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证演奏时万无一失,教坊史要求小儿队和女弟子队每日清晨来近郊溪谷练习。
卯时到溪谷,每日都练习。
比起那些刚进来,籍籍无名的,兰泽倒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名气而坐在车上,竹栀作为丫头也可以陪坐。
姑娘们一路走来都会累流汗,何况还带着自己的乐器。
想起当年一路抱着琴来,磨出水泡不说,连腿都是肿的,好在练习时能够坐着。
坚持演奏练习后还要为所谓的达官贵人奏乐,兰泽只好跟都知借口方便,才寻了机会,到溪边将鞋袜脱了浸在冰凉的溪水里。
刚巧遇见他,兰泽并不知道他是谁,只听说今日要来一位琵琶技艺极高的李乐师,恰巧这人也带着面具。
此刻见他身后背着的,定是琵琶了,“请问,是李乐师吗?”
“在下李湖林。请问姑娘是?”
“云袖。”
心里却想着:兰泽姑娘,许久不见,你可安好?不过当年也是先看到你玉足,如今也是,想来你我缘分不浅。
如今,兰泽和李湖林的默契,已经到众人皆云二人有情。
夜晚,竹栀说,“他又来了。”
以为是晏华放不下,兰泽道,“既点名是我,便让他进来吧。”
低头调音的兰泽缓缓说,“你何须为了曾经的诺而伤了眼前人,以后,若是过意不去、便常来看看,不愿再有瓜葛,就当你我从未遇见。我承认昨晚确实想过不如将就,毕竟没有比如今的我更差的了,可是人言可畏,你都无勇气面对你父亲,又怎么面对悠悠众口呢?”抬头看见陆修远,“怎么是你?”
“昨晚你真的想过答应晏华?”
“怎么?陆员外郎是想笑我痴心妄想?也是,我一教坊乐妓,配礼部侍郎家嫡出次子确实高攀”正巧调好音,“员外郎是想听蝶恋花?念奴娇?雨霖铃?或是其他?”
“随你,都好。”
兰泽弹奏起来。
一曲后,又问,“可还有别的您想听的?”
“弹你喜欢的吧。”
“我喜欢?我有权利说喜不喜欢吗?您若无想听的,奴家便告退了。”
说着兰泽就要走。
“泽儿。”
“员外郎,奴家名云袖。”
“泽儿,你坐下,哪怕这样远远的,我们远远的聊一聊,好吗?”
兰泽未言语,放下琴,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陆修远问,“那个人,可不可以是我?”
“什么?”
“将就,也许你也可以考虑我,我无妻妾、子嗣。”
兰泽站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端坐下,倒酒,双手端举酒杯,“同样的话,我也问问您,是许我国公府嫡次子正妻之位,还是侍妾?通房?”
“许你以妻,吾之所求也。”
兰泽笑着将端举起的酒杯一饮而尽,“你既承诺,我愿信一次,助我脱籍,以正妻之名,八抬大轿迎进府门,否则,莫要再提。”
兰泽又给自己倒了杯,也给他斟满。
“三月为期,一言为定。”
兰泽也举起碰杯,“一言为定。”
临走,兰泽道,“哪怕逾期一个时辰,我都不会等。”
“好。”
一个人笑着离开,一个人辗转难眠。
夜里竹栀问,“姑娘可是真打算进国公府?”
兰泽冷笑,“晏华都做不到的事,他陆修远就能做到了?”
“那您还……”
“三月,他若能做到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做不到,自不会再来纠缠。”
“其实陆二公子对您一片赤诚。”
“竹栀,我是戴罪之身,若非世家子弟无法助你我脱籍,也无能力护你我周全,这就像是一场赌局,输了一无所有,包括性命。赢?我能赢得什么呢?”
“姑娘,其实,您心里也清楚,虽然不难,可依照如今咱们的身份地位,这些已是不易。”
“若他连这点都做不到,日后又如何能护得住我?”
竹栀点点头,“可万一……”
“没有万一,等着我的,无非两条路,要么有能力的出去,哪怕在后宅里水深火热,或者在教坊里孤独到老,最终以贱籍入土安葬,或者青丝染病破尸荒野。”
“姑娘。”
“安知那后宅就比如今自在?不过是从这个火坑,到另一个罢了。”
“姑娘。”
几声姑娘,次次情绪不同,有无奈有劝说,有安慰有苦涩,而更多的,是竹栀想告诉兰泽,她的身边,一直有她在。
回到家的陆修远立刻寻了母亲,下跪请求,并告知自己所求为何。
“三年而已,离兰家流放不过三年,你可知道朝中还有人虎视眈眈。”
“知道。”
“你应当深知其中利害。”
“知道。”
“还要娶?”
“三年前,晏华仓促议亲其目的就是要和兰家划清界限。当年只说三家母亲是手帕交,而且兰家也将我们两家送去的彩礼一一拒收。正因如此,才让那些有心攀扯陆、晏两家的有心之人无实际证据,更是兰家叔父叔母力争才得以保全陆晏两家。儿子仍记得兰家流放前夜,您和父亲带着兄长与我前去牢狱道谢,而兰家叔父叔母惟愿我们护泽儿周全,那晚我起誓所言母亲可还记得?”
回忆那晚,陆修远跪地起誓,“兰叔父、叔母、三位兄长敬请安心,修远一生定护泽儿妹妹周全,若违此誓,修远日后居庙堂无以得高位,为臣子憾恨而终,吾妻只她一人,否则无妻无子,后宅不宁,孤独终老。”
儿子当初起誓所言成为扎在心中一把利刃,也是三年来任凭提亲之人踏破门槛,陆母也缄默以对的原因。
夜晚,国公询问,“你怎么看?”
“日后终有契机,毕竟太子复立,日后登基,兰家或许是肱骨之臣。只是……”
“只是什么?”
“泽儿她终归是进了教坊,入过贱籍,锦儿发妻是侯府嫡女,若是以泽儿如今身份怕是日后进来,也少不了受委屈。”
“锦儿家的,是个知书达礼的,咱们长媳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啊?”
“儿媳不会,可……莫说别人了,府内上下多少丫鬟婆子?国公府一年下来多少宴席聚会?后宅女人可不比你们男人官场容易,字字珠玑,看似不露痕迹,实际却将话说到心底深处,不是刀剑,胜过刀剑。”
国公长长叹气,“脱籍容易,迎娶不难,何况这孩子咱们都见过的,如今又经历磨难,单凭这份心性,能娶她,是咱们远儿的福气。别说啊,当初求娶她时,她母亲偏向晏家,我心里还觉得对咱们远儿很是不公,甚至惋惜咱们做父母的迟去一步。如今能迎娶,也是两个孩子有缘分。”
“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
“为什么?要身份咱家有,家族联姻,有锦儿夫妻足够,何况过犹不及,只是,如今打算怎么办?”
“脱籍这事自然需要你出面,这事儿三月为期足够,只是若要三月内迎娶,确实不易。”
“三月后?”
“是啊,泽儿那孩子给了远儿三个月,说多一个时辰都不作数,我想,那孩子没把远儿的话当真,可若是错过,这辈子,远儿想要再取得她信任也无可能了。”
“其实,晏华那孩子昨晚也见了泽儿。也提及他们彼此有过婚约,想要纳了她。”
“纳了?”陆母冷笑,“那孩子绝不会答应的。”
“倒是也没拒绝,只说她即将要见我和晏兄,问晏华敢不敢把这话当着我与他父亲再说遍。”
“华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有他大哥大嫂的前车之鉴,再加上与泽儿的有缘无分,怕是不敢在他父亲面前提及的。”
“是啊,不过也顺带问了咱家远儿,昨晚远儿未做回应,想是今日两个孩子才谈妥吧。”
“难怪我午间小憩时丫鬟婆子说远儿着急找我,以为什么塌天大事呢。”
“毕竟你我从未表态过,咱们是对泽儿这孩子足够满意。他捉摸不透,一时情急,也很正常。”
翌日清晨,陆修远早早就来请安。
待母亲梳妆后,才进主屋。
陆修远挽上胳膊,“母亲,你可同父亲说了?”
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边品茶边道,“说了。”
“那父亲的意思呢?”
故意试探儿子,“若是同意,你打算如何?若是拒绝,你又如何?”
“前者,早日请父亲助她脱籍,并请哥哥出面请柳家姑娘安排泽儿待嫁居所,待一切就绪与她商讨婚假细节。后者,先告知于她,若她不弃,我便依旧,若您和父亲依然不同意,我可以另立府邸,若您和父亲还愿见我们,至少每旬回府请安。”
“你倒是从未考虑过放弃。”
坚定回答,“确实从未。”
“你可知,选了泽儿,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明白。”
“你可能承诺在别人诋毁她、侮辱她、中伤她时都能坚定站在她身后?在别人离间你们夫妻情感时也能坚定信她?你可知这三年来她历经人世变革,难以相信别人对她的用情?可知三月为期只是试探你?”
“知道,可若错过,便是一生,儿自见她,便认定是她了。”
“远儿,你父亲他应了,只是如何将她护得更好,如何让她不受更多人颐指气使,便是你该考虑的了。”
说完陆母转身离开。
陆修远欣喜下跪,“谢父亲、母亲成全!”而后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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