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满寒露的银杏叶粘在青石板上，侍女们清扫落叶的声音簌簌作响。

湘听见推门声的时候正在饮茶，头也不回，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潇从身后把门轻轻合上。

“这么早就来看我？喝茶吗？”

两人都是白衣素裹，湘端着茶杯，神清气爽，抬手递给潇一杯清茶。

潇却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茶杯里面的液体。

湘知道她在想什么，扑哧一笑：“你想多了。”又问，“找我有事？”

明透的窗纱下，湘显得温顺无害，面带无辜。潇心里很清楚，虽然湘帮过她，但对方绝不能称为自己人。

潇压低声音：“既然我们的身份一样，我想，有些事情，说清楚一点比较好。”

湘认真地纠正了她：“哎，不一样哦，昨天就说过了……我是魅，比你高一阶，在碧落里，‘位高半阶压死人’，你应该听过吧？”

潇淡淡道：“听过。我只是没想到，碧落还派了魅阶一起潜入禁城。”

湘慢条斯理地说：“万事皆有代价，有代价就有牺牲，如果不是宁凉小姐暴露身份，那么牺牲的就是你了。”她盯着潇，弯起了眼角，原本泾渭分明的眼睛变得难以捉摸。

潇避开视线，问：“她也是魅？”

湘淡然道：“她做事那么冲动，实力也不强，怎么可能是魅？”

听着她隐隐不屑的语气，潇顿了顿，又问：“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一起执行任务了，是吗？还有其他人吗？”

“你又错了，鸦雀成群，孤鹰在天。”湘的声音变得既轻又冷，一字一句，“我和你之间，不存在‘我们’，也不存在‘一起’。”

“嗯，清楚了。”潇很会察言观色，觉得自己与对方再没什么好谈的了，潇便不打算继续。说完，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等等，”湘突然叫住潇，换她问起，“你昨晚潜行外出，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昨晚我救你一命，你至少告诉我到底是谁死了。”

“你怎么知道有人死了？”潇诧然回首。

湘手指朝过窗外，淡淡：“那么多白色天灯升空，仆人端着蜡烛、法事器皿朝外面跑……我又没瞎，怎么会看不出来？”

“是冰族智者，还有高舜昭总督。”潇深呼吸了一口气，“两个人都死了。”

这次轮到湘脸色变了，剪水的双瞳睁大，她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潇，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杀了他们？！”

“当然不是我杀的。”潇道，她很意外湘竟然这么高估自己，“首先，冰族智者的实力鬼神难测，我没有这个能力，你也没有。”

湘不置可否：“那其次？”

“其次，刺杀智者，或者高舜昭都不是我的任务。”

“那什么才是你的任务？”

潇沉默，过了会儿，才淡淡地回答：“我们彼此之间应该不能交流各自的任务吧？”

“话是没错。但我也是好心，怕你回头又像昨日一样鲁莽行事，最后还是要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湘做惋惜状，“如果能提前清楚你的任务，我也许能更好地配合你，帮你打掩护。毕竟，你如果暴露了，宁凉她不就白死了吗？我是好意，妹妹，你不要多想。”

她说得诚心实意，停了停，湘更温柔地笑着：“我看你比我小，叫你一声潇妹妹，没错吧？”

潇却一眼洞穿了她：“你不是可惜宁凉，你是怕我暴露，自己也就不好藏了。十大门阀会意识到，既然有第二个，也就可能有第三个……对吧？”

湘只是微微敛起笑容，没有任何被拆穿的窘迫。

“你看，我和你之间，还是有‘我们’的，所以，最好也‘一起’。”潇很认真地说道。

湘摇头：“我都说了，我们的任务不一样。”

潇看着她那张永远笑意盈盈的姣好面容：“你给泠音姑娘喝的茶里面下了毒，你想取代她，对吗？所以，我们的任务应该是一样的。”

湘作无辜状：“那茶水可没毒。”

潇思索：“那就是熏香……”

“熏香也没有毒。“湘再次说。

潇沉默下来，她神碧色的眼睛在湘的身上凝视了片刻，略一思索，又道：“但是，喝完茶再吸入香就不一样了。这才是中毒的征兆。”

湘突然笑了，她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话锋一转：“看来，你不光长得极美，还很善于观察和推测。你比那个宁凉强一些，算我没有看走眼！”

潇提议道：“我们现在可以合作了吗？”

湘浅笑嫣然，拉过潇的手：“自然可以！好妹妹，如今我们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当荣辱与共，同进同退才是！”

说完，湘又重新给潇倒了一杯热茶，微笑着端给潇。

潇不再犹豫，一饮而尽。

湘就坐在桌子的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潇喝茶。 “即便是饮茶，潇妹妹的动作也是如此得端方优雅，一举手一投足，都美得如诗如画。” 湘由衷地夸赞，“我若是飞廉少将啊，非得被你迷死不可。”

潇突然放下茶盏，以一种宁静的神色看着湘，却没有说话。

湘的笑容中仿佛透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

窗外鸦雀无声，穿过庭院远远看去，各处挂着的白绸随风飘舞。

隔了一会儿，湘换了个话题，若有所思道：“既然冰族智者遇害了，那十大门阀一定启动‘缺席继承’了。”

“缺席继承？”潇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湘好奇：“你的炎汐连这个信息都没有告诉你吗？”

“我只是魑阶，你不用高看我。”潇自嘲道。

湘一愣，很快又眉开眼笑：“你这句以退为进倒是有点噎到我了。”

她告诉潇：“‘缺席继承’是冰族十大门阀为了应付极端危机而立下的族归，简单来说，就是禁城不可不可一日无主。如果他们的少帅智者意外死亡，那么禁城内拥有继承资格的第一顺位就会立刻无条件地成为新的冰族少帅。虽然我也不懂为何会有这种荒唐的规矩，但似乎十大门阀对此格外坚持。”

“所以，现在冰族少帅应该就是云焕少将了。”湘漫不经心地说。

潇摇了摇头：“不是。”

湘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

“现在的冰族少帅是飞廉少将。” 潇淡淡道出一个事实。

“云焕少将昨晚连夜出了城，并不在禁城之内。所以按照顺位，由飞廉继承少帅。”

“果然，不愧是‘缺席’继承……十大门阀真是一群死脑筋，迂腐可笑。”湘了然，似笑非笑地嘲讽了一声，她看着潇，又道，“这飞廉既然当上了少帅，就一定他优先挑选新娘了。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思，潇，恭喜你，你就要当少帅夫人了。”

潇垂眸，长长的睫毛覆着两片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起来，你对飞廉当了少帅，也不是很满意。”湘突然凑近了潇，“潇，你的目标是云焕吧。”

潇乍然抬首，目光紧盯着湘，“你怎么知道？”

“猜的啊！”湘意态从容，笑容娇俏，“云焕夜里离开禁城，这等机密之事你居然能在第一时间打探到。你若不是有意过去寒光殿，探听云焕信息，又怎会知晓？ ”

?“我还猜，你尚未见过云焕。”

潇并没有出声否认，湘便知她都猜对了。

?

“不若我们交换一下目标，如何？” 湘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你选飞廉，我来选云焕。”

“你之前的目标是飞廉？” 潇略感意外。

“对于我这样的魅来说，帝国双璧当中的任意一位都是可以的。”湘的眼中流露出相当的傲然和自信，“原先是想图个轻松，选择相对好驾驭的那个。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既然飞廉对你有意，他又贵为当今少帅，潇，放着掉在你眼前的桃子不摘可非聪明人之举哦！ 而我，现在又觉得既然我风华绝代，又为何不去挑战那个难度更高的呢？若不挑战云焕，我会遗憾终生的！”

湘脸不红 ，毫不害臊地说了一大通，听起来头头是道，颇为有理。

潇的神色微微的凝重，并没有很快答应湘。她知道湘绝不是在诓骗她。—— 对于湘来说，她有的是法子后来者居上，从而牢牢抓住飞廉的心，让飞廉选自己。毕竟，飞廉对她的好感也仅仅限于一面之缘的容色所迷罢了，又岂能当真？

于潇而言，她也并不在意飞廉是什么样的想法。

那日在碧落的训练室，炎汐递给了她一张薄薄的纸。

炎汐告诉她：“这是你的任务目标，云焕”

潇看了一眼，手指不由得握紧了，呆呆地问：“只能是他了吗？”

“怎么？你不愿意？”炎汐疑惑地看着潇。

...........

“怎么？你不愿意？”

潇被湘那句话唤得回过了神，她收回思绪，却也没有立即答应湘，似在沉吟，斟酌。

湘不以为意，“怎么？你是舍不得云焕了吗？云焕可是冰族数一数二的美男子，看他妹妹云焰如此倾国倾城，用鱼尾巴都能猜得到哥哥本尊是什么样的仙品了.....”她缓缓凑近潇，在潇的耳边吐气如兰，“不过潇妹妹，姐姐可得提醒你一句。男人长得再俊，在我们这些女刺客眼里，都只是猎物罢了。云焕也好，飞廉也罢，都是一样的猎物。猎人，可千万莫要瞧上你的猎物啊！”

“你若愿意将你收集来的飞廉的信息告诉我，我便答应了你的要求。”潇的妙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湘，此时她脸上沉吟的表情已经烟消云散，像是做出来一个新的决定：“之前我从未搜集过飞廉的任何情报，只是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若无他的详细情报，我怕会影响我接下来的任务。”

??“原来潇妹妹是怕我空手套白狼啊！难怪思考了那么久。倒是害得我想得歪了去。”湘嫣然一笑，“好，我就将我知道的飞廉的信息都告诉你。”

??

一刻钟后，湘以优雅的姿势给自己和潇的杯子里分别注入新茶，又与潇两杯相碰。

“祝你的飞廉早日选中你！”湘嫣然一笑，身着白衣的她笑容看起来格外明媚，像雪地里初绽的桃花。

“也祝你的云焕早日选中你！” 潇浅笑，她梨涡轻旋，笑容恬淡，如春睡海棠一般，娇艳不可方物。

两位绝色佳人相视一笑，如饮美酒一般，饮尽杯中茶水。

这样，便好了。

潇心道：飞廉是无所谓的。至少这样，可以不必去利用并伤害云烛的弟弟了......不会对不起云烛.......

这样的心声，湘自然是不会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