏与受贿银两都记录在册,请陛下阅览。”
肃文帝一边看账本一边问:“邵爱卿,你那边怎么样?”
邵唯宁说:“中书这五日内收到各部官员弹劾李氏折子三百二十余份,各地官员呈上来的折子正在核查,但总不会低于京城里的数量。”
“李氏余党皆已伏法,空缺的位子按照陛下的吩咐已经填补上了,各地晋升官员眼下大多已经入京。”
肃文帝合起来账本,说:“李文英收受贿赂数万两来左右朝廷用人,结党营私,圈地害民,纵容亲眷子弟强占民田,在京中又制造多起冤案,钱老太师死前用药混进了生川乌以及去年杀了新科状元蔡振等等,实在是目无王法。”
肃文帝话锋一转,突然问:“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他?”
邵唯宁说:“李文英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有无数怨怼之言,草菅人命又敛财圈地,已是罪无可赦。”
肃文帝好像并不在意邵唯宁说什么,转头问曹汝阳怎么想。
曹汝阳定定神说:“李文英罪无可赦,朝廷上亦有极刑之论,但先帝临去之时命其为辅臣,陛下无论是处以极刑、流放或发还原籍,都要顾及先帝的颜面。”
邵唯宁在一旁说:“李文英罪恶滔天,他怎么不顾及先帝的颜面...”
肃文帝示意两个人安静,说:“先帝的意思咱们都清楚,也确实不能不顾先帝的颜面,朕会好好想想的。”
两个人退了下去,肃文帝喊来小太监,说:“去把挂在墙上的先帝留下的圣旨取来。”
“是。”
...
次日下午到了出宫的时辰,文长明拿着个箱子准备离开弘文馆。
到了门口被一名侍卫拦下,说:“文学士离宫啊?”
“嗯。”
“这几日弘文馆丢东西,这箱子能否看看?”
文长明笑笑,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些诗词校注、古文观止什么的。
“一直忙着三皇子的功课,所以带些书。”
“大人受陛下看重,您请。”
文长明收了箱子往宫门走,等到四下无人时打开了箱子的夹层,里面放着两本看着有些年头的书,文长明卷起来塞进了衣服的袖子里。
文长明心想:大罗神仙也逮不住我。
可这一个转角就撞上人了,文长明袖子里的书都掉了出来。
“啧,谁...”
季云暮说:“这么巧,平常没见你走这么着急啊?”
文长明看到是撞上季云暮了,说:“你这辈子真是灾星转世。”
说完就要把地上的书捡起来,季云暮抢先一步拿起来,拿起来一看,说:“《前朝话事集录》不是弘文馆的藏书吗,怎么在你这里?”
文长明把书夺过来,说:“我自己的公务,说了你也不懂,别乱问了。”
季云暮一直跟着文长明,宫门口的侍卫看见季云暮不怀好意地搂着文长明的肩膀,文长明像是遇见灾星了一样耷拉着脸往外走。
季云暮上了文家的马车,文长明说:“我的爷,别缠着我了。”
文长明原以为季云暮想接着追问书的事情,但季云暮却说:“眼下朝廷上都讨论李文英的用刑,有说极刑的,也有说流放或是发还原籍的。”
“他收的钱让户部用烂了算盘也查不清,就算顾着先帝的面子,赐他个自尽都是给他面子了。”
“原是要看着先帝的面子,但他毒害了当今陛下的老师,钱老太师用的药也正是他让人放进去的生川乌。”
文长明对这个消息有些疑惑,说:“不是常氏贪图常生继承钱太师的遗产吗,李文英做的?”
季云暮突然反问他,说:“诶,你这两天又偷着忙什么了,怎么消息这么不灵通?”
“啊,这两天宫里比较忙...”
季云暮说:“说是李文英周围的人吐出来的,还连带着钱家两兄弟,刑部已经结案,陛下也拍板了,看来李文英手上的人命也不少。”
文长明心不在焉地聊了两句,季云暮就下了马车回家了。
文长明喊来云树,说:“改天去见一见常生,好久不见那个孩子了。”
季云暮看着文家的马车越走越远,自家也牵着马走了过来,问:“公子是回家吗?”
“先去一趟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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