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妍吃了闭门羹,却不出宫,反而去了嘉明殿。
蔡三喜见到这位季夫人,大感头痛,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官宦夫人!心里想着,面上假笑道:“夫人请回,皇上在处理政务,谁也不见。”
季清妍却道:“我有要事向皇上禀报,是关于皇后娘娘的。”
“皇上每日都要去玉华宫,娘娘的事何用你说,您请回吧!”
“你……”季清妍一张小脸涨得血红,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奴才,忍了半晌,只得转身离开。
蔡三喜则狠狠地“呸”了一声,心道:以为自己是天仙呢,皇上搭理你么!
咸和七年的中秋节在一片沉闷中终于过完了,两天之后皇后便离宫去了慈峪山。
陈美人被皇上贬去了冷宫。
其余宫妃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纷纷蠢蠢欲动,这个给嘉明殿送了汤,那个新谱了曲……
但霍昀只是忙于国事,连去后宫坐坐也不曾。
这下不止后宫,朝堂上也急了,唯一皇子夭折,皇上不进后宫,这万里江山以后谁来继承,于是朝臣们一夜之间都关心起了皇帝陛下的夜生活,纷纷上书劝皇帝广施恩泽,早日让后妃们诞下皇嗣,以免动摇国本。
霍昀却并不理会,逼得急了便说要先有嫡子再考虑其他,大臣们无法,只得期盼皇后早些把病养好回宫和皇帝团聚。
后妃们也泄了气,哀声一片,连朝臣们以皇嗣相逼皇帝都不妥协,看来是铁了心了。
日子就这样滑到了咸和九年的春天,这一日蔡三喜正在嘉明殿指挥小太监们清扫前院,忽见翠微宫淑妃带了一位夫人进来,仔细一看竟是季夫人,大为震惊的同时也不由佩服这位季夫人的脸皮,为了进宫,竟求了淑妃。
蔡三喜下了台阶,行礼道:“给淑妃娘娘请安,皇上下了朝刚用过早膳,正准备见大臣呢,您要不午后再来?”
“本宫是那没眼色的人吗?知道皇上忙还来讨嫌。”淑妃一哂,又转头对季清妍道:“地方给你带到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竟自扬长而去。
蔡三喜看着淑妃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而向季清妍道:“季夫人,您......”
季清妍轻蔑地看了蔡三喜一眼,径直走到院子中央跪下,执拗道:“我确实有关于皇后娘娘的事向皇上禀报,请公公通传。”
蔡三喜气得嘴角都抖了三抖,心道:“跟咱家这玩无赖,可打错主意了,先跪饱了再说!”
足足一个时辰后,季清妍方一瘸一拐地进了嘉明殿,行至殿中央复又艰难地跪下,霍昀正坐在御案后奋笔疾书,并没有叫起的意思。
季清妍盯着御案前的一抹明黄,大气也不敢出,心中五味杂陈,懊悔,悲凉,不甘,这两年她早就领教了霍昀的翻脸无情,心里明白自己不该来,可她这么做都是被逼无奈,从年幼时的春心萌动,到年少时的一往情深,凭什么?自己哪一点比不上许云容,这种百爪挠心的日子真是过够了,既然你们无情,那就都别安生!
蔡三喜守在门外,正猜测这季氏又要出什么夭蛾子,猛听得“咣当”一声响,吓得小太监们一哆嗦,接着皇帝满面怒气地甩门出来:“蔡三喜!蔡三喜!”
蔡三喜忙哈腰走近,腿肚子都有点打颤,“皇上,奴才在!”
霍昀却又缓缓平静下来,望着远处立了足有移时,方沉声道:“备马,朕要去慈峪山,让池闯带人跟上。”
蔡三喜道:“皇上要骑马去?路上颠簸,皇上还是……”
话未说完,已被霍昀一脚踹下台阶,只听得一声暴喝:“还不快去!”
蔡三喜忙屁滚尿流地去了。
慈峪山距京城北苏将近百里,霍昀快马加鞭,只用了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山脚下的行宫。
此时正值三月孟春,慈峪山林木清翠,景色宜人,行宫正门的侍卫被暖融的太阳晒着,都有些昏昏欲睡,忽听一阵急促的蹄声,众人立时警觉,纷纷按刀戒备,待来人近前,仔细一看竟是皇帝,忙跪地请安。
霍昀也不理会,将马鞭扔给池闯,自己径直往许云容居住的疏秀园走去,刚过一座石桥,便隐隐听到琴声,待转过一道回廊,琴声便越来越清晰。
霍昀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课业繁多,不仅文武双全,对音律绘画等也颇为精通,且与许云容将近十年的恩爱夫妻,早已听出这琴不是许云容弹的,激越铿锵倒像是出自一个青年男子之手。
霍昀在原地停了片刻,随后缓缓走近,透过院墙上的花窗望去,只见桃树花枝掩映之下,一个身穿元青色交领袍的男子正在抚琴,在他十几步开外的和合窗高高支起,南宫芳侍立在窗外,窗内隐约可见许云容靠在罗汉床上。
此时一曲终了,只听许云容说到:“表哥琴技越发好了,当得余音绕梁四字。”
听到“表哥”二字,霍昀方想起这男子是顺宁伯家的,和许云容是姨表兄妹,叫做裴叔言的。
又听裴叔言笑道:“不如你来一曲?也试试我这百金买的古琴值也不值。”
窗内一时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听许云容道:“不想弹,没心情。”
裴叔言苦笑,叹气道:“本想博你一笑,看来是我琴艺不佳,没什么用啊!”
“其实表哥不必再费心了,京城到这里路虽不甚远,也要半日的功夫,姨母年迈,你该多在身边侍奉,然后早日成家好让她安心。”
许云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虚幻又缥缈:“这一面就当做是告别吧,我大概看不到今年的荷花了。”
此话一出,墙内外三人听了心里都跟刀剜似的,南宫芳早已哽咽也声。
“姑姑,这也值得哭么。”许云容的气息听着越发虚弱,“在这污浊的世间走一遭,虽自千疮百孔,没落个好结局,但所幸问心无愧,了若清风,表哥,那些人会觉得我是个傻的吧,但其实……真的已经很好了。”
裴叔言从院里出来,正自心烦意乱,猛然发觉墙外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皇帝,忙跪下请安,手掌触在地面上,微微凉意顺着指尖布遍全身。
就这样等了良久,皇帝始终没有言语,裴叔言额上不由沁出汗来,忽觉眼前一角白色衮龙袍旋转而过,再抬头时,皇帝却已走远了。
咸和九年五月的最后一天,皇后许云容在慈峪山薨逝,消息传到京城,据说皇帝吐了血,一时朝中上下有些慌乱起来,不约而同地有些不祥的预感。
终于,几个月后的一天深夜,霍昀突然暴毙,刚刚平静了几十年的大梁陷入了混乱之中……
但霍昀无暇顾及了。
他不知道帝王死了应该去哪里,开始是将死的痛苦,之后有一股力量推着他,接着便冲破一团混沌来到了一处仙境。
之所以说是仙境,是因霍昀在立稳之后,立时觉得耳目清明,通身舒畅,且此地仙雾缭绕,远处灵山缥缈,彩云朵朵,不时有仙鹤飞过。
近处则奇花瑞草,馥郁芬芳,麋鹿神猿闲步当中。
霍昀有些迷茫,心想莫非是上天看自己还算勤政,免去地府之途直接升仙了?
但不知阿容去了哪里,且去找上一找。
霍昀在这片仙境转了几转,忽看到前面一棵仙树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神仙在闭目打坐,忙赶上前行礼道:“老神仙,在下有礼,敢问这是何处?”
那老神仙掀开眼皮斜了他一眼,复又闭上眼睛并不理会。
霍昀郁闷,这天上的神仙架子也忒大了些,耐着性子又等了半晌,那老神仙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盯了他片刻,忽而怒气冲冲道:“杵在这儿做什么?”
霍昀忙道:“打扰老神仙清修,敢问在下应往哪里去?”
“哼!”那老神仙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却不回答霍昀的问题,只愤愤道:“你以为我们为仙的很容易么?损了多少仙力才造就了你,不过是希望你能勤政爱民,贤明有谋,开创盛世,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几百年的太平日子,你倒好,为了一个女人,刚三十岁就死了,你死了一了百了,看看这世间又乱成什么样了?!”
霍昀看面前的老神仙气得胸口都一起一伏的,总觉得有些滑稽,又不敢笑,只得攒眉拧目道:“老神仙教训的是,在下知错。”
“知错有什么用?你赶紧给我回去!”
“回去?”霍昀愕然,回哪里?难道要他起死回生,这会儿他的尸身恐怕都埋了吧。“老神仙这是何意?”
“去去去!”那老神仙不耐烦地挥挥手,倏地不见了。
霍昀不及反应,“嘭”地一声,凭空又冒出一个干瘪瘦小,眼睛斜视的黑衣小仙,霍绍吓了一跳,“您是?”
黑衣小仙晃了晃脑袋,努力看着霍昀道:“我奉命来送你回去,你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帝星,他们可舍不得你就这么死了,只能从头再来了。”
霍昀疑惑,“请神仙明示。”
“其实就是运用法力往回倒退几十年,大概从你出生开始吧,你会有一部分前世的记忆,这次可别再让上仙失望了,好好当你的皇帝。”
霍昀心中震惊,面上却不肯露出来,想了想问道:“那其他人也能记得前事?”
“其他人自然不会记得......”黑衣小仙突然笑了笑,“不过你的皇后刚才给了我一颗宝石,虽说在仙界宝物随处可见,但你的皇后并非普通凡人,她的东西还是比较少见的,做为交换,我大概会把她的孟婆汤换掉......”
霍昀的心抽了两抽,立刻解下自己随身佩带的白玉嵌宝石柄腰刀,双手奉上道:“还请小仙不要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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