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苏衍正往白玉池中倾倒最后一包药粉,深褐色的汤汁在热水里翻卷,蒸腾起混着艾草与硫磺的白雾。
苏衍已连续数日守在榻前,连发丝都沾着药草味。
“水温够了,”苏衍用手探了探池面,转身对萧祈昀道,“这药的药力能压蛊毒两个时辰,子时前必须再敷一次药。”絮絮叨叨地交代注意事项,从换药用的棉球到熬药的火候。
直到顾凛昭无奈地笑出声,从身后环住他腰:“知道了,再不走,你自己都要熬成药渣了。”
苏衍想挣开,却被顾凛昭抱得更紧。顾凛昭的掌心覆在他后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方才盛炽派人送了新到的雪芽茶,再不去喝,可就凉了。”
他低头,鼻尖蹭过苏衍发顶,“你若累倒了,谁来给泽兰换药?”
这话戳中要害,苏衍叹着气放下药勺,临走前又摸了摸苏泽兰的额头:“有事让萧祈昀叫我,别逞强。”
门帘落下时,顾凛昭回头对萧祈昀眨了眨眼,唇角噙着温柔的笑——这是他哄苏衍休息的惯用伎俩,用医术做饵,再混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屏风外的脚步声渐远,萧祈昀扶着苏泽兰沿池边慢慢滑入水中,顺手取过素色薄毯,搭在苏泽兰裸露的肩头。
随着滚烫的药汤没过肩头,暖意涌上来,右腿处的刺痛果然缓解了些,只是蛊毒蛰伏的后颈仍泛着灼烫。
苏泽兰闭着眼,看似放松,可萧祈昀扶着他腰的手,力道恰好卡在能让他“无力挣扎”的分寸,两人都在试探边界。
他闭着眼,听着水汽咕嘟冒泡的声响。
“水温可还合适?”萧祈昀的声音传来,“先生说这剂药需泡足一个时辰,别逞强。”
苏泽兰“嗯”了声,将下颌沉到水面下,药汤刺得左眼翳膜发酸,朦胧光影里,他听见萧祈昀走远的脚步声忽然顿住,接着是衣摆摩擦的轻响。
“我去取条干毛巾,免得你出浴着凉。”转身时,萧祈昀的目光扫过苏泽兰后颈的纱布,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盛暄今晚第三次“路过”漱玉院。他躲在庭院东侧的假山后,看着萧祈昀进了暖阁,才猫着腰挪到温泉池边的太湖石旁。
耳朵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听着池内隐约的水声,心头的烦躁像被火燎——萧祈昀凭什么单独陪他泡澡?
月光透过竹屏的缝隙洒下,隐约看见屏风后腾起的白雾中,有苍白的身影晃了晃。他心头一紧,忘了平日的张扬,绕过竹屏时带起一阵风。
恰在此时,苏泽兰因眼前发黑,左手下意识伸向池沿,却攥住了一道温热的手腕以为是去拿毛巾的萧祈昀回来了,沙哑道:“帮我……”
这一拽猝不及防,盛暄本就踩在湿滑的青砖上,重心猛地向前倾倒,余光瞥见苏泽兰身后的玉石棱边——若苏泽兰压上去,那道未愈的刀伤定会崩裂!
电光火石间,盛暄拧身转腰,用后背撞向池壁,同时将苏泽兰往怀里一带。
“扑通”一声巨响,两人跌入温泉。滚烫的药汤溅起三尺高,衣带在水中纠缠。
苏泽兰呛得咳起来,左眼猛地睁大,翳膜后映出盛暄放大的脸。
四目相对的刹那,盛暄的唇擦过他的唇角,温热的触感像惊雷炸响,两人同时僵住。
药汤咕嘟冒泡,盛暄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湿透的寝衣紧贴着骨架,腰线细得惊人,湿发顺着脊背滑落,滴在他锁骨凹陷处。
苏泽兰的手指竟还攥着他的衣襟,力道带着不容错辨的依赖,让他心头一震,忘了挣脱。
自己藏青色的衣料在水中晕开,布料因浸透而紧贴胸膛,能感受到苏泽兰指尖无意识攥住他内衬的力道。
苏泽兰也懵了,鼻尖萦绕着盛暄身上的皂角香,混着药汤的硫磺味。
他故意放缓挣扎的动作,左眼的光牢牢锁住盛暄泛红的耳尖——这反应,比预想中更有趣。
“你们在做什么?!”萧祈昀的声音带着惊怒炸响,他抱着雪狐裘浴巾冲进来,正看见盛暄半搂着苏泽兰,蒸汽缭绕间,盛暄耳尖红得能滴血。
他眼底的惊怒里,藏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戾,却用“关切”包装得滴水不漏。
盛暄触电般松手,踉跄退到池边,银甲浸了水格外沉重:“我……他拽我!”辩解的话却在看见苏泽兰苍白脸颊上的水珠时卡住——那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没入湿透的衣领,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脖颈。喉间发紧,竟觉得这狼狈的模样,比平日的柔弱更勾人。
萧祈昀迅速将雪狐裘裹住苏泽兰,打横抱起时,指尖刻意按压苏泽兰后颈的疤痕,感受到少年瞬间绷紧的身体,眼底掠过一丝满意——这才是他该有的反应,脆弱又警惕。
接着又对盛暄低吼:“你要干嘛!?”
夜半三更,漱玉院的灯还亮着。苏泽兰裹着棉被缩在榻上,后颈新敷的药膏透着凉意,却压不住心里的慌乱。
他反复摩挲着衣角,盛暄的莽撞和萧祈昀的阴鸷在脑海里交战——这两人,果然都对自己上了心。
“伤口还疼吗?”萧祈昀将温好的药汤递到他唇边,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指腹故意擦过苏泽兰的唇,像在盖章。
苏泽兰刚要摇头,门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盛暄裹着件干披风站在门口,发梢还滴着水,藏青色常服下摆沾着泥点。
三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屋内空气骤然凝固。盛暄看着榻上裹成蚕茧的苏泽兰,想说的话忽然堵在喉咙里。
惹得他想起温泉里的触感——原来苏泽兰的皮肤,比想象中更烫。
萧祈昀放下药碗,起身时有意无意地挡在榻前,语气平淡:“二公子有事?”
“我……”盛暄攥紧披风系带,视线绕过萧祈昀,落在苏泽兰泛白的下唇上,“方才……摔着没有?”
话一出口就后悔——这关心也太明显,可看见苏泽兰肩侧渗血的绷带,就是忍不住想问。
苏泽兰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攥紧被角。他能感觉到盛暄的目光落在自己肩侧,那里的绷带因落水时的碰撞渗出淡淡血痕。“……并无大碍。”
他偏过头,“有殿下和师傅在,劳烦二公子挂心了。”刻意强调“有殿下”,像在撩拨盛暄的火气,又像在给萧祈昀递甜头。
萧祈昀闻言,指尖无意识地轻叩了下案几,唇角那抹笑意终于漫开些,虽快得像错觉,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伸手替苏泽兰将滑落的被角掖好,指尖在苏泽兰颈侧轻轻一捏,像在宣示主权,目光扫过盛暄沾着泥点的衣摆,忽然开口:“确实不早了,戌时已过。”
他的声音清润如常,却有意无意地将“有我在”三个字用指腹碾着锦被边缘重复似的摩挲了下,才抬眸看向盛暄
“二公子浑身湿透,若再着凉,怕是要劳烦苏先生再备一副药了。”这话听似关切,尾音却带着点的藏掖锋芒,恰如春雨里藏着针尖,柔中带刺。
苏泽兰攥着被单的手指顿了顿,能感觉到萧祈昀掌心停在自己肩侧的力道微沉。他连忙从被角伸出手,指尖绞着被单边缘。
“天色不早了,盛公子早些歇息吧。”声音比刚才更轻,像片羽毛轻飘飘隔开两人之间无形的张力。
这“和事佬”的姿态,反而让火药味更浓。
盛暄攥紧披风系带的手指骨节泛白,喉结重重滚了滚,心里骂着“虚伪”,脚却像被钉住——竟舍不得走。
夜风卷着药香灌进门缝,吹得盛暄湿透的裤管贴在腿上发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含糊的“嗯”
脚尖在门槛上碾了碾,终究只是别扭地扔下句:“……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
转身走了三步又猛地停住,背对着屋内的两人,手指在披风系带上来回摩挲——那是方才在温泉池边,苏泽兰攥过的地方。
触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却又舍不得蹭掉。
“二公子?”萧祈昀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问道,“可是还有事?”
盛暄没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直到拐过游廊,才惊觉自己攥着披风的手心里,全是汗。
屋内的烛火“噼啪”爆出个灯花。
萧祈昀望着门帘晃动的残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取过案几上的药碗。温热的瓷壁贴着掌心,药汁在灯影里泛着深褐光泽,蒸腾的热气裹着合欢花的甜香。
“药喝了早些睡。”他走到榻边,将汤碗递到苏泽兰唇边。
苏泽兰下意识抿了抿唇,左眼翳膜后有微光晃动,他顺从地含住碗沿,温热的药汁滑入喉间,却在触到萧祈昀指尖温度时,喉结轻轻滚了滚。
“明日先生说要替你针灸。”萧祈昀抽回手“针感会有些麻胀,到时别乱动。”
他看着苏泽兰低头喝药时,用指腹蹭了蹭自己掌心——那里似乎还留着方才横抱起苏泽兰时,月白湿衣下细瘦腰肢的温软触感。
这触感让他眼底的占有欲几乎溢出来——苏泽兰就该这样,只能被他抱着,只能依赖他。
那时雪狐裘虽裹着苏泽兰,可他弯腰抱人时,掌心仍透过浸水的布料触到少年腰侧的骨架,比药炉边晾晒的艾草还要轻。
指腹碾过掌心纹路,仿佛还能感觉到当时苏泽兰下意识攥住他衣襟的力道,那力道很轻,却在他心里挑开了道不易察觉的涟漪。
苏泽兰将空碗递还时,指尖触到萧祈昀掌心,他迅速收回手,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在里面:“知道了。”
灯影里,萧祈昀替他捻灭床头的烛火,只剩廊下灯笼的光透过窗棂,在榻上投下斑驳的花影。
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呼吸声。萧祈昀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又在跨出门槛前,将方才那点得意的笑意敛去,只余下满室药香里,一盏渐渐冷却的空药碗。
前院客房内,盛暄烦躁地扯着湿透的内衬。
衣上的药汤味怎么也散不去,鼻尖总萦绕着苏泽兰身上的艾草香,还有那瞬间唇瓣相触的柔软。
他踢开脚边的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管,心里骂着“疯了”,却一遍遍回放萧祈昀抱走苏泽兰时,少年埋在人怀里不敢看他的模样,心里莫名发堵。
烛火“噼啪”爆响,映得他攥着内衬的手指泛白。
他猛地坐到桌边,指尖无意识蹭过唇角——那里似乎还留着苏泽兰唇瓣的温软。
白日里跌入温泉的瞬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苏泽兰睁大的左眼翳膜后映着自己的脸,睫毛上凝着水珠,药汤的热气裹着他身上的艾草味,不由分说地撞进鼻腔。
“该死……”盛暄低骂一声,抓起桌上的水罐往脸上浇,冰凉的井水却压不住发烫的耳根。
想起自己转身时,苏泽兰那声极轻的“劳烦二公子”,语气里的疏离像根细刺,扎得人心头发痒。
可落水时苏泽兰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又分明带着依赖。
夜风卷着窗纸沙沙作响,他想起初见时苏泽兰糊满泥血的脸,再到后来喂药时沾着糖霜的唇角,还有方才温泉里湿透的寝衣紧贴着的腰线……种种画面搅在一起,让他心跳快得像被擂鼓。
他猛地起身,却撞得凳子倒地,惊起梁上栖息的夜蛾。
“慌什么!”盛暄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吼,却在瞥见铜镜里自己泛红的耳尖时,慌忙别开眼。
看着桌子上被揉皱的油纸包,想起原来那日喂梅子时指尖的黏软,不过是这场慌乱的序章。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栽了。
窗外的树影在窗纸上晃了晃,盛暄想起萧祈昀替苏泽兰掖被角时温柔的眼神,想起萧祈昀抱走苏泽兰时不容置疑的力道,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圈慌乱的涟漪。
他不懂这算什么,也没心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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