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阴差阳错

初秋的煜都城,丝毫没有秋风萧索的意味,反而因为这枫叶的颜色,更红火了一般。

凌川王赵书柘的婚事便在这满城殷红中铺陈开来。半月前,这位亲王长跪慈安宫,生生熬碎了三块青玉砖,终是求得太后的懿旨。

只是这懿旨迎的不是簪缨世家的贵女,而是淮安郡守府上那位鲜为人知的三姑娘。

“痴情,要我说这凌川王爷就是痴情,不然怎么会这般大费周章求娶一个淮安郡守的女儿?”

“红颜祸水罢了,凌川王府的老王妃为了这事儿气的起不来床,全靠着参汤吊着气,今日这么一闹,只怕是要两腿一蹬见阎王去啰。”

人群里响起几声嗤笑,绣着缠枝纹的团扇后探出半张芙蓉面:“要奴家说,定是这淮安郡守的千金修了十世功德,才得这般泼天福分。”

阿盈倚在饴糖铺子的朱漆柱旁,就着新打的桂花醪糟咽下一口肉馅烧饼。她听着市井流言,忍不住以帕掩口——从七岁算起,她伺候了贺云起整整十年,祸水不祸水的说不好,就冲那阔面歪嘴,还有那生起气来倒竖的眉毛,她实难将“红颜”一词放在这贺三姑娘身上。

也不知这凌川王爷是不是有旁的什么癖好?不然怎么会瞧上贺家这般肮脏的门户?

不过贺家看在她勤恳十年,放了身契许她出来,也算残存些许良心,不然她就要做陪嫁的媵妾,再受上十年的气。

“淮安郡守的千金?怕是连宫里娘娘的洗脚婢都比她齐整!”

茶肆檐下看热闹的闲汉们又哄笑起来,阿盈摸着袖中长姊多年前寄过的几封家书,忽觉喉头哽得慌。

贺云起那对倒吊的扫帚眉在眼前晃,她忙甩甩头——管他王爷是瞎了眼还是瘸了心,总归自己得了自由身。等寻到长姊,扬州城东的桂花酿,西市的胭脂铺,再不必看主家脸色过日子。

正思量着,送亲的鸾铃已至东市口。十二对金吾卫执戟开道,八宝琉璃轿映得满街生辉。阿盈望着轿顶的鎏金翟鸟,忽觉腕间一紧,竟被个满面横肉的壮汉擒住。

“好个标致的小娘子!”那人酒气冲天,玄色短打上还沾着牲口的鬃毛,“随爷回马行喂料草去!”

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当街强抢民女,好大的贼胆,阿盈一口烧饼还没咽下去,啐了那人一脸,这动静惹得人人侧目。

“我让你吃!”那人恼羞成怒,一把夺过阿盈手中的烧饼便掷了出去。

眼见着咬了一口的烧饼在地上滚了三圈,又被人来回踩过几脚,踢进那迎亲的队伍里……阿盈如遭雷击。

扬州带来的碎花布包袱里还裹着贺府给的三两散银,可这三日投宿客栈花去大半,再寻不到在李府当差的长姊,怕是连城郊土地庙都要住不起了,这烧饼可是她今日的口粮,不能就这么没了呀。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上许多,狠狠咬了一口握着她手腕的糙手,趁那泼皮吃痛松开,她拎起襦裙便往仪仗队里钻:“我的饼子!”

尖叫声惊了送嫁队伍头前的枣红马,高头大马扬蹄嘶鸣……忽闻得一阵熟稔的沉水香,绣着百子千孙的轿帘竟自行掀起,露出张布满沟壑的老脸。

“孙妈妈?”阿盈跌进喜轿里,这轿子里没有新娘,却只有曾经贺府里的一个老妈妈。

“快,快扮上。”那孙妈妈不由分说,拉扯着给阿盈换上了衣裳,她低头一看,竟是一身大红的喜服。

“孙妈妈,你失心疯了?这是三姑娘的衣裳。”阿盈一边说一边脱,拉拉扯扯间,这轿子也晃荡的厉害。

“三姑娘没了!”孙妈妈面上老泪未干,“三日前过徐州地界时突发恶疾,今晨......今晨咽的气啊!”

记忆里贺云起拿火钳烫她手心时中气十足的模样犹在眼前,那样跋扈的人,怎会悄无声息地折在送嫁路上?轿外笙箫又起,孙妈妈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王爷求娶的阵仗闹得满城风雨,若此时曝出新娘子暴毙,贺氏九族都要给天家颜面陪葬!”

冷汗顺着脊梁滑落,阿盈望着轿帘外影影绰绰的迎亲仪仗,忽然想起离府那日,贺夫人将身契扔在她脸上时说的:“出了贺府门,生死都与我们不相干。”

“妈妈且松手。”她慢慢抚平喜服褶皱,眼里泛起冷光,“阿盈卑贱之躯,怎配当王府正妃?”

孙妈妈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紫檀妆奁,满匣钗环珠宝照得轿内明如白昼:“这是三姑娘的全副嫁妆。老身知道你在寻亲,待风波过去,贺家自会帮你打点……”

阿盈心内一动,这么多金银珠宝,她想装作不在意,都忍不了要没出息地多看两眼。

见她仍垂首不语,老妇人突然压低声音:“凌川王爷生的英俊潇洒,温柔痴情,姑娘若肯相助,来日王府后院的富贵,可比扬州城的好男儿强上百倍。”

戌时初刻,喜轿落在王府正门前。阿盈隔着盖头瞥见白玉阶上立着个颀长身影,蟒纹喜袍被秋风卷起又落下,腰间羊脂玉带扣碰出清越声响。

这便是传闻中痴情至斯的凌川王赵书柘?

“娘子当心门槛。”清润嗓音惊得阿盈险些踩空。那只递来的手骨节分明,她迟疑着搭上去,忽觉指尖被轻轻一捏,温热的触感顺着血脉直窜到耳根。

合卺酒过三巡,赞礼官拖长的“礼成——”尾音未散,阿盈便被侍女婆子扶着送进洞房。

缠枝牡丹烛台上小儿臂粗的红烛"哔剥"炸开灯花,她透过盖头上坠着的流苏,盯着床榻上鸳鸯戏水的锦被,忽然觉得很荒唐——两个时辰前还在为着半个烧饼满街乱跑,转眼竟成了亲王妃?

“姑娘饿了吗?用些点心吧。”阿盈闻声掀起盖头,左右不过两个面生的小丫头,要说这孙妈妈戏可做的真全,连陪嫁的丫鬟都是新找的,从前在贺府并未见过。

还不及答话,房门被人“吱呀”推开,进来的那人一身喜袍,姿容如玉,一双黑眸深情款款,好似含着泪一般,眼波微动,就勾的人忍不住上前去,阿盈差点忘了,自己偏生是个爱美男的。

“王爷万福。”见他面颊微红,便知是醉酒的缘故,阿盈忙恭敬行礼,全然忘了那还未放下的盖头。

凌川王爷醉的有些踉跄,依旧掌了盏灯过来,眯缝这眼睛细瞧阿盈的面容,惹得她更是羞得低下了头:“王爷这是做什么?”

“娘子……娘子生的极美……”这王爷已然半醉,但言语依旧平和温柔,修长的手指才触过阿盈的玉腮,便身子一歪,跌在床上,嘟囔了两句“就是你了”,便沉沉醉去,身侧的侍女慌张过来接了那盏油灯。

阿盈有些无措,幸而下人们提醒得及时:“王妃该替王爷洗漱更衣才是。”

瞧着房里的下人撤去了一大半,她才上来替那凌川王爷宽了外袍,熏上万春香,**良夜,自有花烛作伴亮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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