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紫炎关外下起了大雪,雪花大如鹅毛,一顷而下,遮天蔽日。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雪停了,风又开始怒号,卷起表层的雪沫子冲锋陷阵,偶有一两声狼嚎被风裹挟着穿过漫漫雪原,让那些在雪夜藏身在洞穴中的小兽瑟缩起身子。

风停了,太阳收敛了光华,变成混沌沌一团,直视也不觉刺眼。天黑得比平日早,十五的月光穿不够厚重的云,漏下的一两丝轻薄的月光浮在雪上,又被雪吞噬。

漫漫雪原上,小小黑影缓缓挪动。

那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婆子。满脸皱纹的脸上满是黑色的污垢,独眼浑浊。右手只剩一根小指,左手剩下三指。左腿有疾,右腿膝盖只用一根枯木支撑。乞丐婆子背着木箱,木箱表层涂有黑漆,晦暗的飞雪夜,保养得极好的木箱上滑过淡淡的月光。

一支饿得皮包骨头的狼影子般紧随其后,它吃牙咧嘴谨慎小心,不敢发出声响惊动这一口便可咬断喉咙的猎物。

乞丐婆子手脚并用朝前爬行,木腿棒子踩不稳,从雪坡上滑下,像是伤了根本、竟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饿狼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围着乞丐婆子转了两圈,嗅了嗅残余的生气,放下心后张对准猎物的脖颈。

“嗖嗖。”

落针般的响动在雪夜轻不可闻。

乞丐婆子拔出死狼身上的银针塞手腕处的盒子,后继续朝前爬行。

风卷着雪扑面而来。

狼嚎声此起彼伏,狼群藏身在雪的深处,伺机而动。

“云芷姐姐,老婆子今日怕是命休于此了。”

乞丐婆子长叹道,反手触摸背负的木箱,眸中是深深的不甘和恨意。若是她所恨之人此刻正在她面前,那目光足以将那人剥皮抽筋,生生剁成肉泥。

终究不甘。

便在雪中爬得快了一些,隐隐,嗅到了肉香。

风雪掩蔽中有一间小木屋。屋内火光微微,融融暖意。

乞丐婆子咽下唾沫,爬得越发快了。

自言自语:“到底不过再杀几个人。杀了人,狼有了吃的,老婆子便得了生机。毕竟老婆子还不能死,至于别人,死了便死了吧……对吧,云芷姐姐。他也会这般认为,对吧,云芷姐姐……谁都可以死,而老婆子必须活着。”

乞丐婆子奋力爬至门口。双手悬挂在窗上,透过窗户的缝隙朝内张望。

小木屋中暖意融融。

软糯糯的小女孩身上披着红得像是火焰一般的狐裘做成的长披风,坐在红木雕花的小木凳上伸白白嫩嫩的一双小手烤火。看来也就五六岁,身边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大抵是被大雪和狼嚎惊了心,少年俊脸上挂着愁容,朝火堆中丢了两根干柴,架上的羊排烤得油珠滋滋作响。

乞丐婆子咽了口唾沫,手探向手腕上的木盒,未站稳,脚下一滑漏了动静。

少年警觉,提剑开门。

闪着寒光的剑抵在乞丐婆子的脖颈处。少年神色冷漠,眸中潜藏杀意。

乞丐婆子微抬头,盯着少年咧嘴笑了。不过是一把剑。不过是两个人,轻而易举便可杀掉。

不足为惧。

她反手摸住书箱。

“小叔叔。”那小女孩娇声喝到。

少年皱眉,收了长剑。

女孩从矮凳上跳下来,被炉火烤得通红的小脸上带着笑,见乞丐婆子断了腿,残了手,惊呼,竟是理科脱下红狐裘披在乞丐婆子身上。伸手欲将她扶起来,却见乞丐婆子断了一条腿,又见少年无动于衷,言语略有嗔怒。

拗不过,少年单手提剑,另一只手将乞丐婆子扶起,扶她在火旁坐定。听着野外的狼嚎,眼神中愁绪比先前更重了几分。闸门,又推来木柜将门堵好。这才将在乞丐婆子身边的小女孩抱起,脱下衣衫包裹住她小小的身子,让她坐在小马扎上。

女孩叫虞夭夭,那少年按照辈分是夭夭的叔叔,名为虞冬樗(chu)。

抽出金丝小刀,虞冬樗切下羊排上肥瘦适度的一块用纸包着递给乞丐婆子。乞丐婆子推窗揽了一把雪擦尽手上的污迹,正色道谢,这才小心接过那块肉,残缺不全的手尽力遮掩着自己奋力啃食的模样。

极饿,却依旧保留一丝“体面”。

虞冬樗甚觉古怪,却也不多言,只切下一块肥瘦相间,烤得最好的肉递给虞夭夭。

小口吃着,虞夭夭闹着要听虞冬樗讲虞家金戈铁马抗击燕国的故事。

乞丐婆子游荡四野,自然知晓虞家骁勇善战,平定中原,助皇帝建国之事。多少生出几分敬意。

虞冬樗朗声讲着故事,手不住朝炉中添加柴薪。眼中却满是警惕,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正欲讲第二个,虞夭夭却打断他,笑问乞丐婆子。“老奶奶能独自在雪夜中行这么远的路,想必不凡。不知夭夭可否有幸听老奶奶讲个江湖上的故事?”

看着女孩孩清亮的眼眸,乞丐婆子知晓她怜惜自己的这个孤老婆子枯坐了无趣味特意让自己讲故事。浑浊的眼中渐渐有了光。

心中一动。

难道,这便是天意?

这便打开一直小心抱在怀中的木箱,从抽屉中抽出一本书,书名《公输诡道三》,笔迹甚是柔美纤细。

乞丐婆子那似乎是被一层枯皮包裹的手在书面上轻轻摩挲,对那本书视若珍宝。

目光落在虞夭夭一脸好奇的小脸上,乞丐婆子笑问虞夭夭可愿意听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故事,要从七十五年前说起。”

“夭夭年纪最大的爷爷也才六十八岁。七十五年前,老奶奶您贵庚?”

“九十。”

虞夭夭坐正。分外尊敬。虞冬樗看着乞丐婆子还是她膝盖上的那本书,眉头皱得厉害,似乎在浩海般的记忆中寻觅与这个乞丐婆子还有这本书相关的点点滴滴。

越想,越不安。

要了一口水喝,乞丐婆子清了清似若永远堵塞着一口痰的喉咙。一张口,声音却在打颤。

她说她本以为自己永远也没有将这个故事讲出来的机会。

今日在此相遇,大抵是天意。

“七十五年前……那时缙朝初建。百姓们都相信好日子就快要到来。锦花王朝覆灭后,百姓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过好日子了。

“远离城池的清净之地有一个小山谷,山谷中住着一个若清风似明月的女子。那女子的祖辈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前名震天下。

“人若是太过厉害便会被当权者忌惮,那家人的祖辈们为求安宁选择避世。本以为便可以世世代代高枕无忧,潜心于制木之术。可那些当权者绝不会放过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那些少年少女,那些意气风发,为家国、为理想围聚在她身边,彻夜研究讨论诡术的那些少年少女,他们所有人,都被卷入浪潮,被巨浪撕扯成了碎片。”

虞夭夭越听越迷糊,却生出十分的兴趣:“那个女孩呢?可也被撕成了碎片?”她小心问。

乞丐婆子浑浊的目光弥漫水雾,缓缓道。

“那女孩三岁便同爹爹学制木之术,除了自己的爹娘从未见过旁人。十三岁后爹娘皆过世,谷中除了她就只剩一些木制的小猫小狗小兔子。那个女孩没有见过其他人,也不觉得孤单。分明习得改天换日之术,拥有毁天灭地之能,偏偏,心思通透、天真烂漫。

“那户人家姓公输。那个女孩,叫公输云芷。”

说起“云芷”,老妇人手脚都打起颤来,她闭眼,浑浊的泪从独眼中落下。

虞冬樗眼睛则突然亮开,那混沌成一团的历史、传说在脑中渐渐清晰,心里波涛起伏,看乞丐婆子的目光越发警惕。将虞夭夭抱坐在膝盖上,顺手用乞丐婆子还回来的红狐皮大氅将虞夭夭裹得紧了一些。

才添入的柴薪在炉火中发出剧烈的噼啪声响。

乞丐婆子如梦方醒,浑浊的眼眸中竟是弥漫上浅浅的水雾。她微微眯眼。伸直手臂烤火。不留意露出手臂上的红色斑纹。

虞冬樗越发蹙眉。扯下红狐皮大氅丢弃去墙角,用自己的衣衫裹紧虞夭夭,紧紧抱在怀中,不许她同老妇人有任何接触。

惨然一笑,乞丐婆子道:“老身知晓自己曾被千人骑万人压,自然不会碰这位清清白白的小姐衣角一下,小公子不必多虑。”

又一笑,乞丐婆子露出黑黄相间,残缺不全的牙,残余的牙排布得很是整齐,生来穷苦之人不会有这样整齐的牙。浑身恶臭,衣衫褴褛,身上更是无一块好皮,先前吃烤羊肉的时候却又姿态大方,举手投足甚有几分雍容华贵的贵人气度,眼神浑浊,一身脏病,却又没有花街柳巷之人的惺惺作态。

还有那古怪的书箱。

虞冬樗越发戒备。

出鞘长剑搁在身畔,目光炯炯。

乞丐婆子收回了散乱的目光,幽声道:“那个女孩拥出世之姿,本不该做入世之人。何曾想命不由人。老婆子曾以为命运是在七十五年前她遇见他、他遇见她的那一刻便决定的,又或者在七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被决定的。

“但老婆子错了。命运早在八十多年前就注定了,在公输云芷不过三岁时便决定了,在她彻底失去双亲独自住在谷中多年那一刻便决定了,在锦花王朝最后一位女将军邢青燕单刀杀入皇宫痛斥缙朝皇帝却被乱刀剁成了肉泥、她手下女兵尽数自杀追随她而去的那一刻便决定了。”

而后命运扭转。

她遇见他是一场浩劫。

他遇见她则倾了天地,改了山河,变了乾坤。

【本文正剧,比旗杆还立得正的那种正剧。不要怀疑,“公输”就是公输班的那个公输。】

【这个故事倒还真构思了十年,情节变了无数次,在大脑里男主也换了无数次,唯一不变的是女主的设定和结局。今天开写,为这十年的脑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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