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你看,现在还有人敢往这深山走呢”
夜色渐深,星空如洗,苏青梨在幽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要用什么办法去见变成星星的姐姐。
她仰头望着天玑星异样的辉光,忽有流萤自腐土钻出。
“嘿!还是个小瞎子,这都看不见我们!”
"瞎子也配观星?"暗处传来阵阵讥笑。
“谁!谁在说话..”苏青梨猛然一惊.
转过身,四周阴影浮动,夜已全然笼罩,林间凉风阵阵,才惊觉流萤竟是燃着鬼火的烬蛾。
“嗄...嗄..”高高的草丛里,几只九尾猫妖踏着尸香缓缓走出,幽光闪烁的双眸如同鬼火般晃动,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是猫妖?”她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裙摆。
“你也是妖。嗯,不对,半人半妖。”为首的猫妖嘴角勾起诡异弧度,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是半妖,我元神不全,你认不出来很正常。”苏青梨反而平静下来,心中暗想:死了就可以见到姐姐了。
“不管你是妖是人,今夜我必将吞掉你的元神,助我修行!”妖仰天大笑,声如鬼魅。
“无妨!来取便是!”苏青梨心一横,闭上了双眼。
“嗯!?你这是在嚣张些什么,当我跟你开玩笑吗?”猫妖转而面目扭曲。
“怎么了?是我不够真诚吗?”她往前走了几步,轻挑眉梢,微微前倾,想送近点。
“大家当心,小心有诈!”猫妖惊惧后退,心生疑虑。
“大家都是妖,它日你修炼成仙了,亦是我妖界之荣,我愿舍己为妖,成全大义。”苏青梨说着又上前了些。
“岂...岂有此理,休想迷惑我们!”猫妖怒吼而来,齐齐扑前,苏青梨见状,就地躺下,双手放在胸前,深吸了一口气,紧闭双眼:姐姐,等我...
骤然一束剑光划破长空,剑光如银河倒悬,紧随其后,就是妖风与剑影的拼杀!
苏青梨睁开眼睛,赶紧起来,侧身避去:“是他,天上的龙。”
猫妖狡猾且人多,涌动间难以见其踪影。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躲不过阿辰的刀光剑影,身负重伤的猫妖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为首的猫妖王,还在抵死拼搏。
猫妖王舍了半幅人皮,真身竟是三眼狰兽。它一跃而起,从高空俯冲下来,阿辰剑锋卡在兽齿间,吃力抵挡,臂上青鳞被毒涎腐蚀剥落。
“总不能害了他。”苏青梨见状,心生不忍,她起身想以死相挡。
忽而,一只母猫骤然冲出,它身怀六甲,腹大如鼓,冲着苏青梨嚎叫,试图阻拦她。
可此时阿辰已近崩溃,猫妖王一爪劈下,阿辰应声倒地,蜷缩成团。
猫妖趁势而下,想以利爪一招致命。恰在此时,一道强劲力量迎面而来。
远处蓝光隐现,渐渐逼近。
是他,海云澜。
他冷冷看了一眼苏青梨,随即一手拽起阿辰。
“澜,你怎么才来,我们差点就死了。”阿辰上气不接下气。
还没容得阿辰晃过神来,猫妖又狂奔而上。
“当心!”苏青梨大喊。
那猫妖竖瞳映出青光,海云澜鲲族真身的虚影在脊背游弋,极力压住鱼怕猫的本能恐惧,他斜视一眼,广袖翻卷掀起千层剑光迸发而出。
剑锋挑飞猫妖王时,母猫竟以身作盾,向他扑来的刹那,海云澜的后颈鳞片应激炸起,剑气却精准挑断其妖筋。
母猫本就修为不高,接而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猫妖王心有不甘,拼死一搏,海云澜手刀起剑落,剑锋直刺猫妖王心脏,应声而亡。
"当真是...上神的作风。"苏青梨喃喃自语时,死去的猫妖骤然间黑烟四起,尽数朝她而聚,黑雾如毒蟒缠上苏青梨胸口,她惊觉溃烂的伤口正贪婪吮吸妖气。
阿辰见状,惊惧不已,欲扣她脉门探查,却被海云澜剑鞘格开:"噬灵体。"
苏青梨顿觉身上充满了力量,连说话的声音都亮了不少:“这是什么!?”她身上似乎从未如此亢奋过!
苏青梨抚过突然痊愈的腕伤,那里新生的肌肤下暗流涌动,她抬眸望向惊愕的二人,发间的猫耳轮廓若隐若现。
海云澜心中震撼,他指尖轻叩剑鞘,故作镇定:“你身上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我觉得...倒像似饮了崖低池水一般...挺好。”苏青梨无意识舔过新生的虎牙。
海云澜后退半步,披风扬起,巧妙隔开苏青梨身上渐浓的猫妖气息。
“你以前可有遇见这种怪事吗?”阿辰手搭在苏青梨的手臂上,细细察看。
苏青梨轻轻拨开阿辰的手,避开他疑惑的眼神:“之前,似乎有过,不过那时我昏昏沉沉的,记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了。”
海云澜眉头一紧。
自古以来,只有邪术方能吸食残碎元神。
修炼妖邪之术者,常常苦习噬灵之法,此术可吞噬他人元神与修为,短时间内功法大增,但反噬之灾亦会随之而来,若自身承载不住强大的元神,会有被夺舍之灾。
修炼此术之人,面目大多变得凶残瘆人,可看着眼前这个柔弱无力的小丫头,分明没有修习噬灵术的可能。
“呜呜...”母猫尽力挣扎,喉中发出低吟,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我们都不通兽语,听不懂你说什么。”阿辰蹲身摇头。
母狼眼中满是绝望,最终在血泊中断了气息。
阿辰心中五味杂陈,起身欲去,海云澜亦转了身。
然而此时,苏青梨快步上前,拔出海云澜的随身佩剑,出力划开母猫腹部,瞬间血液四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你在干什么!”阿辰拉住苏青梨:“它已经死了,此时碎尸,岂非丧心病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青梨。
“先放开我。”她甩开阿辰的手。
阿辰不敢相信地看向海云澜,而海云澜却冷静旁观。
苏青梨把手探入母猫腹中,片刻后抱出一只小猫,不一会,小猫便喵呜大哭出来。
“母猫临死前,求我们救救它的孩子。”苏青梨把猫崽裹在怀里,满含怜惜:
“无论它的父母生前做过多少坏事,但这个孩子,总是无辜的,对不对?”她小心翼翼,生怕海云澜会一并斩杀这刚出世的小猫。
“你竟也懂得兽语。”海云澜伸出五指,被苏青梨扔在地上的剑应声而回,飞至他掌中。
说来也怪,以前是听不懂山上小兽说话的,不知怎的现下竟听懂了母猫言语。她顾不上细想:
“那你,为何不救它,莫非你也以为,它们的孩子也是罪该万死的吗?”
苏青梨想起她年幼时,就因为她的母亲是妖,母亲去世后,失去庇护的她被人族囚困于无妄山上,割肉取血,直至再无可用之后,人人皆欲杀之。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极力压制住痛苦的思绪。
“它腹中胎儿月龄不足,元神仅存一瓣,救下来,也活不过半月。你既已开腹取出,就带着吧。”
苏青梨看着眼前这个冷漠的人,此刻反倒添了几分人情味,原来神仙也并非外界所说的非白即黑。
“半月,半月也好,它活一天,我便带着它一天。”
苏青梨抱起猫崽凑近细看,浑然不觉海云澜脖颈下的肌肤已泛起应激红斑:
"你...离我远些说话..."
苏青梨摸着怀中炸毛的小猫,心中默念:“你活半月,那我便也多活半月。”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阿辰,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天上吗?”
幽暗山道之间,三人缓步而行。
“嗯...你听我解释...今夜星光熠熠...最宜观星问卜嘛。”阿辰拉扯着海云澜的衣角,这次他被抓个正着,自知狡辩无望,冲着海云澜撒娇耍赖。
苏青梨故意踩碎道旁枯枝:"仙君也擅占星?"
"何止擅..."阿辰旋身将脚下细碎砂石洒向夜幕,霎时绘出北斗吞尾的异象,"三界六道..."话音未落,海云澜剑鞘已扫碎星图。
“无趣...”阿辰白了海云澜一眼。
月光洒下银辉,渐渐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阿辰与苏青梨一路嬉戏打闹,笑声如铃,只有海云澜,愁眉不展,神情凝重。
此女非人非妖,元神尽碎,却自带仙气。当时还以为是池水救了她一命,可今日见她噬灵,想来并非凡人之辈...
回至山脚,夜色已深。
月光如水,青石阶浸着月华流淌。
海云澜指向偏殿:“今夜,你就歇在那里吧。”
苏青梨低头轻抚猫崽颤抖的脊背,淡淡应了一声,便抬步往殿内走去。
碎玉似的月光穿过扶疏枝影,投射在她清秀的侧脸上,温柔如水,宛若画卷。
海云澜驻足阶前,目光凝滞,自今日潭水初见,他就有一种异样的错觉。
她的身影,她的气息,一般无二。
可她非人非妖,又怎会是当年漂浮在北冥的那枚神灵?
海云澜微微咬牙,努力稳住神色:“你身上沾了血气,偏殿浴汤掺了龙息草,你仔细洗簌。”说完便转身回房了。
苏青梨尚未反应过来,玄色衣袂已没入夜色,心中一阵空荡,只呆呆地应了一声。
安顿好小猫后,她走至温水前,轻揉素帕,低头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汤池倒映着蒸腾雾气,往日求死不能的孤魂,如今竟被只奶猫绊住脚步,现下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四周山林静谧无声,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月光隐去,榕树下,烛火微微摇曳,海云澜盘坐于榻前,一壶青茶热烟卷起。
正是夜深宁静时。
房顶传来瓦块踩踏的声响,抬头看去,竟是苏青梨。
他双手靠背,轻盈一跃,稳稳落在苏青梨面前:
“此处风大,你上来做什么?”说完便也顺势坐在苏青梨身旁。
她微微一笑,随即转头望向那满天星斗。
夜空深邃,繁星点点,仿若无尽的苍穹在她眼中旋转。
“姐姐说,东垣星最亮时,她会回来看我。”她双手轻倚于膝,神情有些恍惚。
“执念太深,易生心魔。”
“如果执念能换她化作风絮,我愿意永堕无间。”苏青梨微微低头,她摩挲着瓦当上的裂痕,像在抚摸故人眉间的褶皱。
“你姐姐是哪位仙友?”海云澜听罢,眉头微蹙。
“仙友?好像不是。书上说,人死后便会凝成星辰,照亮天际。”苏青梨脸朝东边,星星映入她眼眸,一时分不清是泪光还是星光。
海云澜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喃喃道:“书中所言,终究只是人心所愿...”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他活了万年光景,见过无数的生死离别,深知人命如草芥,死者魂归黄土,灵魂散尽,纵使悲伤万千,终归于尘土。
沉默许久,难以开口...
“你以前...可曾去过北冥?”一天的疑惑,终是想问清楚,然而话一出口,他便愣住了。
冰锥悬顶般的窒息感漫上喉间,他内心暗自一紧,生怕苏青梨回答:“未曾。”
苏青梨微微一怔:“北冥吗?我未曾去过。不过我在书上见过,北冥深渊千尺处,可是生着血珊瑚...”她眉头蹙起,似乎在回忆,又似乎无意。
海云澜心中一阵颤动,苏青梨还在滔滔不绝地描述着北冥的景象,然他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苏青梨小声试探问道:“神君是不是想家了,北冥是你的家吗?”
海云澜看着苏青梨稚嫩的脸,夜里风凉,吹得她脸颊红红,像是喝了果酒一般,只有三分醉的模样。
苏青梨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眼睛半眯,已经困到不行。
“你跟我一位故人,很像。”海云澜声音低沉:
“你困了吧,早点歇息。”既非所寻之人,自不宜多加探问。
海云澜纵身一跃,隐于夜幕之中。
房顶上又只剩下苏青梨一人。
她仰面倒在青瓦上,任凭星河在眼中流转,直到猫崽衔来她散落的发带,才惊觉东方既白。
今日,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会化为乌有,明日仍无可期盼。
猫儿依偎在她的怀中,苏青梨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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