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暮雨

2100年6月29日 5:34P.M.

雷沃津巴布韦区鲁腾加某制毒厂

刀尖划破脖子处的气管,樟必须保证他们完全死去,一个不留,于是这成了一个标志性的收尾动作,就像手术前的消毒。那是开始,现在是结束。

水泥地上躺满尸体,血污把灰色墙角的青苔统统染成红色。

灯泡全熄灭了,让血和肤色都暗了,黝黑了,好像他们本来都是一样的颜色。

尸体大都完整,没有内脏流出。樟尽量不让尸体受过多的伤,基本是一击毙命,这对双方都好。

尸体的性别有男有女,衣服却都很统一——沾满不明污渍的白大褂。有些已经只剩烬石了,被一件单薄的衣服掩盖着。

他们的死不会被家人得知。他们的尸体——也就是那块形状不一、却又价值相同的烬石——会被政府派专人回收,全部卖掉。钱款会汇入他们家人的账户里。如若没有健在的亲属,售卖所得或许会捐给医疗机构,就像当初承诺过樟的那样。

活着时,地位有高低之分,死之后却都成了一块可以被自由买卖的石头。樟想着,用风衣口袋里的手绢擦去黑色刀刃上的血渍。隔着厚厚的布也能感受到温度,估计刚注射了兴奋剂。刀擦好后被插入背上的刀鞘,是一把朴素的打刀。

下摆难免溅上了血,因为是深黑色的衣服,所以不太明显,一会儿后也会尘化,而析出的那点异化烬颗粒也会随尘粒散尽,樟也便不管了。

制毒机器已经一并毁掉,他在非洲的工作算得上完成。

樟走出门外,雨在他不知觉时下了起来,砸得顶棚咣咣响。几滴雨从锈蚀的洞中漏下,滴在他的白般若面颊上,带一股铁腥味。也许是他们的尖叫盖住了雨声。

樟在门前的台阶坐下,摘下面颊,拿在手中端详它狰狞的外表。它既是有毒气体过滤器,也是恐吓他人的假面,是自己故乡的文化——那个从没回过去的故乡。

他想起父亲。

那个逼着他学习传统文化、学习剑道的父亲。

拿着竹剑的他不会想到,父亲教给自己的知识竟被他用来杀人。

樟抽出一根烟,点火时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被雨淋到。燃烧的尼古丁对他来说是镇定剂,是彻头彻尾的毒品,在开始杀人时就已经上瘾,也像是对杀人上瘾。

他寄希望于香烟能麻痹神经,哪怕一会儿,希望烟头那小小的火星能把负罪感燃烧殆尽。可不知怎么,这团惧怕的火是越烧越旺了。

知识告诉他吸烟有害健康,告诉他杀人有损道德,可他一样地点燃烟草,一样地对活生生的生命义无反顾地挥刀。

每天麻木地工作,手起刀落,重复同样的动作,杀死同样低贱,工作同样见不得人的雷沃人.。刀刃上每每沾染上新鲜的血液,他便觉自己是一颗不再有血液流经的心脏,无意义又一刻不停地跳动,维持着不知谁人的生命。

血消散后,刃便会变得像崭新的一样,等着下一次见血,樟也是一样,在一根根烟被抽完后,短暂地忘记点烟前的不快,重新戴上面颊,让利刃出鞘。

死在他刀下的人都是些不法分子,是最终会被法律制裁的人。他们暂时靠地理位置优势、执法力度不强游走在法律之外。要短时间内把这块隔海的土地发展起来,这些人不得不加急处理。

樟,雷沃的执行官,是办理此事的最佳人选。毒枭、军阀、大型劫匪集团,还有杀人放火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武装势力是樟在这趟非洲南部之旅的主要目标。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些工作有些繁重,不过樟可以寻求政府的军事支援。

被樟亲手解决的大多数是罪名罄竹难书的人,他下手时却还是感到惋惜和不甘:明明这些都是生命,是活着的人,自己却丧失了拯救他们的机会。

但被他们危害的人,才是樟最痛心疾首的。他曾到过一个贫困的村子,村子里仅有的几块田地种满毒品植物,都是转基因的新型,对养料需求量大,产量自然就少。收成后,村里人会把它们送给当地的制毒厂,制毒厂再以相对低的价格卖毒品给他们。村子里没有什么年轻人,也没有什么女人,大多是靠着毒品苟延的中老年人。

樟听来考察的人说,有一段时间,新生儿会被杀掉,烬石会被男人卖掉去买毒品,女人则成了生殖机器,久而久之,没有新的生命降临,女人也全部死掉。樟发现这一带的村子都是这样,毒品竟好像成了他们的传统、信仰,他们祭拜的图腾、赖以生存的良药。这一切的开端,是那座从阿万斯来的制毒厂。

他还在这片土地上目睹军阀混战。当时是在夜间,一方在一个村子里扎寨,被敌方从远处投来的炮弹突袭。一瞬间,爆炸让黑夜变为白昼,在村子附近的樟被冲击**及,险些丧命,还好政府派来的支援部队及时遏制住了这场一触即发的大混战。樟事后进到被炮轰的村子查看,房屋都被夷为平地,地上没有尸体,只有一块块橙色的烬石,颜色暗淡,被残破的衣物盖着,仿佛能看到他们生前最后一刻的样子。

烟快抽完了,雨也小了,是时候走了。

手机这时候响了。

樟掏出笨重的通讯保密手机,厚厚的,简直可以用块做量词。

他吐口烟,接通了电话。

“丈木,有空吗?”电话那头传来轻快的男低音。

少有人会叫樟的本名,更何况是名不是姓,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啊,弗兰克林先生,有什么新的任务吗?”

“不算什么任务。后天不是要举行维压比赛嘛,迪维勒曼有一个实验品逃到澳大利亚区了,所以想请你帮忙在比赛前把她抓回去,可以吗?”对方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

“不在比赛前也没关系的,反正迪维勒曼那边自从换了新总统就一直在暗示着要与我们解约,所以我想把主动权抓在我们手里,我也会通知一下奥德,你看如何?”

“就听您的安排吧。”樟说。

“非常好,那就加把劲啰,我很期待你的工作成果,拜拜。”对方挂断了电话。

樟把手机放好,骑上哈雷摩托,按下面颊右侧的按钮,覆盖半面的可怖面具一下子就成了头盔。车灯在细雨中照出一条前进的道路。当务之急是回酒店拿回剩下的两把刀,然后就是回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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