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淮义和古夏处在同室操戈的阶段时，古月偶尔会受到迫害，不是被顾淮义瞪两眼，就是被他误伤到。

他从来没有歉意，闹完就走，家仿佛是囚笼。

那时顾周上小学，时常被爷爷奶奶接回老宅，只有古月一个人面对不睦的父母。

那栋房子里的欢声笑语，成了火上的水，瞬间沸腾蒸干，变成虚无缥缈的记忆。

再到他俩离婚，古月基本没回过长玭岛了，逢年过节会回老宅陪陪爷爷奶奶，很少会遇到顾淮义。

过了这么多年，顾淮义打她的记忆已经遥遥远去，直到顾星忆回来，莫名其妙的巴掌卷土重来。

“没有经常。”碰巧这两次都被宋思觉给遇见了。

想不明白，宋思觉怎么都想不明白。

作为男孩，年幼时也有无理取闹的时候，爸爸不怎么喜欢他，大哥二哥也不待见他，独独三哥好点，他却也没在家里挨过打。

之前有听莫天青提过，古月在圈子里的名声，比莫天青还好，又是一姑娘，她那混蛋爹怎么下得去手，还左一下右一下的，觉得自己很贴心吗？

安排好古月，将客厅的超大屏电视打开，给她拿了水果，又找了条毛毯，宋思觉才上楼洗澡。

古月漫无目的地按着电视遥控器，最后挑了尹千知最近在追的一部穿越剧，轻喜剧，口碑不错。

开头看了三遍，怎么都看不进去，她歪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房子，最后视线落在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上。

原本以为宋思觉这样的国产艺术家，会把家里装得古色古香，但这间房子，白金灰为主色调，欧式复古，和样板间没什么两样。

空调开得很低，沙发柔软，兔毛毯子上是和他身上一样清爽干净的味道，只不过这股青柠味在他身上冰冰凉凉的，在毛毯上暖烘烘的。

这样的环境让人身心放松，水晶吊灯的光越来越碎，古月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混沌。

昏昏沉沉的睡，迷迷蒙蒙地醒，摸了半天手机，最后在靠枕后找到，一打开手机，快八点半了。

手机开了静音，有好多未接来电，很多是未知号码，最多的一个号码打了五六通电话，她没有理，如果真的有事找她，会再打来的。

剩下的是尹千知的一通电话，还有她的消息。古月回了消息，没有告诉她电话挂掉后发生的事情。

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人的消息都没有。

对此，古月心里突然空了一瞬，却没有想象中的伤感，睡了一觉，乌云已经散开。

坐起身才发现，脚上的拖鞋变成一双合脚的女式拖鞋，当季新款，她前几天在品牌送来的册子上看到过，挺喜欢，还没来得及定。

审美契合，古月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是被香醒的，循着味道看过去，是厨房少年宽阔的背影。

他竟然会做饭？真新奇，顾周甚至连家里厨房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宋思觉洗了澡，换了身浅灰色的休闲装，垂感很好，看着很舒服。

腰上两根米色系带系了个蝴蝶结，围裙是红色，在这间房子里格外亮眼。

打开锅盖，少年低头瞧了瞧锅里，成了，关火盛菜。

全程他的背脊都直挺挺的，没有驼背，古月点了点头，很满意。

岛台上已经放了两道菜，貌似还有一碗汤。

走近了古月才看出他端着的是土豆烧肉，色香俱佳，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你会做菜？”她记得某人说过“我这双漂亮的手只能为艺术做奉献”。

宋思觉扬起下巴一笑，眼尾上扬着，薄薄的眼皮深深地折起，卧蚕在眼下堆起来，说不出的好看：“堪堪果腹，不值一提。”

张扬的谦逊。

一道虾仁炒蛋，一道手撕包菜，一道土豆烧肉，再加一个玫瑰炖燕窝。

“洗手吃饭吧，晚饭成了夜宵，”他将碗筷摆好，脱了围裙，问她吃不吃主食。

精致的白瓷餐盘，琥珀色的五花肉伴着金色的土豆，上面撒着细碎的葱花，卖相极好。

日常少油少盐，那道虾仁炒蛋在古月的日常菜单里，红烧的菜，古月日常很少吃，这道菜在她眼里极具诱惑力。

反正她刚比完赛，接下来一周不用去裘老师那里，不上称，今天可以放纵一回，她点了头，决定吃一点米饭，但是看着宋思觉的动作，她立马瞪大了眼睛。

“太多了，我自己来盛吧。”

看着她挑了一勺尖饭，浅浅盖上碗底，宋思觉忍不住蹙眉，这一调羹饭，跟不吃有区别？

古月夹了块金黄的土豆，轻轻咬上一口，入口即化，酱汁和肉香融进土豆里，土豆烧肉没有加辣，味道柔和浓郁，并不尖锐。

美味荡漾在舌尖，古月眸色亮了几分，没想到宋思觉有这样的手艺。

“好吃。”古月手里抓着筷子，笑意盈满整张脸，从前清冷的脸在此刻格外生动。

上一个专门给她做饭的，是尹千知，煮的泡面，还给她煎了个蛋。

宋思觉压了压嘴角：“古大小姐吃遍山珍海味，这小小的土豆烧肉能被夸上，真荣幸。”

古月没想到他这么贫，瞧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瞥，没说什么，接过他盛的汤。

“汤如果好喝的话，不是我的功劳，这个是外卖，正经人只要该得的夸奖。”他挑了挑眉，神态松散，看着却是恣意不羁，让人挪不开眼。

“嗯，”古月声音轻轻的，“拖鞋也很漂亮，眼光不错。”

女孩的声音不似往日空灵，沙沙的，宋思觉想起刚才冲的蜂蜜水，现在摸着已经凉了，将这杯放进冰箱，又重新用温水给她冲了一杯。

“好歹是搞艺术的。”他将蜂蜜水放到她手边。

“不错，天才画手。”

提到画画，有个问题涌了上来，关于顾星忆的事情，他想了半天。

上次明明古月明明都问到她了，为什么不告诉他那是她妹妹。

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喜欢，他爱屋及乌；不喜欢，他和她一致对外。

为什么不说呢？

看着安静吃菜的女孩，宋思觉垂下眼，他憋了回去，坏情绪好不容易赶走，现在问顾星忆的事情，不是平白让人伤心。

吃完饭，宋思觉带着古月去影音室，看的《怦然心动》。

沙发上俩人离得不近不远，宋思觉伸着长腿，坐得松散舒适，古月坐得端正，身上盖着宋思觉拿给她的毯子。

光线朦胧，封闭的环境静谧，看爱情电影的俩人，像是在教室听课一样，全神贯注。

当那棵法国梧桐要被砍掉时，古月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画的那幅画。

在她和妈妈遇到爸爸带着一个小女孩吃饭之后，爸爸妈妈陷入了古怪的斗争中。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什么叫出轨，不知道什么叫离婚，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会把她和顾周的爸爸叫作爸爸。

那个小小的她以为爸爸妈妈吵架了，她问顾周，不明情况的顾周也以为是吵架。

她们不常吵架，也没有过隔夜冷战过，面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尖锐战争，傻傻的她竟然想要挽救。

美术课上，她画了一张全家福，爸爸左手牵着哥哥，右手牵着妈妈，妈妈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她，一家四口，都是笑脸。

是往日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时常有的场景。

在妈妈生日时，她送出了这幅画，妈妈接过后立马变了脸色，将画揉成一团丢到了爸爸脸上，目光里满是仇恨，让他抓紧签离婚协议。

被那团纸砸中脸的爸爸，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把掉到身上的那团纸扔到桌上，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婚。

那天的结尾，是倒地的椅子，稀碎的蛋糕，满地的碎瓷。

是她倒在地上，胳膊被划破，留下了至今还在的疤痕。

是抱着她呆住的哥哥头一次知道，原来这些天的战争，其实源自爸爸出轨。

是爸爸被秘书接走，飞去北方出差。

真正的结局是妈妈顶着红肿的脸，带着青紫的伤痕搬出长玭岛的别墅，再也没回去过。

手机里存下了那张画的照片，古月找了出来。

皱皱巴巴的纸，稚嫩的笔触，大胆的色彩，还有她大一个小一个的字。

昏暗的房间，电影色彩柔和，光线不强，手机光将古月的脸打亮，宋思觉看过去时，她正失神。

古月的眼睛很清很亮，哪怕一群漂亮女孩站在一起，也能第一个看到她，就是因为这双眼睛。

但此刻，这双眼睛像是宝珠蒙尘。

“看什么呢？”

她把手机递到他面前，笑着说：“宋老师点评一下拙作。”

“精彩绝伦，惟妙惟肖，妙手丹青。”宋思觉凑近，脸被照亮，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放大了某个地方，嘴角压不下来，清晰的眉眼里全是笑意。

“是吧，就因为画出了这么惟妙惟肖的画，我觉得我是天才，根本不用学，所以后来再也没学过画画。”古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回他，肯定是被他的冷幽默带偏了。

“真可怕，千万别来抢我饭碗，小胡同学。”

低音炮响在耳边，最后四个字从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像带着小尾巴，每个字都染着笑意。

“什么？”古月下意识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看着他的眼睛。

对上眼，宋思觉脸上笑意不减，握上她的手机，凉凉的指尖碰到她温润的手指，他没有挪开，将手机转回她面前。

放大的部分是她写的自己的名字，她在画上标注了爸爸、妈妈、大顾周、小古月。

但是“小古月”三个字中小字像是和古月不熟，离得远远的，古和月像是连体婴，粘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小胡”。

“不许给我取绰号。”

古月小时候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就是因为小胡，小学有个调皮的男孩老招惹她，天天喊她胡同学。

后来顾周告诉她，她的名字取自李白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明月千古，但人生短暂，希望她能快意人生。从那之后，她爱上了自己的名字，但不知道怎么快意人生。

“这不是绰号，是昵称。”

古月，胡。胡是百家姓里第158位。

电影结束时，灯光亮起，古月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宋思觉突然递过来一个小礼盒，丝绒的，长方形，扁扁的，装项链常用的礼盒大小，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的。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上次送礼物的时候，他让她回去再看，这次却让她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古月有些好奇。

红丝绒映着灯光，光泽漂亮，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不是项链，是一支白玉簪，上面雕的是三朵山茶花，花样复杂，但整支发簪莹润干净，应该出自大师之手。

“很漂亮，谢谢。”这个礼物她很喜欢，古月将自己构思的礼物提上日程。

铂瑞湾A区和B区中间是公共活动场所，运动馆前面，有个喷泉广场，这个点老年舞蹈团已经收队。

这里看不到自然的夜色，天被灯光照成粉色，已经望不见月亮。

古月带着宋思觉去了喷泉旁边的休息区，僻静的角落，有浅绿色的布艺沙发，有橘黄色的台灯，有书，是她日常放空的地方。

以前只要不开心，她都会来这个角落坐一坐，观察喷泉广场的水起水落，看看书透透气，她能在这里坐着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只需要片刻，就能让她放松下来。

可惜小沙发只能容纳一个人，古月介绍完就带着宋思觉离开了。

女孩的长发和晚风缠绵，一下一下蹭在少年的胳膊上，发丝划过的地方痒痒的，风里有她身上的玫瑰香。

他向右挪了一小步，拉近距离，手臂的摆动越来越不自然，走在一旁的女生浑然不觉，自顾自讲着话。

手机响起时，两只手的距离不到1厘米，只差0.001秒，古月伸手接了电话。

“喂。”

“古月学姐吗？”

“你是谁？”

“学姐，我是高一的刘珂单，我喜欢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大概八点左右，换了几个号码打给我，都是你？”

“是我，古月，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古月眉头深拧，她的电话到底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谁？”宋思觉看着她蹙起的眉，明显对面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一个单音节透过手机传到那头人的耳朵里，像投入湖面的一块石头，激起一阵阵涟漪。

对面的声音激动起来：“你有男朋友？”

古月挂了电话，拉黑了晚上给她打电话的所有陌生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