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扯过一张纸,拿起笔蘸上墨,特地思考了一会儿,开始画新的画。
“不是宋兄,你这是做什么,再画一张不是多此一举吗?”
宋濂也不回答,心想不是多此一举,是势必拿下。
很快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任老爷道:“时间到,请各位贤才停笔。”仆人们将画一一收了叠放着送到亭内桌上。任老爷对着亭内两人说道:“劳烦孙先生了。女儿你就陪着孙先生一起观摩吧。”
宋濂冷哼一声,原来是来当评委的,算你识相。
“这位孙先生,可是前任状元郎,琴棋书画莫不一绝,这次老夫有幸请到他来给各位打分,选出前三名,最后由小女自己选出优胜者。各位请稍安勿躁,喝口茶水。“
众人便坐着左右闲聊,李道问宋濂:“宋兄,你说我的那幅画能得第一吗?”
宋濂道:“他孙亦尘只要眼睛不瞎,我的画他就不敢说不好。”
果然,前三名选出来了,宋濂的两幅画都入了围。
任老爷让三名作者到亭内一叙。
宋濂这才开始心虚,犹豫不前。李清催促道:“走啊宋兄,这么好的机会可别错过,没准今天就把美人抱在怀了。”
宋濂心里苦,没准今晚美人就把他踢出家门了。也怪自己冲动,不参与不就是了,这下好了怎么解释呢。
任老爷催道:“两位公子,请亭内喝茶。”
宋濂听到这声音更烦闷了,好你个孙亦尘,你敢不打招呼就来,我只是公务在身顺便路过罢了。他明明比自己更理亏。走就走。
刚进门,宋濂就不自觉低下了头,因为他分明感到两道冰冷眼光似要盯穿他。
李道自来熟道:“小姐好,我是李道,府衙大人的侄子,桐庐李家独子。”说着便行礼,对孙亦尘也客气道:“孙兄也在此,甚巧。”
另一男子行礼道:“任小姐,孙先生,我是临安赵家二公子,雨打残荷正是在下的作品。”
“公子画的不错。”任小姐道。
宋濂也躬身作揖:“在下宋濂。”想了想又补充道:“没想到孙先生一个大忙人也有闲情逸致来这湖边赏荷,还成了高贵的座上宾,真是难得。”
孙亦尘看到李道,便明白为何宋濂会画两幅画了。宋濂的字迹画风,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虽然存了私心不想让他选上,但着实风格突出才情出众,这不选也对不起主人信任。只是这两人居然明摆着在他面前作弊,真是够大胆。此刻听宋濂暗讽自己,便也回怼道:“宋公子高才,书画一流。半个宋公子都足够赢过这一批人了。”
宋濂心内冷哼,你倒是眼光不错。
任老爷笑道:“宋公子可是临安府衙的宋同知?”
“在下正是。”
“难得宋小公子赏脸,公子的画作我看了,实在是好,不过似乎也和这位李公子的作品很是相似。”
孙亦尘站在任老爷背后似笑非笑。
李道知道自己没戏了。宋濂却道:“我与李公子交情深厚、经常切磋学习,自然是笔锋画风也像了些。”
任老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由犬女来选吧。“任姑娘将三幅画作及题诗一一看过,道:“小女更中意宋公子这幅。”
任老爷道:“此作确实功底立意都好。宋公子既然拔得头筹,还就请宋公子留下一起泛舟游玩。”
宋濂刚想拒绝,却听孙亦尘道:“任老爷,在下的画也画完了,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了。”
任老爷道:“孙先生辛苦了,特地跑一趟。还请公子留下与我们一同泛舟赏荷,此时荷花开得正盛,错过怕是会后悔的。”
宋濂此刻只没来由地想和孙亦尘作对:“是啊孙先生,难得来一次,就一起玩玩呗。”
宋濂这分明是打算留下了。孙亦尘皱眉道:“如此盛情邀约,孙某便也不好客气推辞了。”
宋濂心里骂道,好你个孙亦尘,随便试探一下你就答应,这我不得留下来好好看出好戏。
两人视线对上,宋濂不服气地抬了下巴道:“好啊,既来之则安之。我本就是为了任姑娘来的,泛舟之约正合我意。”
李道见这两人脸色都不好看,自己像道墙被两人的眼神看出好几个洞,好像闯祸的还是自己,最后还啥都没捞着。
他俩回去不会打架吧。怎么搞得像见了仇人般分外眼红。李道暗叹道。
等亭内打扫完毕,游船都准备好,宋濂和任小姐相约着从亭内走出来,踏上装饰最精美的游船。
李道想留下来看热闹,便约了孙亦尘与自己同游一条船。其他人则都自由作伴。此时天气正好,微风吹得人衣袂飘飘,神清气爽。七夕之际,才子佳人,湖上泛舟,实乃一大乐事。
李道一边摇着桨,一边对孙亦尘道:“孙兄,这宋兄和任小姐看起来确实般配呐。看来我真是聪明人做糊涂事,找谁不好非找他来替我画画。“
孙亦尘闻言心下了然,却也不作答。
这边宋濂和任小姐坐于一处,尴尬异常。京城美女他看得多,但此刻孙亦尘在不远处盯着他俩,老让他感觉自己有种被捉奸的偷窃感。他赶紧别开脸看着湖面。
任小姐见宋濂身体坐的僵直,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湖水,笑道:“宋公子是害怕小女子把你推下湖去吗?还是小女子样貌丑陋,入不了公子的眼?”
宋濂忙转过脸来解释道:“小姐说笑了,小姐聪明美丽,宋某觉得拘谨罢了。”
“哦?宋公子不是从小生在京城,见惯了大场面吗?此刻只有小女一人,还会让公子拘谨。”
宋濂此刻只想逃离,嘴巴比脑子跑得更快:“在下晕船。”
任小姐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不如就停在湖边,不往前游了吧。”
宋濂还没回话,只听啪地一响,继而周围惊叫连连,正是那李道的船摇摇晃晃地撞了上来。
李道急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下不太会划船,吓着小姐了。”
任小姐平复了心口后道:“没关系。”
孙亦尘则看着宋濂,宋濂赶紧眼神躲避。
任小姐接着道:“小女看这船不太安全,再划下去恐怕会翻了。先生和李公子若不嫌弃,便一起到我们这船上玩吧。”
李清就是这么打算的,撞到美人船,被美人相邀游湖,美滋滋。还没等孙亦尘开口,他便抢道:“难得小姐不嫌弃,我们这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便要拉孙亦尘往人家船上跳。
这下宋濂更尴尬了。他甚至想直接跳船。但是仅有的底气告诉他,他孙亦尘也没和自己交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此刻还想与美人游船,这错不能只逮着自己纠。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道:“既然小姐相约,孙先生和李公子倒也不必客气。”
李道觉得宋濂今天说的话都好生奇怪。而孙亦尘仿若一块石头,由着他拉扯着上了船。
四人一船,慢悠悠地在湖面上荡漾着。任小姐对船夫道:“阿爷慢些摇,宋公子他晕船。”
摇慢点?宋濂此刻只想赶紧飞速游到湖对面。
不大不小的船只,他和孙亦尘相对坐着,鼻息可闻,脸上的每一处表情细节都能落入对方眼里。而李道则坐在任小姐对面,一副花痴摸样,没话找话地与人聊天。只有他和孙亦尘,两人死活都不肯开口。
气氛很是诡异。
任小姐道:“早就听说孙先生是回乡隐居的前任状元,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先生给小女画的肖像画,简直栩栩如生,比小女本人还要美丽许多,小女一定好好珍藏。”
孙亦尘道:“小姐谬赞了,小姐喜欢便好。”
宋濂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好一个肖像画,你孙亦尘真是有出息了。平日里让你卖画赚钱你不卖,现在主动上门给富商女儿画肖像画,你还有两幅面孔呢?
宋濂心内冷哼一声,道:“不知那画到底有多好看,小姐一会能否让宋某看看。”
任小姐道:“宋公子想看,那自然可以。”
李道忙道:“我,我也想看。”
任小姐一下子害羞了:“都可以。”又对宋濂道:“宋公子今日之画也甚好,我们临安城原有如此多的有才之士,小女子也是开了眼界。”
李道只当这话把自己也夸进去了,忙舔道:“小姐美貌惊人,如画中谪仙,今日正是我等满饱眼福。”
宋濂却如坐针毡:“小姐,在下晕船,不知可否同意在下提前下船。“
孙亦尘闻言担忧地看着他,却瞧不见任何异常。
任小姐似是有些失望,随即调整了神色道:“前面断桥处,我们便下船吧。“
宋濂点点头:“多谢小姐,我自己下船便是,不敢打扰小姐雅兴。”
游船行经一片荷花丛,正如诗中描写地那般:“接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宋濂和任小姐正好反向而坐,船身经过时周围大片的荷叶开始摇晃,直接就横扫到两人脸上。
“哎呀。“任小姐小声嗔道,连忙拨开荷叶,显然荷叶将脸扫的很不舒服。
孙亦尘却是提前将要拂在宋濂脸上的荷叶推开了去,用手臂给宋濂挡着伸进船舷的荷花和卷曲的荷叶边边。
手臂的阴影正好落在了宋濂的眼睛上,只见宋濂双眸如湖水般清澈,看着眼前人自然的动作,眉眼间渐渐有了不起眼地笑意。
等到了断桥,宋濂下船,其他三人也跟着下了船。
宋濂道歉道:“对不起,扫了小姐雅兴。”
任小姐也不恼,温柔地道:“公子实乃贤才,却非小女子所属。“说完便转身走了。
只剩三人在断桥上缓步慢行,桥边荷花盛放,花香四溢。
见其他两人也不说话,李道开口问道:“孙先生今日怎会来此聚会?“
孙亦尘道:“任老爷心善,决定资助我们私塾。我被选为代表过来给他道谢,又顺便帮他一个忙,评点一下书画。”
“那给小姐作画是怎么回事?也是被逼的?”宋濂问道。
“这倒不是,但也是人情之一。”孙亦尘老实答道。
宋濂也不问了,指了指李道,自己招道:“这家伙逼我来的。”
孙亦尘点点头:“我知道。”
宋濂又道:“参加斗画这事,确实我是莽撞了,但你也没和我说一声要来这,更没说要给美人画肖像画,还是你错的多。”
孙亦尘也不争,仍旧点点头。
“以后去哪都要提前报备知道吗?”宋濂得寸进尺。
“诶我说宋兄,你管孙兄这么紧干什么?人家还得跟你报备,你这管的也是忒多了。”
李清难得正义一次,宋濂却觉得好笑。他看着孙亦尘道:“你和他说说看,我能管你吗?”
孙亦尘笑着点点头:“能。”
宋濂得意地向李清炫耀。“听着了吧,你个多事人。”
李清无语,满脑子浆糊想去西湖里洗一洗。
孙亦尘又正色道:“但是你也再不能给女子写诗作画,提前报备也不行。”
宋濂心虚地撇撇嘴,轮到他点头了。
李清觉得不正常,非常不正常。他要赶忙回去和舅舅吐槽今日的遭遇,连忙告别,再多一刻他都待不下去。
宋濂和孙亦尘看着他飞奔离去的背影,双双笑了。
七夕节的傍晚,夕阳刚刚落下。风吹荷叶送来阵阵清香,湖水肥的快要溢出来。两个人在宽敞的袖子里偷偷拉着手,沐浴着满身斜晖,慢慢地走回家去,一双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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