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表白

高二这年的9月,古月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叛逆,她加入了岚岫一中极力打击的早恋阵营。

岚岫的春秋向来和冬夏暧昧不明,一直到9月,还是三十多度的高温。

好在古月他们班体育课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周末即将到来的欣喜可以冲淡炎热,对于即将放假的人而言,连操场上的燥热喧嚣,都只是青春乐曲。

篮球场上围了一群人,3、5、11三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男生们组合着比赛,3班的秦一飏和5班的白莱是焦点,在攒动的身影中,格外突出。

高大帅气的男孩子们挥洒汗水,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就跟着燃烧青春。

不爱篮球的人各自活动,远处的看台上零散地坐着几个人,阴凉的角落有三个女孩,坐在高处的那个,远远看过去是一抹冷白。

“3班新转来的帅哥你看见了吗,听说比颂莎那个童星还帅,应该是个打眼的人,明明一起上体育课,怎么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高乐乐今天很忙,奈何11班在3楼,3班在5楼,听说高中部好多人都去看过他,一下课5楼走廊就会水泄不通。

“我见过我见过!上午我上去三班找他们班长,瞧见了,他坐在里边靠窗的位置,我喊周宇的时候,周宇站在他旁边,他远远扫过来一眼,我就感觉天哪,妈妈我要恋爱了!”吴令仪眼里全是粉泡泡。

“这么说我要看看了,你们追星妹子一向眼光高。”高乐乐更好奇了。

“就是听说很高冷,和古月是一卦的,我同桌说学校论坛上全是他的帖子,你回去可以翻一翻,有一张张筱筱拍的,据说封神。”她俩都是住宿生,只有周末回家玩儿手机。

前面两个女孩有一搭没一搭聊八卦,后面的女孩静静坐着,长腿并拢伸直,细长的双臂向后撑着,马尾轻轻扫在上一排的座位上。

额上的薄汗沾着发际的碎发,古月额头光洁饱满,眼睛闭着,右眼双眼皮折痕上有颗朱砂痣,靠近眼尾,宛如盛放的红蔷薇,长睫是在微风中微微振翅的蝴蝶。

校服polo衫解开了一颗扣子,因为仰头的动作,红色的衣领微微垂下,露出一段细白的锁骨,将纤长的脖颈拉的更加修长,看上去像只孤傲的天鹅。

有人碰了她小腿,古月睁开眼,接了对方递过来的水,说了谢谢,声音柔软空灵,像静谧空间的蓝色幽潭。

前面两个女孩听见声音往后瞧,相视一眼后朝她笑,古月礼貌扯了唇。

递水的女孩叫石芮,也是11班的,古月的新网球搭子,旧搭子尹千知去了火箭班,体育课不在一起。

古月细白的腕子抬了起来,腕上那根红绳滑到小臂中间,衬得她越发白,长指扭动着瓶盖,没有用力就打开,是提前拧开的,她又朝身边的女孩说了谢谢。

女孩笑着说她客气。

“古月,你真的好漂亮!”吴令仪头一回近距离看到古月,朝身后看了又看,看了几回才开口。

拧上瓶盖,古月唇角勾起礼貌的弧度:“谢谢,你也是。”

直白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欣赏,许多人做不到。

“古月,有人找你。”男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指了下龙鸣湖的位置,而后佝偻着身子喘粗气。

在脑海搜罗了半天,古月没找到眼前这张脸:“谁?”

“朱允睿,说是你爸爸有东西托他给你。”

朱允睿从初中就有个响亮的名号——岚岫扛把子,直升高中后名头更响了,古月认识他倒不是因为这个,他是顾淮义一个合作商的儿子,去过顾家。

借口拙劣,但古月没有多想,她总容易对顾淮义抱有期待。

顾淮义和古夏在古月7岁那年正式离婚,两个孩子,古月是没人要的那个,两人为了顾周的抚养权,闹得不可开交。最终顾周跟爸爸,古月跟妈妈,因为古夏要出国半年,所以古月暂住顾家。

除了古月,顾淮义还有三个女儿,三个人里只有顾安梓是婚生子,但他最宝贝的是顾星忆。顾星忆是他第一个私生女,比古月小俩月。

大概两周前,刚回国不久的顾星忆,撞见古月和顾周视频,把顾周不理她的锅扣在了古月身上,问古月是不是故意和哥哥说她坏话。

古月安静地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演,没想到下一秒顾淮义窜了出来,一巴掌打到了她脸上,喝醉的人下手没轻重,她脸上瞬间红肿。

那天之后她住回古月那里,这么些天从没和顾淮义联系。

——

龙鸣湖是个人工湖,取自“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之前准备在旁边建一个活动中心,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建成,留着长草了,连旁边的几个小平房都没推掉。

站在湖边的男孩,宽大的正红色校服裤被风鼓满,他身边放了个大箱子,见着古月过来,远远朝她挥手,古月不禁蹙了眉,谎言摇摇欲坠,她还是走了过去。

带她过来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体育课的喧嚣被实验楼和宿舍楼隔开,湖水之上,有清风,有年轻的男孩女孩。

从看见古月,朱允睿的视线一直跟着她,一直到人走到面前,他才打开纸箱,捧着满怀的粉玫瑰,重新看向面前的女孩。

“对不起骗了你,我叫你来其实是跟你表白的,我喜欢你,”他抿了抿唇将粉玫瑰推到她面前,“送花有点俗,尤其是玫瑰,任何花都不如你明媚,但是我想了很久,粉玫瑰代表初恋,所以决定送你这99朵粉玫瑰。”

古月捏着矿泉水瓶子,没有接花,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安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这是我一大早去我奶奶的院子里摘的,自己包的,可能有点丑,希望你不嫌弃,”男孩脸上是小心的神色,一阵红粉从脖颈攀上耳尖,“古月,我可以追你吗?”

不是“和我在一起”,而是“我可以追你吗”,不是很符合朱允睿的人设。

少年大眼睛单眼皮,看起来有些痞气,往常不羁的眉眼此时却柔和,脸上的轮廓越发利落,已经脱去初见时的稚气。

古月歪头看着他,香樟树下,她的眼睛被斑驳阳光裹上一层碎金,像漂亮的玻璃珠子,思考时视线上移,意外对上另一双笑眼。

三棵几十年的老树长在小平房旁边,绿意葱茏,树荫清凉。平房上立着一个画架,画架后面坐了个人,正红的校服裤格外亮眼。

是那张明明干净瓷白,却让她想到蝴蝶星云的脸,他怎么在这!

少年手里一手捏着铅笔,一手撑着脑袋,手肘搁在膝盖上,嘴里吊着袋鲜奶,半个身子在画架外面,姿态慵懒,好看的眉眼舒展开,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

朱允睿抿着唇,等她挥下屠刀,他和古月从小学就在一个学校,小学时同班两年,但她是前年过年才认识他的,他老爹带他去顾家拜年,恰好碰到。

从三年级起,古月在哪个学校,就是哪个学校的校花,漂亮、成绩好,但是冷冷清清的,大家都说她像晴天的云,晚上的月,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一直以来她身边都只有一个尹千知,对其他人的友好,无非是来自她的礼貌与家教。

哪怕他借着上一辈人的关系,也没能和她相熟,她和圈子里其他的女孩都不一样,和其他所有女孩都不一样,惯不爱理人的,但他就是喜欢。

“不可以,我不喜欢你,”古月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你追我的话,会影响我的生活,希望你不要浪费时间。”

打发走朱允睿,又看向平台上的少年,那个白秋秋在教育顾安梓的时候,会提到的天才少年,宋家来之不易的小儿子,宋熹嘉的小叔,是顾星忆从小就喜欢的人。

半扎狼尾鲻鱼头变成短发,少了一些欧美少年的神秘感,面部线条更加清晰,侧脸是清清爽爽的少年,像冰镇青柠汽水,空气中仿佛夹杂着汽水打开时清透的味道。

“从哪上去的?”古月在小平房下,仰头望着平台上的人。

正脸过分精致漂亮,有种睥睨众生,冷眼旁观的清淡感,一双含情桃花眼,一张冷淡厌世脸。

“这。”宋思觉垂眸看着她,眼底带笑,下巴一扬,点了下她旁边那棵贴着墙的树,意思是:“从这爬上来的。”

“画具呢?”古月走过去,仔细观摩了那棵树,感觉难度不低。

浏览器给她弹过10岁小孩徒手爬上电线杆的新闻,她觉着宋思觉这185上的大个子,能爬上去也很正常。

“拿绳子绑着拽上来的。”声音不怎么贴脸,干净低沉,毫不做作的气泡音,有些漫不经心,像顾周感冒后的声音。

他边说边慢条斯理将牛奶袋子折了折,用纸巾包起来揣兜里了。

“……”

古月知道他在说瞎话了,明明认识那天,他被人打,惨兮兮的不敢还手,还说什么“还手不成打架了吗,正经人谁打架呢”“我从小身体就不好,自理都困难,拿命去打架吗”。

女孩微微歪了头,双臂环胸,没说话,眼里写着:“骗鬼呢?”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可以看见她纤薄的肩,跳舞的女孩子身姿秀挺,小巧的瓜子脸上,洒着斑驳的光斑,眼睛一明一暗,琥珀和黑珍珠,真适合光影练习。

视线焦灼,没人说话,呼吸和温热的秋风交缠,额上的发安静地飞,痒痒的,他四指握着,大拇指立着,往身后一指,手臂一紧一松,线条流畅漂亮。

平房后面堆了一些大木箱,踩着木箱上去的难度比爬树小得多,古月正思考着上去的路径,上面突然掉下来一个声音。

“腿长的话很好上。”轻飘飘的,装叉指数拉满。

173cm的姑娘,自幼学中国舞,上到最后一个木箱时,一个高抬腿,右脚轻松上楼,但左脚却使不上力了。

如果双手撑在平台上,很轻松可以上去,但……实在是太脏了,她有些小洁癖。

卡了将近三分钟,上面的人笑出了声,把手递给她,古月眉眼丝毫犹豫,拉着他的手腕借力上去。

左脚踩上平台前,绊了一下,古月差点没站稳,整个人猛地向前俯冲。

她心一紧,往后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抓到,还好一个宽大的手掌及时扶住她的肩膀。

短暂的接触,掌心的热度,隔着夏款校服轻薄的面料,烫着肩上的皮肤,烫穿皮肉,直击那颗惊惶失措的心,像吃了一把花椒,麻麻的。

“谢谢。”转身看向他时,古月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小头小脸,身高腿长,跳起中国舞肯定好看。

男孩女孩坐在旧长凳的两端,日头渐斜,枝叶攒动,笔尖在纸上飞走,声音簌簌,纸上是一个捏着矿泉水瓶蹲坐的女孩。

捏着笔的那只手,手指透白纤长有力,骨节分明,微显的淡青色经络,是隐忍的暴力美学,有着某种莫名的张力。

“你怎么画这个?”

“老师给的作业。”

有天才国画圣手之名,他那幅被私人买家高价收藏的《风花山》,以及在他爸爸寿宴上展示的《万寿春》,她爷爷这么挑剔有个性的收藏家都夸好。

这样的宋思觉,竟然和普通美术生一样,也要做他们每天都做的基础练习。

宋思觉手掌贴在脖子上,扭了扭脖子,轻轻叹出口气,清淡的语气中藏着些许无奈:“五十张呢。”

他妈最近找了个老师,专门指导他艺考,那老师和他妈他都不理解,但尊重,他们高兴就好。

“你喜欢画画吗?”古月看着他的侧脸,很认真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笔触未停,许久没有讲话,久到古月怀疑他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自己。

“在画室里完成任务的时候,不是很喜欢,但确实不断练习才能不断进步。自己画的时候,很喜欢,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很棒,”他停顿了几秒,“但是这种于我而言无用又无趣的作业,不喜欢,好像谁是个机器人似的。”

完成一张画,他换了纸,侧过脸定定看着她:“你呢,你喜欢跳舞吗?”

你喜欢跳舞吗?古月,你喜欢跳舞吗?这个问题,从小到大古月不断问自己。

从小到大练功的样子在脑子里不断闪回,接着是台下妈妈的脸,期待、高兴、失望、骄傲、热泪盈眶,唯独记不起自己跳舞时的心境。

她就是机器人。

“你以后想做什么?”她没有回答。

“自由自在,想到什么做什么。”一贯的漫不经心。

难言的羡慕,一颗芝麻大小白白的飞机滑过天际,古月视线跟着那颗小白点走着,瞳孔渐渐失焦。

飞机有自己的航线,而她来路匆匆,前路空空。

“硬要说的话,画画,花鸟鱼虫,山川湖泊,画到提不起笔,我的画很贵的。”

“挺好,”古月低下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平台边上的青苔,“你怎么突然转校了?我记得你是颂莎的。”

岚岫一中是全省排名第一的公立高中,但是在艺考上,不如颂莎和顾周念的贝芝国际。

“你不是看到过?”

古月扭头看向他,眼里满是疑惑,她怎么会知道,直到刚才看见他,她才知道大家嘴里的转校生是他。

“校园暴力,我被霸凌了,所以换个环境,你们学校的孩子,没那么暴躁吧?”

古月认真想了下,实际上她对这种事情不了解,救他那次,也是她第一次遇到:“应该不会。”

“但我听说,刚才那人很厉害,我不小心看见他表白失败,他不会找我事儿吧,别的可以,别打手。”

“那你得小心。”这人总是冷幽默。

视线交汇,没有人移开,他眼神扫过来时轻飘飘的,眸子却异常明亮。

从初见时他的眼里便笼罩着一层透明物质,像厚重的雾,将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透过这一层雾,好像一眼能看到人心底。

风渐转凉,吹散了脸上心上的躁意,放学铃声和手机铃声成了交响曲,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飘飘柔柔的声音。

“宋思觉,我们做个伴吧,”她的神情认真起来,“你想谈恋爱吗,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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