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中,太子爬到第八十一级刀梯上,取下高挂在人造月亮之上的兔笼。
上去容易,下来难。且不说手里的拿着东西,只站在八十一级刀梯顶向下看一眼,便觉寒风入骨,头皮发麻。定了定神,太子举起兔笼,朝云舒示意。
刹时间,府内外的围观人群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倒抽气声。
谢理沉着脸看着太子,云舒则扬起温和的笑意,道:“真不愧是太子!连谢师兄做不到的事,他都愿意做,而且,做到了,师兄,你说,是吗?”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谢理脸上的表情几乎皲裂开。
若是承认,那就等于承认了他比他一直欺负的太子逊色,若是不承认,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他放出的消息而聚集过来的人便会传出无数不利于他的言论。
咬咬牙,他道:“这才爬上去,看他如何下来。从来都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还要保证下来之后无伤。”
“听这酸溜溜的口气。呵……”呵笑一声,三皇子毫不客气,“谢理,你不行啊。能力不行,勇气不行,度量也不行。若你能爬个两三步上去,我也能高看你一眼。”
说到这里,犹嫌话不过瘾,他看向云舒,“胖子,你说是不是?”
在云舒默认的神色中,谢理一颗心直往下沉,“少冲,休要听他挑拨离间!”
“要下来了。”朝正看着自己的太子微笑,云舒专注地看着太子往下爬的动作,斥责谢理,“但凡你多一点心思在正业上,也不至于给国师府丢脸。小小刀梯都能把你难住,说什么上九天揽月?若是不行,如实说便好。做不到不一定致命,做不到非得假装能做到,这才是致命的。国师府中无儿戏。”
国师府中无儿戏。
这一句话,把谢夫人想为谢理周圆几句的言语给堵住了。
藏在人群后的皇帝病盖着厚粉的脸上露出笑意,“真是,一出好戏。”
“嘿嘿。”肥厚的脸笑得颤了颤,国师谦虚道,“这些个孩子不懂事,也就是私下里置个气,逗个乐子。”
“行啦,咱们之间还说这些隔着什么的话?”瞥国师一眼,皇帝收了笑,心情甚好地道,“朕这儿子,与你那女儿,若不是如咱们这样的关系,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呐。”
捏着胡子尖点头,国师叹息,“都是命。”
一个一出生就是太子,一个一出生就是小国师,更别说他们已经结下了生死同契,除了重复他和皇帝的路,再没有别的选择。
国师看得开,只一叹便又觉得眼下的情况甚好,“后继有人也不错。”
后边说话的工夫,前边刀梯上的太子已经把兔笼别到腰后,慢慢地走了下来。
随意趿了鞋,他提着兔笼走到云舒面前,像个邀功的孩子,“给你的。”
“谢谢。”接过兔笼,看着里面浑然不知自己经历了怎样危险的白色兔子,云舒幸福地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太子使诈!”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谢理立即道:“对!他一定是早有准备,不然,这么锋利的刀刃,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没有毫发无损。”冷冷地瞥他一眼,太子对云舒道,“今夜风大,刀割掉了我少许头发。”
闻言,云舒忍俊不禁,“好,小海,记得取些黑芝麻丸给太子养养头发。”
“呵!休要与我插科打诨!”顾不上理会朝自己打眼色的谢夫人,谢理道,“你脚下必然有诈!”
“哈哈哈哈哈……”三皇子笑得前俯后仰,“我今天真是长了见识了,原来自己不行,别人行,那就一定是别人使了诈。国师府里竟然留着这么不要脸的人。怎么着?是要检查一下太子的手和脚不成?是穿了黄金甲还是垫了护足铠?”
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谢理盯着太子,“来人,查太子手足!”
眼看国师府伯的下人就要领命上前,云舒眉眼一沉,“我看谁敢?!想想你们是吃谁家的饭,这是谁家的天下?”
她生得娇软,声音也是温柔绵软的,可这一声满含着不悦的话出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停住了。
哪怕平日里主事的多是谢理,但云舒才是真正给他们发钱的小主人,再加上太子的身份,谁也不希望被卷进这场神仙打架中。
“少冲……”瞧着情形不对,谢夫人试图做个和事佬,“今日是你生辰,大家不过图个乐子。承满这孩子,口直心快,只是怕你受人蒙骗,这才失了分寸,说到底,都是为了你。”
说着话,她顾不得四下有人,朝谢理挤眉弄眼。
“是吗?”似笑非笑地看向一脸不服的谢理,云舒冷哼,“查太子,有失尊卑,不如,就让我来再爬一次刀梯吧。”
话音落下之时,她已把兔笼递给小海,摘下毛茸茸的披风,走向刀梯。
“好!好!快!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的日子了!”拍手叫好,三皇子收到太子暗暗警告的眼神,干笑一声,“虽然我很想大开眼界,但我也是有原则的,不能在你的生辰上欺负你不是。少冲,还是不要冲动的好。”
他也只是说说,谢理倒是快步走到了云舒身边,“师妹,莫要冲动,若是脱了鞋,叫这么多人瞧着……”
“脱鞋怎么了?难道你们行祀之时就没有要脱鞋的时候?颜师姐在你们面前脱个鞋就要向人以身相许不成?”一句句逼得谢理哑口无言,云舒道,“既是国师府的人,就要有国师府的度量。你不行,还不许别人行?”
“噗嗤……”不合时宜的笑声破坏了眼前紧绷的气氛,三皇子迅速认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继续。不过,听说你们是要成亲的,虽然我看不惯你这个胖子,也还是想劝一句,若是要成亲,还是行试试他行不行的好。”
“李暮!你欺人太甚!”
“谢理!够了!”终于不再只是使眼色打圆场,谢夫人端正地立着,摆出家中主母的威严,“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红着眼角,谢理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叫了二十几年母亲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自他记忆起,谢夫人便对他是温和客气的。
“承满,今日之事,确实是你过了。”眼看谢理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国师的声音一众人身后响起。不过,待众人回头看时,廊下只立着国师和他的小厮,仿佛皇帝从来不曾来过这里。
“师父……”穿过人群,走到国师面前,谢理低头认错,“我只是担心师妹的安危。”
“小心谨慎是好事。”国师语气平平,“过于小心谨慎,就是胆小了。”
不等谢理开口辩驳,他朝云舒招手,“过来,身子才好些,莫要又着了凉。”
“爹……”
听女儿拖着腔调在身边撒娇,国师面上露出慈色,“本座的娇娇宝,不愧是未来的国师。”
此话一出,谢理震惊地抬头看向国师。
不等他说什么,国师已经抓着云舒的手,环顾众人,“本是要明日才传下的旨意,本座得圣上许可,先在此告知诸位:本座明日离京,离京后,便由我的女儿云舒任代国师之位!”
一颗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夜除了睡在俞园闺房里的人之外,皆是辗转难眠。
一碗安神汤下去,云舒醒来时已经天亮,依旧没有留住国师的法子。
匆匆梳洗了,她便往门外走,身后传来小海的声音,“姑娘,国师有信留给姑娘。是让我爹交给婢子的。”
脚步顿住,她看着门外没动,接过小海递到自己面前的信快速看过,不过九个大字:“国事为重,国安则己安。”
反复看了闻了,确定真的只留了这九个字给自己,她呆愣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信?”
梦里,国师是她送走的。歪在国师怀里的幸福感,一直都支撑着她等待着他归来的那些岁月。但现在……
到底,现实不是梦境。
不等她感怀展信,大迎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姑娘,你可算起了,颜大姑娘在院门外跪了一夜,都晕过去了……”
“颜师姐?”疑惑地看小海一眼,云舒问,“她这么自觉?”
问完这句,她又对大迎道:“你去瞧瞧,若是真晕了,把人抬进来,请府医来看。”
等大迎出去了,小海才对她温声解释,“倒不是自动来认罚,想来是有事相求。左右她已经晕了,姑娘坐着用些早饭,婢子慢慢说予你听便是。”
点点头,云舒坐到桌面,由着小海一面给自己布菜,一面道:“昨儿个夜里,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我爹把信交给婢子时说的。据说,天牢里跑了个要犯,是那日姑娘同三皇子抓到的那个燕国细作。这件事儿牵扯到了颜大姑娘的母亲,颜夫人已经被抓了进去。”
浅喝一口白净的杏仁乳,云舒连连咂舌,“行家事自有懂行的人去做,与咱们何干?这是国事,我也不能徇私。”
“谁说不是呢。”小海附和着,“三皇子叫人来递了话,知姑娘画功甚好,又同那人打过照面,想让姑娘抽空画几张逃犯的画相,张榜通缉。省得让没见过他的人听人描述来话,有失偏颇。”
突然,云舒觉得杏仁乳不香了。
那日,她不曾见过的那人真容,不过是凭借着梦境的便利给了三皇子一个大忽悠。这叫她如何画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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