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承了黄云的谢意后，黄县令府上的老嬷便来寻他回去吃饭了。

也难怪小破孩落水后无人相救。黄寻黄县令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常常以私粮救济百姓，这也就落得个如此窘迫下场——府里请不起年轻婢女卫侍，只有两三个耳聋的老伯老嬷。黄云落水时这几位谁都听不见。啧啧，就连府邸都不如寻常富贵人家，真是穷。

……哦，你问怎么不见黄云他娘？人家身怀六甲待屋里安胎呢！

不提这些，咱继续啊。既然有人来找黄云，那我就只好先行告退了。临别之际，我还向黄云告别道：“俗世之人不可视妖族，小破孩，慎言。”原因嘛，你们都猜得到，我就不说了。然后我就撤了。

……啥？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不匿去身形、跟在黄云后面？艾玛！不是，你这小花怪到底啥意思啊？

……开玩笑！老子像那种无聊到要偷窥书呆子读书的妖吗？

……好好好，你憋哭了行吗？

……算我怕了你了，我继续讲还不行？

那什么，自那天之后，只要黄县令和黄夫人不找黄云，这小破孩一念完功课便到后院找我。后院就是我平常待的地方，那处比较安静。反正我是只闲妖，左右不差那点儿时间，便整日躺后院里等黄云寻我。

其实我俩之间也没啥事儿可做的。无非就是我给他讲些妖族知识，带他去玩一些正常人类小孩该玩的游戏。

别说，这小子还真是忒好学了，我给讲妖族知识讲到后头我甚至得找老鹤，就是那只鹤精去问些妖族密闻来讲给他听。也亏得后来那小子自己说不想再听了，否则我就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小声嘀咕：黔驴技穷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哦，对了！我刚想起一件事来。艾玛，一想起这事儿我就来气！妖族的分类你们都知道吧……哈？不知道？哦，也对，你们毕竟是野生的妖族，没长辈讲，不知道也正常。

这事是这么发生的——就有一天，黄云他娘的他居然问我这世上像我这样的妖怪是不是有很多！妖怪！他居然骂我是妖怪！

（我怎么觉得他没说错啊……）

……还没说错！没你妈个大头鬼！你！就你！你倒说说看他哪儿没错啊？老子是妖！是妖！神他妈妖怪，怪他个全家桶，不三不四不伦不类……

啊——你倒是别哭啊！我又没骂您不是？F**k！你别看我，我继续讲就是！

（你那时候也这么骂黄云吗？）

……那倒没，我那时候的脾气还是很好的，就算黄云骂……误认为我是妖……怪，我还是很有耐心地跟他解释。哦，你们不知道也都听一下啊，我就跟他讲：“首先，我先申明一下，我是妖，不是妖怪！妖族被分为三大类，妖、怪和精，并没有什么妖精、妖怪、精怪之说。而妖族里常道这三类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什么的，也都是胡说。这世上并没有哪个妖族先天便是妖族，都是后天化成的，妖王之子也不例外。

“像精由飞禽走兽化成，怪由花木苔草花化成，而妖，大抵是最特殊的，由死物化成。死物的范围很广，风雷雨雪、琴棋书画、剑弩玉旗等一切无生命之物皆为死物。而正因为是死物，其化形的难度远胜精、怪二类。

“化为妖族只有两种途径，一为应天命而生，就像我；二则为因情而生。但无论是哪种途径都十分困难，所以你先前那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很少，少得着实可怜，不足人类的千分之一。绝大多数妖族都是因情而生的。一个妖族的原形决定了他化为妖族的难度，而难度恰恰决定了妖族的妖力强弱，当然，也不免有例外者。

“化为妖族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建立自我意识的过程。无论何种事物，只要其自我意识达到幼年人类般程度，就都能够化形。自然，这个过程越难进行，化形时的自我意识越强，其化形后所具有的妖力就越强盛。由是，一般情况下，相比妖力，精末、怪中、而妖为上。”

“先生，既如此，何故人类自我意识这般强盛而无妖力，只得有这凡胎肉·体而不得长生？”

“我并不知，但我心中有个猜测。”

“先生请讲。”

“无论人与妖族，你想得到什么，就一定要失去什么。人类生来自我意识强大，容易于这世间生存，却无法拥有妖力和长生；精、怪易于化形而妖力难有大成就；妖的妖力强盛，却难于化形，其数量不及精、怪的千分之一。

“而应天命而生的妖族，无论妖、精、怪，无一不是妖力鼎盛者。但相对的，应天命而生的妖族除非完成其天命，否则终其一生他们都无法自由……”

“那敢问先生的天命……是什么？”

那时黄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我回过头，却发现他用一种奇怪的、我至今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我认真地看着他，答道：“为停留城外的云雁吹起归途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