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金戈无声的夜后,太后被悄然禁锢在慈宁宫,京都再度安静了一阵。可就在昨日,年轻的陛下忽然宣布千枫城论道会从今年起重新举办——霎时间引发了江湖的惊涛骇浪。
千枫城论道会就是字面意思,在千枫城举办的论道大会。但千枫城可不简单,这个枫字,不光是秋日落枫遍地的枫,更是神器枫行剑的枫。枫行乃世间第一剑,故而此番胜者乃天下第一人。若是获胜,不光其宗门可以获得大乾的资源倾斜,能在江湖中获得极高的话语权,胜者更是能直接向陛下提出一个愿望——金钱、权力、美人,什么都可以。
江湖各门派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往常的味道。千枫城论道会以往是四年一次,但由于先皇在位期间天灾不断,已经中断了足足二十四年。此次再提起,怕不是这位年轻的陛下在示威。以前自知没戏或是隐世的宗门想推托总有千般理由,推就推了,这次谁敢不来。不来可不就是在打咱们陛下的脸?
不过,这半年说长也长,总还有时间。
……
别处不知道,反正在剑门,近几日弟子们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往演武场跑。
“二十四年前最后一次的天下第一可是咱们小师叔,说什么咱也不能丢人啊!”面对朔逸同的“采访”,路过的不知名弟子如是说道。
朔逸同说道:“喔,有志气!最近压力大吗?”
“压力?”
“就是心跳加速,思虑……”朔逸同“过重”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那位弟子大喊道:“我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说罢朝演武台跑去。
唐岁初挪到了离朔逸同远一点的地方,假装不认识他。朔逸同举起手里当“传声筒”的胡萝卜,戳了戳他的脸。唐岁初鄙夷地看着他,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朔逸同轻咳一声,在唐岁初看来颇阴险地笑了起来。
一日后,东峰藏书阁门口、南峰毁誉柱底下、甚至中峰议事堂门口突然多了一个红色的铁桶,圆柱形,后面还有两个不明所以的鸡翅膀,它被牢牢钉在地上。路过的人很难不注意,因为它造型之独特、颜色之风骚,让它背后肃穆的大殿完全成了陪衬,想不看都做不到。
朔逸同向全体剑门弟子介绍道:“这是‘关注全体剑门师生心理健康校长树洞’,大家遇到了什么心事可以直接致信你们伟大的掌门和少掌门。剑门永远是诸位的后盾!以及,那不是鸡翅膀,那是天使翅膀。”
当然,这个东西具体叫什么也没有人记住,剑门弟子们只想求一双没见过它的眼睛。
唐岁初问道:“所以,为什么要做这个?”
朔逸同笑嘻嘻道:“小唐同学问得好!当然是因为近期大家压力太大了,亲爱的少掌门担心大家的心理健康。”
当然是纯属胡扯。
一开始,大家还不把这有碍视听的红桶当回事。直到某天,不知何人听说朔少掌门有整理信件的小帮手,然后无数五颜六色、精致各异信件涌向鸡翅膀桶,一时间竟还成了千枫城论道会之后的话题新星。至于其中有多少是写给萧慕北告白信,就是后话了。
……
剑门负责后丘村案的弟子也在努力的寻找作为感染源的器灵。但任凭他们搜遍了整个毕城和后丘村都一无所获。
唐岁初把目光投向了京都。他记得姚二娘在死前几月回过一次娘家——南口街姚家,随后生了一场病。这个线索被剑门弟子忽略并不奇怪,不光是因为间隔太久、路途很远,还因为那是在京都。有神器坐镇的地方一般是很难产生器灵之乱的。
但唐岁初可是在京都亲眼目睹过存在超过十年的器灵。
简直像是人为豢养一样。
唐岁初找到徐心澄。徐心澄惊奇道:“你要去京都?我记得你明天有我师父的早课,你肯定赶不上。”
唐岁初睁眼说瞎话道:“我身体不适,多少钱?”
徐心澄同情而赞赏地看着他:“勇敢的人打响反抗白池长老的第一炮,二十块中品灵石。”
唐岁初皮笑肉不笑:“你抢钱啊。”
徐心澄为自己辩解,“你瞧,咱去个来回至少得一天半吧,我得少打多少零工,少赚多少钱啊,我是看我俩关系好还给你打了个折。我这么好的兄弟,你上哪去找啊头马头。”
唐岁初道:“那我可得好好向陈师姐介绍介绍您这么好的兄弟了。”
徐心澄当场吓破了胆,一拍胸脯,“我们现在出发,祖宗。”
唐岁初默认了这个称呼,“好嘞,小澄子。”
在剑上,唐岁初还要假装听不见徐心澄幽怨的碎碎念。
路途很长,唐岁初没忍住把心里一直有的问题问出口:“你为什么那么怕曹师兄呢?旁人怕还好说,但据我所知,曹师兄对直系师弟师妹都是很护着的。”
徐心澄还真认真地想了一阵,声音遥遥被风带来:“我也不知道,他好像从我俩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都这样。或许就是我长得让他看我不顺眼?”
唐岁初陷入了沉思。这个猜测或许放在别人身上是有可能的,但是放在曹知慎身上很诡异。他所认识的曹知慎只会因为某个人干了某件事,因为这个已经发生行为才会讨厌某人。且这个人的后续行为还可以改变他的看法。
他想起刚来剑门时,云舟下面的那一幕——白池和曹知慎走在队伍前面,走了很远,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而徐心澄刚刚从云舟里做完收尾工作跳下来。
曹知慎对他的漠视,其实那时候代表的并不光是他自己。但他依旧那样做了。
……
徐心澄来到京都很高兴,丝毫没有陪同唐岁初的意思,直奔一品天下点心铺去了。
唐岁初喊了一声待会在此汇合的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唐岁初叹了口气,他在剑门的两位师兄差别倒是大,一个赶不走,一个留不住。
唐岁初目的地明确地朝南口街走去。他知道在哪,但没有真的去过那个地方。南口街高不成低不就,比起京都最乱最穷的乞丐街馒头街那是好太多,但比上之前朝阳大道、金玉街又是边都够不上。
唐岁初走进南口街时,发现这条街道是相对没什么活力的,为数不多的小贩面色麻木,叫卖声音都比别处疲惫。他路过一户人家时,门忽然打开,一位妇人头也不抬,把污水泼在了他面前,然后又快速地关上了门,她全程也没有注意街上有没有人路过。
别瞧此处这样,但这里是京都。一处狭小、门槛低矮的屋子可能是旁人传了几代的祖宅,而这间屋子的价格足够在诸如毕城的其余城池买一个面迎阳光、院中栽柳的大房子。
唐岁初没有打听就直接找到了南口街姚家住宅。原因并不是因为这间宅子本身多破旧或多繁华。
面前的宅子没有牌匾,墙上布满了黑灰色的痕迹,地上满是灰尘,从门缝里可以看见屋内多出坍塌,一片狼藉——种种迹象反应这间宅子前不久被烧过,且因为左右相邻的宅院完好,可以推测它甚至是被阵法罩起来烧的。这间宅子在这一路街道显得尤其鹤立鸡群。
宅子门上贴了一张符纸,是京都常见的封宅符纸,威力并不强,就能防一防可能误入的凡人。在这里,更多的是表明一种态度。
此处线索断了吗?
但雁过留痕。一般话本写到此处,笔者都会写到一位附近居住的老人告诉主角新的线索,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唐岁初在宅子门口立了片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不让进啊。”
他声音稚嫩,并非话本中常见的万事通老者,而是一位孩童。唐岁初转头看他。
那是一位八岁上下的小孩,趴在隔壁院子的墙上,水灵的眼睛里带着点狡黠,“你是剑门弟子?要打听这宅子的事吗?”
唐岁初心道,小孩比老头好些,有些老头一口谎话还能装的仙风道骨,小孩要是撒谎骗着了人,眼睛里的得意总是藏不住的。于是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装的好像刻板印象里天真无邪、一心匡扶正道的剑门弟子,“对呀。”
小孩高兴地从墙上翻了下来,得意地摆了个降落的造型,“那你可问对人了,这事整条街没人比我清楚。一只烧鸡?”
唐岁初深以为然,果然天真,要是对面换徐心澄别说一只烧鸡,十只都是有可能的。他面色却故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成交。”
……
小孩掰了一只鸡腿,翘着二郎腿,吃得满嘴是油,速度奇快,像是八百年没吃过肉。唐岁初笑眯眯地看着他啃,还给他倒了一杯店里免费的茶水。这小孩跷二郎腿坐得舒服,要不是唐岁初本人正在扮演靠谱正经的修士,他也想跷。
等小孩吃得差不多了,唐岁初才耐心地开口道,“请小友告知一二。”
小孩扭过头舔了舔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唐岁初道:“还想再来一只吗?”
小孩眼睛都亮了,“可……”然后看着眼前人弧度都没有改变的温和笑容,却莫名感觉身后一凉,一面心里觉得奇怪,一面感觉促使他话到嘴边又改口:“哈哈,我吃饱了。大哥你问吧。”
唐岁初笑眯眯地道:“好哦。小友先和我说说姚家是怎么回事吧。”
小孩聊起这个,神情又变得得意而从容,一副问我就对了的模样:“应该是三日前的晚上,几个当官的来烧的,烧的挺正式的,还告知了一条街的人大概是说,他们在的时候没事不要靠近那里,怕误伤。”
还真是朝廷派人烧的。理由很充分,作为后丘村一案的后续。但实地搜查的剑门弟子都没有在意这个点,当地官府上报真的会着重提出?朝廷看了还真当回事把它烧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小孩接着说道:“我家和姚家这么多年一直是邻里,阿娘说姚家很早以前是很阔的,但是后面就愈发不行了。他家宅子已经空置好几年了。但姚家一直是南口街的……传说?能这么说吧。”
……
因为姚家这几年有个出名的姚姥爷。这位论起辈分来还是姚二娘的堂兄。
他早年间一心考功名,一直到把眼睛熬坏也没考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有一年他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妻子也在同年病死。他不知为何开始对佛经格外痴迷。
没想到还真有点佛缘,又过了一两年竟真的被收进了菩提寺。
对他本人而言,这当然是好事。但他偏生还有三个孩子。他摸经文的时候茶不思饭不想觉也不睡,对孩子们多有忽视。进了菩提寺当然就是仙人了,菩提寺的仙人是要断绝凡尘的,他的三个孩子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大儿子也快二十了,性情温和、为人宽厚,但奈何是个哑巴。
二儿子性子内向,遇见陌生人话都不敢说。
小妹妹那时还在换牙的年纪,更不能撑起这个家了。
弟弟妹妹都得依仗这个哑巴兄长。
好景又不长,一场来势汹汹的饥荒降临大乾。这个哑巴兄长失踪了,家里却出现一笔横财。再加上仙人爹留下的阵法,剩下的兄妹二人竟在饥荒里活了下来。
某天,这对剩下的兄妹也失踪了。
也有人想谋财,摸进姚家瞧瞧,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喊着有鬼云云。
直到一把大火烧尽了姚家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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