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几日假期,宋濂基本都住在了孙家。
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他照顾孙母起居倒是得心应手,完全不像个纨绔公子哥。
他本来心思细腻,学东西都很快。用他自己的话说,平日里见惯了别人服侍他,看都看会了。只要不做饭,其他事情都不在话下。
而且他自小就失去母亲,父亲对他颇为严厉,兄长对他纵容溺爱,他内心一直很向往别的世家弟子有母亲陪伴长大。
他很自然地就把孙母当做自己的母亲对待。也逐渐明白了,孙亦尘为何是如此优秀,除了自己努力之外,全是孙母教导有方。他好生羡慕孙亦尘,从小就有母亲日日夜夜陪着读书识字,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孙母点着灯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吃的饭菜都是孙母花了心思巧手做出来的。
不像他,幼时读书被父亲和老师严厉管教失去自由,父兄都忙于公务常常不在家,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敢和他一起玩,他只能和仆人们面面相觑,或者捉弄他们寻找乐趣。后面进了刑部,陶仰虽然认真教导他,但也终究是托了帮衬丞相的关系在里面。他着实寂寞得很,所以能遇上孙亦尘,是他年少时最大的幸运。
十四五岁的年纪,能有个如兄如友、才高八斗、又与他志向相投的人当做榜样,着实是上天在补偿他。
说起孙亦尘,暗卫带回来的消息是他被圣上放离回京了,还带回了父亲的信。
父亲告诉他,若他想留在临安,可以一直待下去。想回来的时候再通知他们。
看来孙亦尘此行确实凶险,居然连父亲都改变了想法。
他还听说孙亦尘疯了,听说他和云沐霄谈判被圣上摆了一道,受了刺激变得不人不鬼。
宋濂想着,孙亦尘是内核如此稳定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疯。但若真疯了也无所谓。
能平安回来就好。
此时,坐在马车上的孙亦尘打了个喷嚏。三日过去,他的身体已经好转了,精神状态也不错,但是行经之处总听到人们讨论帝京的传闻,其中就免不了他孙亦尘疯了的这一遭。
看来自己还是太狠了。好好一个状元,变成了众人口中的疯子,一世英名全毁在了自己手上。
不过很快就能到临安了,他还是很开心。
临安,母亲,还有宋濂。
想到宋濂,他有些紧张。真的要回去了,反倒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像以前一样如常?
可是护身符在手,他装不了如常。只怕宋濂更装不了。
写那张纸条时,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突然那么勇敢?
是在担忧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吗?
“山有木兮木有枝。”宋濂的字迹并不灵巧,显得笨拙而紧张。墨水浸透了纸背,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不,宋濂一直都很勇敢。不勇敢的是自己。
他在对自己坦白说,心悦君兮君不知。不知藏起来的年少心事。不知生死交臂之后的患得患失。不知京城离临安远隔千里,他只身行来的风波劳累、惴惴不安。
可是啊,其实自己都知道。
宋濂真正不知的,是他孙亦尘一直都知道。
他从宋璟那知晓了,宋濂为何会因错下放临安。
也知道了那日的梦境是两年前他因吸入太多烟尘而遗忘掉的记忆。
宋濂不曾给他看过手臂和背上的烧伤,甚至不曾提起那场大火,只是因为,他太害怕那些回忆了。
因为那天,自己真的差点死掉。而他坐在自己身边整整三天,照顾自己吃喝,给自己喂药,和自己睡倒在一张榻上,整夜合不上眼,生怕一闭眼自己就撒手人寰,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像是僵尸。
宋璟说到这些时,眼眶里有泪。孙亦尘也明白了为何丞相在朝堂上恨不得将自己置之死地,原来是因为自己曾经差点间接地害死过他的心肝肉。
孙亦尘一直觉得宋濂命好,出生名门,从小养尊处优,父爱兄亲,全家上下都把他捧在手心里,甚至进了最难晋升的刑司部门,也有刑部尚书一手提拔教导他。他是天之骄子,是那日状元花路上敢拦住他的恣意少年郎。他似乎从来不必把任何人任何事记挂在心上,他只要活出自己的风采就足以让人羡慕不已。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宋濂也很怕,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一直谨慎地配合自己,他也有他害怕失去又不敢得到的东西。
而自己,才是那个最无心无情之人。因为不害怕失去,所以毫不在乎。看着温润清秀,实则内心坚硬如冰山。只有遇到宋濂这把燃烧的火苗时,才敢放下戒备,露出真实的面目。
他曾窥探到自己几何?又曾失望过几何?
马车摇摇晃晃,驾车的人道:“大人,前面就是临安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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