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转瞬即逝,到了咸阳城外时,白瑶的伤已经不需要按时辰换药,局部涂抹好药膏即可正常穿衣。
咸阳城戒备森严,罗网当值后更是大肆搜捕江湖中人,许多势力多年在咸阳城的落脚一夜之间纷纷被拔出,卫庄此行来咸阳,也是为了新据点的事。
在城外二人归还了马车,白瑶跟卫庄分开行动,临行前给自己易了容。二人毕竟不是一个方向,卫庄就没有等她先入了咸阳。
罗网对夜幕的据点不能说毫无影响,但相比于被拔出的势力,已经算损失微小了,这无不得益于蓑衣客的安排。
十年前,蓑衣客与白瑶合资盘了个店铺下来,平日也做做生意,税赋全交本分经营,铺子后面连着别苑,夜幕重要头领集会基本都在其中。十年间没有人员变动,前来集会的头领也都是易容入城。多年的谨小慎微,这才保住了夜幕的咸阳据点。
蓑衣客的当铺就在城西,白瑶入城后没直奔铺子,一路兜兜绕绕买了点地方小吃,“不经意间”就绕进了蓑衣客的店,“老板,来支鱼竿。”她靠着柜台磕着瓜子说。
店小二跑出来道:“还不是捕鱼的时候,老板要几支,伙计我去给您备齐。”
白瑶道:“无妨,短杆两支,长杆四支,再来些上好的鱼饵。”
小二笑道:“得嘞,客官您里边请,东西备好后再交给您过目。”
白瑶掀帘进了里间,施了小范围的幻术,将她饮茶的身影定在蒲团上,随后一按暗门进了后院。
暗门一关,蓑衣客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店里都是些粗茶,大小姐可要过来用些雪顶银梭?”
白瑶走过去,“渔叔泡的茶自然是要的,”她双手接过茶杯放在鼻尖轻嗅了嗅,“还是渔叔泡的雪顶银梭最有味道。”香茶入腹,一路的奔波都消解了些,整个人神清气爽了几分。
蓑衣客闻到她身上的药味微微蹙眉,“会稽城中据点势力虽然不大,但都是为大小姐准备的帮手,您不该只身犯陷。”
白瑶讨好地笑笑,“渔叔别气,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当时混乱来的突兀,那群人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我怀疑在任天机官时,罗网就已经在查我的身份,我脱离嬴政时易容术被破坏,顺着容貌查到我头上也有可能。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不能因为罗网的初次试探,就把多年隐藏在水下的夜幕暴露出来。”
蓑衣客道:“既然如此,张良他们问你寻人时,为何不将始末缘由老实交代?你不加遮掩,流沙怎么会怀疑到你头上。”
白瑶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给卫庄惹麻烦,谁知罗网刚好赶上,来了个落井下石。”
蓑衣客饮了口茶,余光看见她手中的惊鸿,装作无意地问:“大小姐多年的习惯,怎么突然改了?”
白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这样确实不会经常忘记带剑啦。”
蓑衣客看破不说破,将一份谍报递给她,“这是罗网最新的部署,是否要增加百越那边的人手?”白瑶接过一看,罗网近来向南方大幅增加人手,会稽袭击看来只是个开端。
“...不必,老样子行事吧,多事之秋不要做任何调度,难免有迹可寻。”她说,看来罗网还是没有放弃寻找扶苏之子的计划,但只凭那些人手还是有些吃力,“联系单云,让他一个人过去接应一下百越。”
蓑衣客点头,“单云办事还是比较周密。”
“是啊,虎子要是也能学他一星半点该多好。”白瑶耸肩。
“姬一虎在西部,那里暂时还是比较安全。”蓑衣客刚把这个不好伺候的家伙花好大力气丢进大西部,要不是这位太难伺候,此时留在大小姐身边也是个不错的助力。
白瑶道:“这有你真是太可靠了,渔叔。”她松了口气,“我不能在此久留,离开后阴阳术的痕迹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消失,这次在会稽,阴阳家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了。”
蓑衣客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白瑶有些惊讶地问:“这里面是?”
蓑衣客道:“可以短时间压制阴阳咒术的秘药,但在此期间,你施展出的阴阳术威力也会减小。”
白瑶打开瓷瓶倒出几颗药丸在掌心摆弄了几下,笑着看向蓑衣客,“看来咱们筹划得太久,连渔叔都会炼药了。”
“大小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白瑶一愣,“自然,渔叔请讲。”
蓑衣客深深地看着她,“若我体内子蛊再次感知到玄寂母蛊垂危,夜幕将倾尽全力反击罗网。”
白瑶知道蓑衣客从不唬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毕其一生的承诺。她知道自己确实太喜欢以身犯险,但这次不同于以往,直觉告诉她,她可能会违背这个承诺。
“...好,但若是出手一定不要波及阿婴,我留在百越的人里有一个可以通过秘术改变他人记忆,渔叔务必让他帮阿婴忘却过往,公子不希望他牵扯进来。”
蓑衣客静默片刻,缓缓道:“谨遵大小姐吩咐。”
白瑶很快从正面的铺子离开,扭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十年老当铺,转身朝骊山阴阳家方向去。
骊山,阴阳家宗门。
王权更迭似乎没有给这个神秘的门派过多影响,阴阳家神秘古朴的一道道门楼依旧挺立在山路中央,门楼上垂坠的青铜雕花风铃随着阵阵晚风发出迷幻悦耳的脆响。
上次来这里还是一年前呢,白瑶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明明觉得再也不会跟这个鬼地方有关系,东皇太一却说她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回来,真是令人汗毛倒竖的预知。
她顺着记忆走到那扇禁闭的青铜门外,数丈高的门扉上左右分别是伏羲女娲,周身布满阴阳五行的符号。
在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处凹陷,刚好一左一右是两个向内雕刻的阴阳鱼拆分成两半,白瑶将左右手分别放在两个凹陷处,将龙游之力顺着阴阳鱼注入铜门。巨大的铜门仿佛活了起来,门上的花纹闪耀着龙游之力的萤光,照耀着伏羲女娲的栩栩如生的面容,在他们如有实质的注视下,白瑶从打开的缝隙中走进其中。
里面是一成不变的星海,上次她来过这里,毫无阻力地,她再一次站在东皇太一的对面。
东皇太一依旧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袍仿佛能将周身一切波动吸收进其中,背后巨大的纯金法饰仿佛昭示着他将与这些浩瀚的星辰一同永远定格在此处。
“东皇阁下果真神机妙算,”白瑶摘下易容的假脸,对黑袍后的人笑了笑,“一年不见,阁下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呢。”
东皇太一飘渺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你回来了,山鬼,正如这万千星辰预兆的那样。”
白瑶道:“我若不来,阁下怕是要让阴阳家倾巢而出‘请’我过来吧。”
“你的龙游之力很特别,但如果在远离阴阳家部署的地方苟活余生,我们也找不到你的行踪,毕竟山鬼隐藏于山林,是绝佳的天然屏障。”
白瑶压下嘴角,“一年前,高月离开蜃楼,与此同时,蜃楼东渡的计划破产,随之帝王一怒,云中君、左护法月神,还有蜃楼上成千上万的术士和童男童女一道殉葬,失去了这些,阁下却并不再像三年前在机关城那样,令人将已知在桑海藏身高月掳走,不就是找到了更好的钥匙么?”
“山鬼大人的纵横术非常优秀,虽然你的母亲当年将你藏匿在鬼谷,你最终走到了这里,他们将你教的很好。”东皇太一无悲无喜地叹道。
白瑶道:“天道是人定的,掌握了世间所有人的动向就掌握了天道,何必苦苦执着于苍龙七宿、这些让太多人碌碌一生的凄冷星辰?”
东皇太一指向大殿正中穹顶的黄道星图,白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很多人看来,浩瀚穷宇之中只是日月轮转,你的母亲不相信它们,所以在我们找到她之后,选择带着已在腹胎中的你离开阴阳家。可现在你再次回来,不正是说明你并不同意她的看法,转向我寻求答案么?”
白瑶攥拳,“我并不追求苍龙七宿的秘密,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和阁下确认一件事。”
“你想确认什么?”东皇太一问。
“如果我放弃追寻苍龙七宿,你们需要我继续留在阴阳家么?”
东皇太一沉默了片刻,反问:“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理想就在苍龙七宿的秘密之中呢。”
白瑶心中一动,天下无戈,苍龙七宿是王朝更替的秘密,如果它预示着未来,那它确实可以实现她那早已自觉遥不可及的理想。
白瑶想了想,“可能要让阁下失望了。”
东皇太一有些惋惜地说:“你具备开启秘密的所有钥匙,却放弃了这个吸引着无数人的秘密。”
白瑶问:“阁下可以允诺么?”
东皇太一看着漫天的星斗,仿佛不是对她,而是对这些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伙伴说:“记得吗,上一个具备所有钥匙的女子也选择了离开,因为和她一样的理由。”
上一个,她母亲么?
白瑶心中所想仿佛被东皇太一听到,他幽幽道:“你应该听星魂说过这个人,焱妃,阴阳家千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天才。”
“高月的母亲,”白瑶轻笑道,“我与她虽然未曾谋面,但却听说她虽然叛逃阴阳家,却还是被抓了回来,关在一处终年不见天日的神秘牢狱中,”她攥紧蓑衣客给她的药瓶,“阁下不会也想这样处理了我吧?”
东皇太一抬掌一吸,白瑶手中的药瓶瞬间变成幻影,转而出现在东皇太一手中,他一动手指,设置了多道百越蛊毒的陶瓶不可思议地化为飞灰,几颗深色的丹药漂浮在他的掌心中,“鱼蚕丹,一个不谙天道的江湖人居然能找到这个东西,足够被人称赞了。”
这东西叫鱼蚕丹,白瑶方才得到这东西,她也不知是何用处,既然她心中所想都会被东皇太一用读心术听到,索性问:“很难找么?”
东皇太一哈哈大笑,白瑶从未见过他如此愉悦,仿佛被一个过于无知的问题娱乐到了,他一笑,仿佛又四口大钟围着自己被敲得震天,白瑶正要捂住耳朵,东皇太一适时地结束了他难得一遇的失态。
“蜀地流传着一个传说,开国蜀王鱼凫得黄帝一口丹炉,吸收天地精华一共可以炼出三枚丹药。鱼凫寻便九洲,找到了最为名贵的九种材料,按天时投入炉中,驾起真火炼制九九八十一日,形成三枚举世无双的丹药,却也因真火灼烧英年早逝。
临死前,鱼凫将丹药递给儿子蚕丛,正要告诉他丹药的用处时,不幸咽气了。蚕丛不知这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又或者是他的父亲炼制出的旷世奇毒,只能将这三颗丹药收在自己手中。
直到后来,有一条白色巨蟒钻入一座石山,五位壮士为了驱赶白蛇不再作恶,将它的尾巴捉住,却不想白蛇的头已经钻进石山深处。双方拉扯之下,天地变色,石山从此处裂开,那白蛇也化作一股青烟消失,山中生活的先民,就是蜀王的后裔。后来人与之一同生活,直到百年之后,中原也开始流传,关于长生不老药的传说。”
东皇太一抬手,三颗丹药缓缓飘回她面前,白瑶心说这药是个祸害,怎么可能留在手里,拱手道:“上次我在阴阳家吃了云中君穷极一生只炼出一颗的仙人丹,这几颗丹药也是他人所赠,东皇阁下若是感兴趣,就送给阴阳家当作补偿吧,如何?”
东皇太一一愣,隔着黑袍,,白瑶都能感觉到他无比错愕,“哦?你对它不感兴趣?”
“我是对一切引人疯狂的东西不感兴趣,阁下。”白瑶朝黑袍加身的男人盈盈施礼,仿佛隐忍地嘲讽一般,转身朝浩瀚星辰的尽头走去。
青铜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等待东皇太一的视线完全消失在巨门后,白瑶才指尖颤抖着松了口气。
她也害怕东皇太一像囚禁焱妃一眼对她,魂兮龙游、特殊血脉,这些意味着开启秘密的资格全部聚齐,只要跟随东皇太一学习观星,解开秘密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不又成了众矢之的?
白瑶抬步离开阴阳家,走回山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与骊山融为一体的宗门,山河日月,它仿佛要化身群峦,永远停留在这里。
还好,她的选择和母亲一样。
阴阳家深处,浩瀚星海中,东皇太一看着紧闭的青铜巨门,“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星海深处一声又有长叹,究竟该前赴后继,还是终究庸人自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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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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