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绕过这间屋子,陆妄道:“上次我派刘洺两人来过,找到了几处暗室,部分证据也是从中筛选出来的…”
凌清静静地听着他讲述证据的搜罗过程,随他将几处暗室一一走过。
基本已经被掏空,甚至有一处还大敞着,活似是在勾着送上门来的“小贼”来偷。
凌清轻叹:若无这些踪迹怪诞的暗室,他倒是真不知道,逛完“香粉之院”,都耗了一下午的时间。
出去时,外面俨然成了无人之巷。
漫无目的随处走时,凌清深呼吸一口,握上了陆妄的手腕:“我准备好了。”
陆妄垂眼,将他细看了很久,才道:“好,明日我作陪。”
凌清单手裹紧披风,慢慢褪下手,从袖口取出那些“证据”慢慢看。
等第二遍看完,他无厘头地犯了踌躇,飘飘然地道:“至善之人,聚恶之地,好似也没那么泾渭分明。”
陆妄偏头看他,冷意惹得鼻尖都冻红了,抓着信纸的手,也有些泛白。
他停了步子,凝着看了一会儿,不作犹豫地,将凌清的手握进了手心。
手心里猛地裹紧一团冰凉,他无感似的没反应,只回答:“我记得,你对秦坠月说,偏向性定性?”
自手被温暖包紧时,几近冻僵的身子似乎流动起暖意,心中那处搏动也张腾起来、不知在狂嚣些什么、异常激动;
凌清手指轻动,对方却没动,于是这一单方面的动作,活像是他贪恋地拱了一点暖往自己身体里带。
好半天,他回味了对方的话,心跳又漏一拍,补齐节奏时的加速期让他有些不适,感觉就像:心脏处扔了条上岸后挣扎着的鱼,动静过大——那夜,陆妄在外面待了很久?
凌清不知如何作答,只觉一点被人窥视的尴尬,但尴尬很快散去,覆之其上的是片刻的舒心,他听自己问道:“嗯,那,为善司会偏向什么?”
陆妄没着急回答,一步一步徐徐走着,看着是夜还算圆光的月亮,“不知道,不好不坏吧。”
得到回答,凌清松了口气,目视前方,余光瞥见右上角的月辉。
世人有时候蛮急的,几件事便定了性,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搞得好像,人活一生,只做几件别人看得到的事情一样。
楚若渝去学着成为“善”的代名词,用“善”汇集起为所欲为的暗夜资本,偷着摸着的事鲜少有人知晓,所以,“性”犹善。
但成本蛮高的,他用短暂又漫长的几十年生命,在白日里尽善尽美,在黑夜里兴风作浪——暗里捅娄子,明里补窟窿,做自己的时间,大概只匀在黑白之间,不敢也不能向两边倾斜哪怕一点儿。
……
走到旅店时,柜边的人都困得热泪盈眶了。
“二位,几人呐?”招呼的人喝了一口热水,问道。
凌清默了一下,“两人。”
“哦……问了也白问。”招呼的人拿了串钥匙出来,“只有一间了,最近达官显贵多,都赶着年关大宴呢,忙得不可开交。”
陆妄扫了眼旁边写着的结算“规则”,从兜里掏出银两,推给他,才转身就被唤住。
他不耐烦地回了他一眼,那人顿时矮下去一截儿,瞌睡都被吓得“屁滚尿流”般,清醒得无与伦比,“那个,公子,已是四更天了,夜宿一半银两就好。”
陆妄没接,只答了一句,“我们睡够一夜的时辰。”
“嗯……好嘞!”
招呼的人连忙扑扑脸,撤了视线,将今日册子上的最后一间房号划掉后,走到店门口,拉窗关门放帘,挂上“打烊”二字,关上灯就往家里“爬”了。
推开门后,陆妄才松了他的手,披风一扯,便往床上去了,像是困极了。
凌清还好,简单收拾好后,坐在了床边。
陆妄睡觉习惯很好——上次茶城的一夜,身边的人几乎不动,只有呼吸声,不扰人,相反,平缓着于深夜中,还有安眠的效用。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凌清爬上去,越过他,睡到了里面。
被子的一侧,暖烘烘的,凌清像个冰球一样,滚进去冷着炸开,冰了一片。
他极其轻微地“唉”了一声,刚想侧过身等着漫长的自然捂暖,手臂突然被拉拽,而后,一手环住腰,他整个人被拉着往旁边挪了半个胳膊的距离。
耳侧落下声音:“睡吧。”
凌清迟钝地回了一声,感觉印象里用于安眠的呼吸擦着颈侧,扑扑闪闪、飘飘忽忽,一种长期禁锢于体内的寒意被打扁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闭上眼,感官几乎无限放大。
环着腰的手,明明没有动作,甚至于,除了手腕那处,其余都没贴合到肌肤,可就是泛痒,热意哄上,还带着点酥麻意。
……凌清试图强迫自己冷静,别主动放大细密的感受,可还是止不住想,直到后半夜,睡意重到砸了他的意识一个跟头,他才坠入深渊般,沉进了睡梦中。
一夜无梦,次日醒时,天光大亮,陆妄咬着块蒸饼,站在窗口处看外面。
被阳光照得发亮,他的侧颜,屏蔽了他冷凝的眼神,显得顺眼、“柔和”多了,凌厉的线条延展、连接修长的脖颈,其下是挺拔的身姿,是军中之人梦寐以求的“标准”姿势。
凌清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下床。
“今日天色不错。”陆妄从桌上另拿了块蒸饼,问道:“你还存疑吗?”
凌清思考片刻,摇头,“不,很明了了。”
“那吃完便出发。”
用过早膳后,租着一辆马车,便直往皇宫而去。
今日民间休假,路上人少,还算清净,不过殿堂之内,确是落着一屋子“文士”,为着年关之庆“绞尽脑汁”地交谈,甚至有些灵感突发,直接落座大殿,奋笔疾书。
守门的依旧是那两位,看向凌清时笑了笑,看向陆妄时,就端着张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陆大人。”
凌清:“……”
因有陆妄的存在,轻轻松松就进去了,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在大殿外停歇了一阵,等人通报后,大门便大打而开。
第一次来或许还有点不安、紧张,但第二次了,身后还多了一人,安心是更多一些的。
天德帝哈哈一笑,笑完立马垮下脸,“阿浊,我记得你,你这次来,不会又是要自证清白?”
像是身后有了依靠,凌清底气足了些,坦然回答:“算是。”
“一安,朕以为,你是想朕了,没想到,是为了他?”
陆妄往旁边退开几步,停留在凌清可及范围内后,行礼道,“陛下,臣不插手,顺路罢了。”
天德帝冷哼一声:证也不是,不证也不是,都给他架火上烤了,还解释一句狗彘都知道是假的的“顺路”!
鼻子呼出一大口气,他道:“那朕,便听一听。不过,你总不能背两份罪名,洗一块留一块吧。”
凌清道:“……没。”
“那朕就宽心了,今日是为谁?”
凌清上前一步,“凌倚梦。”
此话一落,大殿之上的贤士文臣,都“不可遏制”地倒吸了一口气。
当年,凌倚梦被害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沾了点儿名头的士子都争相雇请护卫,一时间,护卫的筹金翻了三番,幸而之后无事发生——但,进举之人,却早已养成雇护卫的一致觉悟。
可以说,曾誉为“才子之首、风流之征”的凌倚梦,虽清誉已毁,但声名犹在。
“哦?”天德帝像听到笑话了般,不顾形象地哈哈两声,后才正襟危坐,说:“朕知道他,当年,他生得玉树临风,领称时逛园,可是让朕那一园的花都黯然失色了。”
凌清不语,遥遥同殿侧的唐无争对了一眼后,静静等他感慨完,便自如地将证据成册递给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公公。
停止“唠嗑”,天德帝还算正常地道:“你说吧。”
凌清点头,不卑不亢地先陈结果:“凌先生无故背债,得探花之名遭人毒手,而始作俑者,为楚若渝。”
又是楚若渝……!
天德帝被口水呛了一口,见凌清停了,边翻着看边说,“你继续说。”
“为善司前任司使,以带队历练为名,肆意为祸,楚若渝以银两为交换,换一次‘约架’,即,钓匪出动。凭这次混乱,救其一家于水火;而因凌先生之名声,乡野传响,曾声动多乡,服阙入京后,偶已著书为生,所赚颇多,以至‘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时机到来,但,凌先生不愿著作易名,被迫背上所谓的巨债。”
“而同样的问题出现在了秦坠月身上,他故意考砸科举、败坏自己声名,却依旧没换来自由,在得知凌先生亦有此难之时,舍命一搏,但奈何凌先生成了探花郎,有发言权了。或许此时,或许更之前,楚若渝便有了杀心。那场大火里,秦先生曾救一人,但不幸的是,被楚若渝盯上了……”
后面的话,他用一两句简短略过后,等待着上头那位的刁难与追问。
天德帝难得看得认真,认真之后,是一阵猴急,“朕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可怎么面对列祖列宗啊!”
凌清抿了下唇:“………”
这一次,天德帝为凌倚梦正名的热情格外高涨,召人都批了加急令,好几人跑来时,脸色铁青,让人很难猜,跑趴下了几匹马、几艘船…
审案的是一员“老将”,自前朝便为官,功成名就之后,已然退居,但还是被请了回来——得亏人老人家“大隐隐于市”,否则,至少八百里加急吧。
凌清口舌很少费,几人研读证据时,敲定是否可为证后便是一顿上搜下证,专业性极高,尤其是完整的“犯罪链路”、证据链条拟清晰后,带头“老将”雷厉风行、一锤定音。
不过,在圣旨编撰之前,“老将”问道:“证据没错,结论没错,一切都没错。只是,不知公子同凌先生是何关系?”
此话一落,“文士”们放下书笔,也倒干净了脑袋,倾耳以听。
凌清眸光微亮,向贸然将视线聚焦到他身上的人行礼,立直时,他声色淡然,并无多余情绪染指,“我名凌清,单字浊,乃凌先生之子。”
一向稳重的唐无争失了礼节,腾地一下站起来,努力压着声音道:“‘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像被洪水冲了耳朵,凑上来的文士纷纷收回耳朵,碍着陛下的面子,捂紧了要发出尖叫的嘴。
“这…这,这…?”
天德帝倒是随性,不加掩饰地发出惊讶的嚎叫,而后道:“朕倒是没想到…不过,你也生得这番如玉琢磨,比当年他的风韵,还胜上一筹!”
莫名接了一“捧”,凌清微顿,“陛下谬赞。”
陆妄望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唇。
“老将”到底是稳重之人,找到答案之后,虽惊讶但靠谱地完成了结案,而转眼之间,圣旨落下,凌清代为领旨,听得还有些迷瞪。
到底是太快了…他行了一礼,“谢陛下。”
出了大殿,“老将”抚着胸口,仰天长啸:“终于结束了!”
凌清:“……”
他有片刻的晃神,不解之时,下意识看向陆妄。
陆妄笑了声,解释道:“临近祭祖,老人家脸皮薄。”
那位“老将”笑呵呵地转过身来,虽皱纹满脸,但疲态不显,“小子有点眼力见儿。陛下脸皮赛眼皮儿薄,再说,楚若渝名声已败,他总不能让自己本就薄的脸皮再掉一层吧。”
后面跟来的林公公,四肢都快贴“老将”嘴上了,硬是堵不上,急得冷汗直冒。
“老将”还乐在其中,“陛下……”
林公公两手直挥,接了一手的唾沫,眼见是堵不上嘴了,便喊着“哎呦”,推着人飞快往外走。
看着人跑远,凌清笑了笑,转向陆妄,对他提供的“天时”,说了一声:“谢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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