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灯光，弹珠汽水。那是夏日东京留给和风的印象。

走动间灯光明灭，反射、折射着，缤纷的色彩。母亲穿着花团锦簇的和服，拉着她穿行于人流中。身边跑过打扮漂亮的女学生，录过的商铺外站着熟悉的店员。

“云之町夫人，和风小姐，要进店看看新品吗？”

和风看过去，橱窗却混杂着流光扭曲。

耳边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和风，爸爸妈妈有些累了，你先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吗？”

云之町先生的一头卷发松散地搭在肩上，没了以往修整得体的模样，西装也有些皱了，神色倒还清明。只是一旁的云之町夫人表情已经很难看。

和风感受到自己有些担心，她听到自己说：“好，你们快去休息吧。母亲，您需要医生吗？”

母亲摸了摸肚子，疲惫而温柔地说：“没事，只是坐了太久的车，有点累了。”

场景一变，和风又坐在了窗前，透过山庄的窗子，望向绵延的山峰和一望无际的天空。

她想起自己错过了今年的夏日祭典，因为母亲怕热，怕嘈杂，所以他们一家来到了山庄避暑。

当时心中所想还很是清晰。

她在想前不久度过的十岁生日，想起摆上展示柜的礼物和父母的保证。

其实不用这样呀。她也很希望家里能多一个成员的。

她不担心弟弟或者妹妹分走父母的宠爱，也不担心什么家产分割。

毕竟父母是那么开明温柔的人。毕竟自己是个前世记忆都没忘干净的人。

物质都不重要了，她不在乎那些，只想要和父母平静地生活在一起。更多一份亲情，她怎么会有意见呢。

少一个夏日祭也没什么，反正她还有明年，后年，还有和弟弟或妹妹一起玩耍的机会。

所以不用道歉的。

父母已经去休息了，和风望着天边的云发了一会儿呆，收起书本下了楼。

今天出发的太早了，使她错过了一次晨练，现在补上刚刚好。

换上剑道服，和风从山庄管家柴田先生的手上接下木刀。

“谢谢您。”

柴田先生看起来要说什么，和风看着他的嘴唇，没读出那句话。

场景再度变化。

“渡边先生，你在担心什么？”

这一刻，和风感到胸口压抑着乌云一样的沉重心绪。

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又烦躁地想。

而渡边先生担忧地说：“先生和夫人出去散步，按理说应该要回来了，但我担心会下雨。”

和风往天上一看，果然已经遍布乌云。

那股烦躁的情绪驱使她走出庄园，抄小路爬向高处。速度越来越快，她跑起来。

“砰！”

是枪声！

这声巨响环绕山谷，惊得和风心绪不宁，一个酿跄差点摔倒。

回声还未散去，一枪一枪紧接着从下方传来。

是父亲母亲出事了吗？

须月的心简直提上了嗓子眼，连滚带爬地冲上顶峰。

看到了这一声见过最恐怖的场景。

保镖正在和人形的怪物战斗，有人趴在了地上，身下洇着血。

而她的父母双双倒地，只顾着前方的险象，没注意到后方灌木里露出的利爪。

风夹着沙一般灌进咽喉，火辣辣的。

和风看着自己错开父母看过来的视线，风一般闯进空地，用刀抵挡住怪物的尖牙。

对啊，她还带了刀。

大脑一下清晰起来，手上也传来了无限的力量。这一刻她好像超人，能不可思议地出现，能发挥出巨大的能力。

她可以的，可以的。

“父亲，你们先走！”

计划已经生成，她知道父亲在犹豫什么，但是。

“你要带着母亲离开！去求援吧。”

她只要用手上的刀，敏捷些躲过攻击，巧妙地卸力，然后拿到倒地那人的真刀。这样就可以撑下去了！

她已经想起来了，这怪物是鬼，这个世界的最大反派，是由人转变为的吃人的生物。

它们怕阳光，怕日轮刀，要害就在脖颈处。

她可以的，她可以的。

至少能够保护好父母。

再之后都无所谓。

像是就在身体里握着刀，和风感受得到四肢的火热，手臂承受的反震，和心中担惊受怕的情绪。

可是有时又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浮在空中无情地观察这一切。

“她”没有察觉背后的战斗已经结束。

“她”竭尽全力去战斗，忍着痛苦，拼尽全力把断裂的木刀插进鬼的咽喉。一翻身抓住了真刀。

那个一脸蔑视的鬼终于搞清楚状况，也短暂地停下来，警惕起面前的女孩。

和风像个局外人，站在雨里听着它宣告死亡宣言。

“哥哥已经去追你的父母了。”

瞬间又被拉进身体。

冰凉的雨打在身上，肌肉抽搐着。满心都是不可思议。

和风转身看过去。

“……”

心里涌起的是害怕，是苍凉，还是痛苦呢。

当时的她好像深深沉浸在害怕中。

“滚开！”

从未这么怒吼过。

和风挥刀驱散面前的鬼，转头朝山庄的方向跑去。

背后传来呼啸的风声。须月下意识回身斩出一刀，然后崩溃地喊：“别过来！”

她要快些赶到啊，不能再拖拉了啊。

向前，向前，向前……

清醒又混沌之间，她忘记要保护好自己，痛感好像已经来了，又好像突然终止。

和风被疾风包围，奇特的绿色风刃散开，现出其中白发紫瞳的人。

不知道是哪里的记忆被触动，和风迅速拉住了他的衣服。

“那边还有一只鬼！”

面庞很凶狠的白发男人只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便抱起和风冲了出去。

速度那样快，给和风能够解决一切的错觉。

……

视线不清的一段时间过去，和风被放下来，周围没有尖叫和混乱。

渡边先生迎上来，身边围着一群佣人。

“和风，你母亲被带进去治疗了，你快去看看她！”

没人敢真的拉走和风，但他们也不敢让和风留在这里。

他们颤抖的身体，留下的泪水，眼中未散的惊惶和新升起的悲伤一览无余。

甚至和风已经从缝隙里看到了父亲的衣袖。

算了，就这样装傻吧！

和风一下想通，急急忙忙地撇开脸，茫然地被带着进了院子。

她在逃避。

哪怕是握着母亲的手，喊着“请您坚持下来”的时候，她也逃避着不去看对方痛苦的脸。

“母亲，我想好要取什么名字了。如果是男孩就叫和嗣好不好，如果是女孩……母亲？妈妈！”

她晕过去了。对啊，她晕倒了。

眼前的迷雾一下子散去，和风知道了自己在做梦。

说真的，她真的不想醒过来。

但是一种奇怪的责任感让她没法再睡了。

是对自己人生的责任感吗？

“小姐？”

和风看过去，是熟悉的女佣。但是……

“杏子小姐呢？”

“我这就去叫她来。”

“不必了。”渡边先生从门外进来，示意女佣出去。

和风看着他垂下的眼，希望他能说出个好消息，打破噩梦的阴影。

“渡边先生……”

告诉我，大家都没事对吗？

在和风祈求的目光中，他说：“天气太热，所以先生和夫人都下葬了。雇来的人中，死者也已下葬，伤者受到了救治，我给了大额的补偿。”

“……你做得很好。”和风抽泣一声，低下头，“你做得对，赔偿不要吝啬。”

很显然，现在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和风强打精神，对渡边说：“我给姥爷打个电话，你也跟父亲的合作伙伴们说一说。产业能交给他们就给他们，留下股份你和和嗣拿着。能变现的你们留一些，剩下的捐给杀鬼的组织。”

“和风……”

和风打断他，“渡边先生，听我的。”

渡边安静了下来。

“和嗣就交给你了，你一个人抚养他比交给姥爷他们要好得多。不要屈服于他们。我会加入杀鬼的组织。你不要多说。”

“……也许你能冷静些。虽然那鬼杀队邀请了你，行事也很君子，但是你才十岁，还有个刚出生的弟弟！”

“但是我在这里待不下去，在东京也待不下去。”捂着脸说出这句话，和风抬起头，表情越发坚定。

“我要加入他们，不然没法停止痛苦。”

渡边沉默良久，说：“我去联系人，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想一想。”

“嗯。”

“少爷的情况不算好，最好由你过去看他。”

“不必，我不去，也不要带他过来。”

归根结底，和风不觉得见不到她对一个小婴儿有什么影响。

而她已经下定决心加入鬼杀队，就更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动摇自己。

“渡边先生，拜托了，只要把他教养成一个有良心的人，正直的人就好。请把自己当成他的长辈，该训斥就训斥。”

“我还是觉得你的决定太冲动了。”

“这比庸庸碌碌活下去要好不是吗？”

“……”

可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什么样的情况下人要抛弃美好的生活去这样的工作呢？况且和风只有十岁，一直都顺风顺水地长大，现在也有富裕活下去的资本。

他作为看着和风长大的人，又怎么会支持……

隐进门的时候，心中惴惴不安，以为管家渡边先生还没有将自己的提议告知和风。

现在应该是要感谢鬼杀队吧，不过等到他开口邀请和风加入鬼杀队时，他可能就要被赶出去了。

这么想着，他苦恼地问了声好，先关心了一下和风的伤。

“云之町小姐，请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和风请他坐下，回答：“无碍。”

“嗯……”

隐尴尬地移开眼，看着这孩子一身绷带的模样，他怎么开得了口嘛。不死川先生真是的，下了令也不考虑下人家的情况。

回忆起刚才渡边接打电话的模样，还有和风身前摆的纸笔，他更觉得自己开口不合时宜了。

人家这么忙呢，他怎么劝对方放下家里的产业啊。

“我想拜托您转交些东西给主公大人，还有，请主公大人允许我加入鬼杀队。”

啊？

隐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是看对面的女孩神色平静的样子，他又不确定了。

在看渡边，他的眉头拧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隐瞬间支棱起来。

“好的，一切由我安排。”最后一点良心让他又开口，“你确定了吗？”

和风点头，“最迟明天，我能把所有事情转交出去。到时候还请快点安排我离开。”

“是，好的。”

解决了这件事，还给鬼杀队又带去了新鲜血液，隐可谓十分高兴。但是感受着身边的低气压和这座房子的沉寂氛围，他安静地退了出去，不敢表现出一点欢快。

他一走，渡边就急着劝说。

“你太冲动了。”

“我没有冲动。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路了。”

“怎么可能呢？你还可以带着少爷出去隐居啊，就算不回东京也没事。”

“我必须找点事情做，不然太痛苦了。”

这两天的梦境还历历在目，和风按着手，几乎难以忍受每分每秒。

只有开始战斗，和鬼战斗，才能把这种痛苦的情绪掩盖下去。

渡边已经三十来岁了，他不会懂的。

当一个人的生命中一直只存在两个最重要的人，她的计划和幻想都围绕着那两个人展开。但是他们去世了。

这样的未来，又怎么接受得了。

活着或是死亡其实都一样，只是状态的改变罢了。可是该怎么活着，怎么死亡，就是个复杂的问题了。

和风觉得自己对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期盼，安排自己的一生这种事，她已经经历过一回了。而这一次，她心里只有父母。没有了父母，她不明白自己重来一次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就这样死去，连父母都会为她不齿的吧。

如果因为杀鬼而去世，就好看得多了。光是想到都有种解脱的舒适。

归根结底，她这些寿命都是白捡来的。和风甚至怀疑，自己的到来本是为了拯救云之町夫妻。

……

都结束了，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机会。最好不过赎罪。

渡边先生最后还是没有表示支持，但是他也不能阻止。在和风上车时，他也只是再一次确认。

“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不行就再回来。”

和风朝他点头，心中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头。

“那，你去看看和嗣吧，好歹让他见到你。”

和风摇头，“这么小能知道什么。为了大家好，还是不要让他对我有什么印象。”

听到这话，渡边心如刀绞。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只是这样而已啊。现在怎么会变成家破人亡的局面呢。

和风不知道他的痛苦。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精力管那么多。

一墙之隔的屋内，陪着和风长大的女佣抱着和嗣，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口中喃喃。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太惨了，我先忏悔[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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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