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酒量不行的云舒,先前已喝过一口,这会儿再被国师灌了一满口,晕乎乎的,不多时就和国师一起数星星了。等到回俞园,已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梦里全是急乱的脚步,不好吃又不好闻的东西,似乎是颜阙不好了,又似乎是她不好了。
不对……如果颜阙不好了,那她的命,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她努力要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上辈子公寓窗上悬着的深蓝色纱帘。
纱帘轻薄,被从窗口闹进来的风一拨,便如蝶儿般飘飞了起来。
她的身体,完全不能动,被与窗帘同样色系的厚被子盖着,口臭上戴着呼吸机,看着为数不多的朋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过来在她身边坐一会,再离开。
熟悉的家政阿姨戴着口罩给她打扫干净家里的角角落落,摘了套袖抹去眼角的泪,“老板,都搞好了,那我就走了。”
她这才注意到,家政阿姨对着的沙发里的,坐着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口罩男人。
“转过去了。”点点头,男人快速在手机上划了两下,对阿姨道,“以后不必再来了。”
看阿姨流着泪离开,云舒想好好问一问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她家的钥匙,而她,对他毫无印象。
“他们都说你会死,或者永远地,这样睡下去。”走到她的床前,男人仔细给她掖了掖被角,“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这么年轻。”
听到这话,云舒顿感不对,对着这个她看不清脸的男人大喊:“你要做什么?你是谁?”
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只有仪器上略显不规律的心率表达着她的抗拒,但显然,这个男人理解错了。
他高兴起来,“云舒,我知道你能听到,对不对?你也是愿意的,对不对?别怕,我马上就让你活过来。”
说着话,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无菌包,熟悉地调配出一管药剂,注射进了旁边慢慢滴着的吊瓶中。
听到脚步声,他慌忙拨快了静脉注射管的阀门。
瞧他做贼心虚的样子,云舒直觉不好,可她不管怎么努力挣扎,都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动弹。突然,她能动了。
用力抓住什么,云舒睁开眼看清周围的情况,昏黄的灯光下,入目的是粉色透气纱帐,被两只黑兔子样的帐钩钩着,下面红色的流苏垂着,倒叫黑呆的兔子显出几分喜庆来。
“姑娘可算醒了,圣上和国师都急疯了。快,大迎,快让地仓去送信。”
转着眼看到喜极而泣的小海,云舒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才慢慢落了回去,“这是……什么日子?”
听到云舒问话,小海忙止住哭,拨算盘般回答,:“姑娘都病了十来日了,今日是上元节。圣上和国师大人都急疯了,最开始那两日,圣上来了一趟,后来每日派孙公公来早晚问,国师却是万事不管了,一直守在姑娘床边,直到因为要办上元祀,才被圣上派人来抬走的。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姑娘一醒就要派人禀报他。”
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和背景,云舒按了按小指末节,用干哑的声音喘气道:“这么说来……是从上灯前日病到了十五……再过两日……该下灯了?怎么全身没力气,像刚阳过一样?”
最后一句近乎呢喃,小海只听了一半,哼哼道:“姑娘现在醒也得错过灯节了。那日去寻国师大人,也不知姑娘咋的了,竟和国师大人喝了许多酒,国师大人酒醒了,才发现姑娘睡在他身边,脸比咱们花灯上画的兔子眼睛还要红,赶紧把姑娘抱回来,叫人进宫请了御医。好几次,呼吸都没了,御医叫国师大人做好心理准备,圣上气得连骂庸医,差点要砍了他们。好在昨日退了烧,御医说,只要能醒过来,再加以调养,就无大碍的。”
“呵……”疲惫地半眯起眼,云舒有气无力地自嘲,“最怕的就是这两个字,调养无期。”
“姑娘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好起来的。先喝杯柠檬水润润嗓。”给云舒倒一杯水,给她喂几口,小海道,“婢子听说,受苦难的人,不一定是坏人,有可能是什么……天将给他安排一个很厉害的使命,让她必须先受些苦头。”
一杯水下去,云舒的嗓子润了些,反倒没了什么说话的心思,捏着小指末节,寻思着小海的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可她这样一个人,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国富民安的朝代,能有什么大任可说?
小任,或许确实有一个:她想活着。
从现在试探出来的情况来看,谢理和颜阙真的对她有着类似于药人的图谋,如果父亲不在,国师府由他们操控,那么,她的命运,十有**真的会像梦里所看到的那样。
父亲或许知道什么,又明显有什么难言之隐。而她,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就像……梦里那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为什么自己完全想不起来他是谁呢?按梦里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认识她的,也想让她活着,但瞧那情况,实在诡异,不像好事。
敲敲脑袋,把突然冒出来的不重要角色撇去一边,她看向正朝自己看过来的小海,“最近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最近日夜守在姑娘身边,只求姑娘早日醒来,哪里有闲心去管别的事?”哭笑不得地道出缘由,小海突然眼睛一亮,“我去叫大迎,那丫头平日里最爱嘴碎,又和地仓走得近,一定知道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得到云舒的默许,小海很快叫来了瘫着一张脸的大迎。
“姑娘……想听什么?”虽说是俞园里的一等丫鬟,但大迎来的时间毕竟浅,又是直接被小海……啊,不,被云舒捡回来后直接收成大丫鬟的,说到底,其实就是个新兵蛋子充郫将。
闭眼万事不理,云舒随口道:“随便说说吧,拣你知道的。”
战战兢兢地向小海投去求救的一眼,见她只催自己快说,大迎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这鞋……穿出去,大家都说好看。但是他们又说我穿了这鞋是故意显摆,我……我就不穿出去了,只在咱们院子里穿。”
曾经在梦里听过大迎一口气连骂十个人不停歇的场面,这会儿再见她说几句话都无助……云舒忍俊不禁,“想穿就穿,就算你想显摆,那也是你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没有,才会忌妒你有。”
说到这里,她吃一口小海喂到嘴边的黍米粥,按着小指末节,敛了神色,“继续说下去。”
瞧着云舒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小海提醒大迎:“你瞧见的,听见的,都可以,比如说,谁来过,什么时候来的,来做了什么,外边什么时候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出了什么案子,谁家又有些什么新鲜事儿。”
“是。”用力点点头,大迎重新开口,“颜大姑娘和谢二少爷都来过。他们都给姑娘带了些吃食,想要喂给姑娘,被小海姐姐拦住了。我本来想劝小海姐姐,正好自己轻松一点,但是小海姐姐不放心,说姑娘的吃食都要她亲力亲为。国师在一旁也帮着小海姐姐,好一阵夸。”
无声地握住小海的手,云舒朝她笑笑。如她这样的漏斗般的多病身躯,幸好有小海在身边仔细照料,才能日渐圆润。要不然,随便一场风寒都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不等小海和云舒说什么,大迎已经进入了话唠状态,从“颜阙的母亲因她彻夜未归而来国师府将人领回去,一路好骂”,说到“东边街头那户人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婴孩不吉利”,又说到“初八上灯后灯市上的热闹”……
她说得绘声绘色的,只是那张面瘫脸与她的起伏的语调不太相符。
就着她的故事下饭,云舒竟在不知不觉中吃掉了整碗粥,身体也有了些力气,腰下垫着枕坐了起来。
“说起来,咱们院里还有两个花灯,是颜大姑娘和小海姐姐做的,一只黑色的兔子花灯和一只比我张开的两条胳膊加起来的都长的鱼灯。”用力张开自己的胳膊,大迎瞪大一双闪着灵光的眼,“那条鱼灯会动,一摆一摆的,像在水里游!”
听到这里,小海笑道:“其实,这两盏花灯还有太子和三皇子的功劳。原本是准备做一只白色的兔子的,太子说,今年癸卯年,是黑兔年,你会更喜欢黑色的兔子,这才让颜大姑娘耐着性子把白布刷成了黑色。”
“对对对,那天三皇子也来了。和太子一起来的。”沉浸其中的大迎忘了胆怯,话也能说利嗦了,“本来是要找姑娘说什么事的,见姑娘不在,就瞅着那两盏花灯,让颜姑娘给花灯上色,那条鱼上的颜色,三皇子让颜大姑娘调了十几种颜色,说是,若是做得和别的一样的鱼,进了鱼群就不见了,还有什么可赏的。他们这几天过来瞧姑娘的时候还在说,可惜了这么好的不一样的鱼……”
听到这里,闭目养神的云舒猛地睁开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云舒突然严肃的样子给吓住,大迎求助地看向小海。
仔细回想片刻,小海道:“可惜了这么好的……”
“往前!”
小海了然,又道:“若是做得和别的一样的鱼,进了鱼群就不见了,还有什么可赏的。”
“快请三皇子过来!”
听云舒语气急切,小海不敢耽搁,马上把大迎支了出去。
不等她问云舒缘由,国师走了进来,“什么事要在这个时候见三皇子?你应该先养好身子。”
“爹……”看到国师精心穿戴过也依旧显得憔悴的模样,云舒声音哽咽,“我想见三皇子,马上!要在天黑之前!”
见鬼一样地打量云舒,国师把手放她额头,“还在烧吗?快叫太医来给她瞧瞧脑子,可别烧坏了。”
“爹!”不高兴地拨开国师的手,她抓着他的衣袖撒娇,“真的真的很急很急!”
不以为意地坐在床边的杌凳上,国师嘿嘿一笑,“急也没用。现在已经天黑,三皇子已经进宫。今晚是皇族家宴,你要见他,也得他从宫里出来。”
随着他的话说出,云舒一张脸苍白如纸,抓着他衣袖的手无力地松开,“来不及了……关键节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