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风裹着城西的尘土,往人衣领里钻。温辞桉攥着那两张拼合的海棠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 “囚” 字刻痕 —— 玉面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却冷得像块浸在冰水里的铁,连带着后背的刀伤,都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林霁尘走在他身侧,玄色禁军统领朝服的下摆扫过路面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手里攥着那张写有 “城西废宅” 的纸条,指尖捏得纸边发皱 —— 纸条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边缘却还留着点极淡的墨痕,是驿站驿卒赵三临死前,用指尖蘸着血蹭出来的,像个没写完的 “救” 字,悬在两人之间,沉甸甸的。
“夜影的人已经去废宅附近探查了,张砚在翰林院翻查温家旧宅的地契,我们先去街角茶馆等消息。” 林霁尘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前方路口 —— 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靠在墙边,袖口隐约露出点黑色布条,是影阁暗卫常用的标识,显然是在盯着他们。
温辞桉点头,脚步却没动。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城西废宅 —— 墙头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破损的窗棂像只空洞的眼,往里望去,黑漆漆的,只能看到屋檐下挂着的半盏残灯,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极了母亲当年在温家旧宅廊下挂着的那盏,只是这盏灯,照不出暖意,只映得满地碎石都泛着冷光。
“在看什么?” 林霁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一紧 —— 他知道温辞桉在想什么,知道那座废宅里藏着的,不仅是影阁的陷阱,还有温家最痛的过往。他伸手想碰温辞桉的胳膊,却在指尖快要碰到布料时,看到对方微微往后缩了缩,像在避开什么烫手的东西,手便顿在半空,最终慢慢收了回来。
两人往街角茶馆走,路过驿站后门时,看到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划着赵三尸体留下的血迹。孩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袖口磨出了毛边,看到温辞桉手里的玉佩时,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这是我爹的玉佩!你从哪里拿的?我爹呢?他说去换我娘,怎么还不回来?”
温辞桉的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玉佩差点掉在地上。孩子的脸像极了赵三,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点怯生生的亮,和赵三跪在地上哭着说 “我娘被影阁抓了” 时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 说他爹已经被影阁灭口了?说那半块玉佩是用命换回来的?说他娘可能早就不在了?
“你爹……” 温辞桉的声音发颤,蹲下身,想摸孩子的头,却被对方猛地躲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紧紧攥着手里的树枝,眼神里满是警惕:“你是不是骗我?我爹说只要拿着玉佩,就能把我娘换回来,你是不是把我爹的玉佩偷了?”
林霁尘走过来,从袖袋里摸出块碎银子,递到孩子面前,声音放得轻:“我们没偷你爹的玉佩,他…… 他遇到点事,暂时回不来。你拿着这个,去找前面巷子口的张记馒头铺,让铺子里的人带你找温福,他会照顾你。”
孩子却不接银子,只是死死盯着温辞桉手里的玉佩,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不要银子,我要我爹!我娘说,要是我爹三天不回来,就带着我去找影阁的人,说他们会让我们一家团聚……”
“不许去!” 温辞桉突然提高声音,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额头上渗出冷汗,“影阁的人是骗子,他们不会让你们团聚,他们只会杀了你们!你爹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你不能再去送死!”
孩子被他吼得愣住了,眼泪掉得更凶,却还是攥着树枝,不肯后退:“你骗人!我娘说影阁的人是好人,他们会帮我们找我爹!你肯定是坏人,是你把我爹藏起来了!” 他突然扑过来,伸手去抢温辞桉手里的玉佩,指甲划在温辞桉的手背上,留下几道血痕。
温辞桉没躲,任由孩子抓着他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 这孩子和他小时候多像啊,明明怕得厉害,却还是要硬撑着,相信那些编造的谎言,只为了能见到亲人。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被抓后,母亲也是这样骗他,说 “你爹去边关了,很快就回来”,直到抄家的人闯进大门,他才知道,那些话全是假的。
“别闹了。” 林霁尘拉开孩子,把碎银子塞进他手里,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沉,“去找张记馒头铺,温福会带你找你娘,再闹下去,你爹的心血就白费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爹是个英雄,他没被坏人害死,他是为了保护你和你娘,才暂时离开的。”
孩子看着林霁尘严肃的脸,又看了看温辞桉手背上的血痕,终于接过银子,攥在手里,一步三回头地往巷子口走。温辞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背上的血痕还在渗血,却没觉得疼,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 这孩子还不知道,他娘可能早就不在了,他爹用命换回来的,不过是张诱他送死的假纸条,就像他自己,还在抱着 “母亲还活着” 的念想,往影阁的陷阱里跳。
“我们走吧。” 林霁尘的声音轻轻的,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条,“先去茶馆处理下伤口,夜影的人应该快有消息了。”
温辞桉接过布条,却没缠在手背上,只是攥在手里。两人走进茶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端来两碗茶,茶水泛着点浑浊的黄,飘着几片干枯的茶叶,像极了温家旧宅井里的水,带着点涩味。
“你说……” 温辞桉看着碗里的茶叶,声音轻得像缕烟,“那孩子的娘,会不会还活着?影阁的人,会不会真的把她藏在废宅里?”
林霁尘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 他知道温辞桉是在问那孩子,也是在问他自己,问他母亲是不是还活着。他放下茶碗,目光落在窗外的城西废宅,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有可能,但更可能是陷阱。影阁既然能杀了赵三,就肯定能想到我们会去废宅,他们不会把活口留在那里,只会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知道。” 温辞桉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反复摩挲着碗沿,“可我还是想去看看,万一…… 万一我娘真的在那里,万一我不去,她就真的没救了。我爹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我娘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破碎,像被风吹裂的纸,连带着茶馆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林霁尘看着他眼底的红,看着他手背上没缠的血痕,突然觉得胸口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 不是刀伤,是心里的疼。他想起父亲那封 “勿信林家人” 的信,想起医案上 “林靖来访” 的记录,想起温辞桉刚才避开他的动作,突然觉得,就算他们一起去了废宅,就算真的找到了温母,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痕,也未必能弥合。
就在这时,茶馆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夜影的暗卫匆匆跑进来,脸色苍白,声音带着点慌:“温编修,林侯爷!不好了!夜影大人在废宅附近探查时,被影阁的人发现了,现在被困在废宅后院的柴房里,影阁的人说,要想救夜影大人,就得让温编修带着玉佩,一个人去废宅前院的残灯下面换!”
温辞桉猛地站起身,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却顾不上了:“他们还说什么了?有没有提我娘?”
“没有。” 暗卫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点急切,“他们只说要温编修一个人去,要是多带一个人,就立刻杀了夜影大人!而且不能带兵器,不能通知禁军,不然夜影大人也活不成!”
林霁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 影阁的算盘打得真响,既想用夜影逼温辞桉孤身赴险,又想借着废宅的陷阱,把温辞桉和夜影一起灭口。他伸手按住温辞桉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点沉:“不能去!这是陷阱,你一个人去了,不仅救不了夜影,连你自己也会陷进去!我们想别的办法,找禁军包围废宅,就算硬闯,也不能让你去送死!”
“来不及了!” 温辞桉推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决绝,“影阁的人肯定不会给我们时间调禁军,夜影是因为帮我们查案才被困的,我不能不管他!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这可能是我唯一能见到我娘的机会,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
他攥紧手里的玉佩,转身就往茶馆外走,后背的血迹在玄色长衫上晕开,像朵暗红色的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林霁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想追上去,却又知道,就算追上去,也拦不住他 —— 温辞桉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会闯进去。
“侯爷,怎么办?” 暗卫看着林霁尘,声音里带着点慌,“真的让温编修一个人去吗?影阁的人肯定没安好心!”
林霁尘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备马,去禁军大营调兵,让张砚立刻去废宅附近的巷子口接应,我先跟着温辞桉,看看废宅的情况,等禁军到了,就立刻包围废宅,就算把废宅拆了,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他快步走出茶馆,看到温辞桉的背影已经快到废宅门口,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 他知道,这次可能真的要赌上一切了,赌温辞桉能撑到禁军来,赌夜影能活着等到救援,赌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痕,不会在这场陷阱里,彻底碎掉。
温辞桉走到废宅门口,抬手推开虚掩的大门,门轴发出 “吱呀” 一声脆响,惊得檐下的残灯晃得更厉害了。院子里的荒草齐腰深,上面沾着晨露,泛着冷光,地面上散落着几块破碎的瓦片,像极了当年抄家时,被摔碎的温家瓷器。
“温编修果然守信。” 废宅正厅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蒙着黑布的黑衣人走出来,手里握着把长刀,刀身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把玉佩交出来,我就带你去见夜影大人,还有…… 你想见的人。”
温辞桉攥紧手里的玉佩,声音冷得像冰:“先让我见夜影,不然我不会把玉佩给你。”
“急什么?” 黑衣人冷笑一声,侧身让开道路,“温编修跟我来,夜影大人在柴房,你的人…… 也在那里。”
温辞桉跟着黑衣人往里走,穿过齐腰深的荒草,脚下的碎石硌得脚底发疼,后背的伤口越来越疼,却还是挺直脊背,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 他知道,影阁的人肯定藏在暗处,只要他稍有异动,就会立刻扑上来。
走到柴房门口,黑衣人停下脚步,抬手推开柴房门:“进去吧,你的人就在里面。”
温辞桉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柴房 —— 柴房里黑漆漆的,只能看到角落里缩着个身影,正是夜影,他的胳膊被绳子捆着,嘴角沾着血,看到温辞桉时,眼神里满是急切:“别过来!是陷阱!他们在柴房里放了炸药,只要你进来,就会……”
话还没说完,柴房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黑衣人得意的笑声:“温编修,晚了!炸药的引线已经点燃了,你们就等着被炸成碎片吧!”
温辞桉猛地转身,想冲出去,却被夜影死死拉住:“别出去!外面全是影阁的人,你出去也是死!我们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柴房后面应该有个狗洞,是当年温家留下的,说不定能出去!”
两人在柴房里摸索着,手指被柴草划破,渗出血来,却顾不上疼。温辞桉的后背越来越疼,眼前开始发花,却还是咬着牙,跟着夜影往柴房后面走 ——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见到母亲,还没查清父亲的旧案,还没和林霁尘说清楚,那些因为猜忌而说出口的冷话,其实不是他的真心。
就在这时,柴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接着是林霁尘的声音:“温辞桉!坚持住!禁军来了!”
温辞桉心里一紧,刚想回应,却听到柴房后面传来 “哗啦” 一声响,狗洞被人从外面撬开,张砚的脸探进来,眼神里满是急切:“温编修!快从这里出来!炸药快炸了!”
夜影推着温辞桉往狗洞钻,自己却留在后面,对着冲进来的影阁暗卫扑过去:“你们快走!我挡住他们!”
温辞桉钻过狗洞,回头看到夜影被暗卫围在中间,手里拿着根木棍,拼命抵抗,却还是被长刀划到了胸口,血瞬间渗了出来。他想回去救夜影,却被张砚死死拉住:“别回去!炸药要炸了!夜影大人让我们快走!”
就在这时,柴房里传来一声巨响,炸药爆炸了,火光冲天,映得整个废宅都亮了起来。温辞桉看着火光里夜影的身影慢慢倒下,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却被张砚拉着,快步往废宅外跑 —— 他知道,夜影可能已经死了,为了救他,死在了影阁的陷阱里。
跑到废宅门口,看到林霁尘带着禁军冲进来,手里握着佩剑,对着影阁暗卫砍过去,玄色朝服上沾着血,胸口的绷带已经被染红,却还是挺直脊背,像极了当年镇守边关的镇国将军。看到温辞桉时,他的眼神里满是急切:“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温辞桉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点破碎:“夜影…… 夜影他还在里面,炸药炸了,他可能……”
林霁尘的脸色瞬间白了,却还是强撑着说:“别慌,禁军已经冲进去了,会找到夜影的,他肯定没事。”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清楚,炸药的威力那么大,夜影可能真的已经不在了。他看着温辞桉眼底的绝望,看着他手背上的血痕,看着他后背的血迹,突然觉得,这场和影阁的博弈,他们输得太惨了,输了夜影,输了信任,输得连仅存的念想,都快要被碾碎了。
禁军在废宅里清理着现场,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刺鼻的硝烟味。温辞桉攥着手里的玉佩,站在废宅门口,看着禁军抬着夜影的尸体走出来,尸体被炸药炸得面目全非,却还紧紧攥着一根木棍,上面沾着影阁暗卫的血。
“温编修……” 张砚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夜影大人他…… 他死了。”
温辞桉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夜影的尸体,眼泪掉得更凶,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想起夜影在破庙里救他,想起夜影替他查影阁的线索,想起夜影说 “我跟着的,从来都是想护住这大雍江山的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疼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林霁尘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温辞桉猛地躲开。温辞桉转过身,看着林霁尘,眼底满是绝望和冰冷:“你满意了?要是你不逼我,要是我们不先来废宅……事情就不会发生成这个样子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