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都透着失望,就差直说“国师都自身难保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得自由活命之法”了。
云舒听得疑惑,“买命费?交给谁?”
“客官走南闯北的人,不知道吗?”
听她说笑间带着嘲讽的语气,云舒不由得皱了眉,“官府就不管吗?”
“君恩难及百姓,天高皇帝远的。又不是在京城地界,皇帝一个命令,就让百姓们全都习武。”
她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诉说着,云舒却感觉到了她长期积累压抑着的失望,“习武不好吗?你们有了自保的能力,为什么还需要向人交买命钱?”
“瞧我,和客官说这些做什么?”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妇人语气一转,笑道,“不过住几日,若是客官住得舒适,回头帮小店宣扬一二,能有糊个口就好。”
不等云舒接话,妇人往外去,“客官先歇片刻,热水马上就送上来……”
许是要证明她说的话,一截水桶出现在了门边。
妇人让到一旁,安静地看着小二提着桶进了里间。
云舒这才仔细打量这个人。
瞧着三十来岁的年纪,瘦得仿佛营养不良,但全身透着一股笼着阳光的精神气,姿态稳重。
看小二对这妇人的态度,显然比对掌柜尊重很多。
她没有再问,等人都退出去之后,她独自坐进大浴桶里闭目思量。
不对劲……
直觉告诉自己,父亲会在这里失踪不是偶然,这个客栈里处处透着不对劲,可若非得要说哪里不对劲,又似乎什么都说得通。
开着大门先与进门的客人说清楚店里发生的事,是坦荡。
无人打扫房间,是人手不足与心中看不到希望的综合结果……
与之同时,退出门去的妇人走下楼,与柜台里的掌柜相视一眼,半人高的柜台里冒出一个孩子,急切地问:“怎么样?”
掌柜也道:“主子说让我们到国师出事的那间房拜见……”
他瞧一眼楼上的方向,放低了声音,“你把她带进那个房间,可是……”
话说一半,留了一半。但妇人和孩子都听得明白。
孩子急切地追问:“真的是主子吗?她把咱们聚到一起两年了,从没露过面,可我见她,也不似是个见过世面的。”
越说,他越失望。不必说,这就是先前在楼下捡到蜡丸子的孩子。
温柔地揉揉孩子的头,妇人低声道:“莫急。若不是她,我们还会接到第二道命令。若是她……”
顿了顿,她笑道:“我瞧着倒也不算坏事。咱们这两年一直被主子空养着,只叫我们活下去,等她召唤,实在是心里落不到实处。她若是能为我们的主子,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咱们还了她的恩情便是。”
几人说几句就散开,掌柜低头算账,妇人进了后院,孩子提着空篮子再次出了门。
出门时正遇着大迎,他忍不住停下来羡慕地多看几眼大迎。
不管楼上那个人是不是主子,他都羡慕大迎,知道自己每天要做什么,不似他一样,成日醒来就是提个篮子在街上闲逛,等着从未见过的主子一年递来消息。
起初还十天半个月能有一回,后来,半年才一回。等得他都要怀疑这个主子出了什么意外,消息又勤了……
且不说河运客栈众人是如何地放开想象,国师出事的房间里,云舒换上大迎新买来的衣裳,不是平日里穿的锦缎华服,是细棉料子做的,素色,不打眼又柔软舒适。
大迎站在屏风外,说着打探来的消息,“这间客栈在这里开了两年,但是生意一直不好。国师进城就直接来了这里投宿。”
系带子的手一顿,云舒疑惑地掀起眼皮,“直接来的?”
这家客栈离城门不近,一路有许多生意好些的客栈,他们怎么就直接奔一个生意最差的……黑店?别人也就罢了,她爹可是整个大夏最会趋利避害的国师。
大迎也觉得奇怪,但没有回答,顺着云舒的视线,回头看到了一个人影小心地映上门。
大迎默默地拔出怀里的匕首,门口倒是传来伙计的声音,“小的来给客官送饭。”
打开门缝,再三确定当真只是端着食盘的伙计,大迎这才侧身让伙计进来,顺便把匕首放到八仙桌上,正在伙计刚好瞥一眼能看到的位置。
伙计脸上的笑一僵,赶紧把菜都摆好,“客官慢用……”
大迎的目光随着伙计出门,直到他映在门的影子消失,才回头道:“姑娘,这家店不对劲。”
云舒点点头,盯着桌上的三菜一汤,还有几张大饼。
饼的边缘有些焦,中间黑黄相交,明显不好吃的样子。
一盘黑乎乎的带骨头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肉……
好在银簪验过之后,都无毒。
“吃吧。”她让大迎一起坐下。
大迎推辞一句,见她坚持,便当真坐下了,抓起一张饼就要开吃,“这两天,婢子真的饿坏了。自从跟了姑娘,婢子还是第一回挨饿。”
云舒目光一顿,先喝了一口汤,便没了食欲,但见大迎吃得欢,问道:“你以前经常挨饿?”
大迎连连点头,一面狼吞虎咽一面道:“京城里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其实百姓吃都吃不饱,还担惊受怕。婢子如果不是……”
说到这里,她噎住了,赶紧喝两口汤,顺了顺气,这才反应过来汤是云舒递来的,顿时微微张着嘴,忘了咀嚼。
这要是在国师府,被小海发现,她可是要挨罚的。
“不是什么?”云舒催问道,“为什么百姓会吃不饱?是种子不好还是老天爷不赏饭?”
在她成为少国师之前,她从未想过有盛世般繁华都城的大夏会有灾地;在昨日之前,她从未想过出了京城会有私下的百姓斗殴;在今日之前,她亦没想过大夏的情况比她之前了解的更糟。
匆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大迎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真的不知道吗?”
看云舒真是一无所知又想知道的样子,大迎微一思量,道:“越往边境,能吃上饱饭的人越少,健全的人也越少。”
“健全?!”
“对。健全。”说着,大迎的眸光暗了下去,一面吃一面道,“百姓们每年种粮,一大半交了粮税,一小半被北燕抢走,自己留不了几口粮。北燕人又蛮又懒,还不会种地,茹毛饮血,春夏还好,吃牛羊肉。到了秋冬,牛羊不肥了,就会往南,有粮的抢粮,没粮的抢人。长得胖点的,多半就成了两脚的牛羊,骨瘦如柴的,他们嫌肉老没有油腥,但也会在他们身上留点痕迹,以惩罚他们没有种出足够多的粮食。”
云舒想过边境生活的艰辛,却没有想到,在那里生活的人会成为别人桌上的盘中餐。
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来消化掉大迎话里的内容,她脸色发白,“所以,大家以瘦为美,是觉得瘦能保命?”
大迎眨眨眼,一副麻木了的样子,“姑娘不知道吗?是个大夏人都知道吧。北燕人一到秋收,就会南下劫虐一番,最远的一次,到了最南边。一开春,他们就会回去。”
越听,云舒心里越凉,捏紧手里的勺,良久未动,“北燕,把我们大夏当羊圈圈起来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敢胖,为什么国师一定要胖。
国师就好似蜂巢里蜂后,蚁巢里的蚁后。能拖着肥硕的身子好好地待在巢穴里,就说明他们的巢穴是安全的,被黑熊抓掉一把吃了,小的们又能齐心合力修好。
若是蜂后蚁后没了,也会有新的蜂后蚁后,如果新的也没了,那就真的覆巢了。
土生土长的大夏人,一代代下来,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可云舒习惯不了。
同时,也意识到,幸好自己自这两年受梦境的影响,控制了自己的食欲,只是微胖,没有如梦里那般胡吃海喝成独特的胖子。
“姑娘,不吃了吗?”大迎已经吃了一半,但肚里还未吃饱,盯着另一半发馋。
把碗往前推了推,云舒道:“你吃吧。”
大迎伸出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这不是在府里,不能多吃。”
深吸一口气,云舒问道:“你是我的人还是国师府的人?”
“当然是姑娘的人。”大迎想了未想,脱口答道,“婢子是姑娘带进府的,只认姑娘。”
盯着她看了良久,云舒笑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终于有一个自己的人了。
这和同自己签下生死同契的太子给她的感觉不一样,那是同在一条船上利益相绑的同乘客,这是自己人,是真诚相待的人。
她想让她,想吃饱的时候无所顾忌。
是夜,县城街道里高挂的指路灯摇晃着折在带着水汽的春风中,一支竹管插入客栈天字号房门上窗纸。
门外的人深吸一口气,憋足了劲用力一吹,自己倒先倒了下去。
同行的黑衣人反应过来,正要抱住同伴逃离,后颈一痛,便砸到了同伴身上。
因为身体问题,全面休养,过几天可以停药了,所以重新开始码字了,会慢慢恢复稳定更新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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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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