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眼神从远处收回，程明焕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慢悠悠地走路折返回公司。

一路上，他不断地打着电话，有给CTO顾南的，有给美术总监林淑婉的，有给财务的……

虽然为了财报好看，在公司决策上犯了很多错误，但程明焕本身依旧是一个颇有能力的人，三两下就按照计划把《沉睡之城》的工作彻底转移并分配了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就要解决《沉睡之城》这个项目中最大的问题了。

程明焕的目光暗了暗，在楼下止住了脚步。

这个最大问题，毋庸置疑就是周霆耀。

周霆耀能在公司作威作福，倚仗的就是耀世集团。

短时间内，摆脱周霆耀是不可能的。

这事，得从长计议，不能硬着来，不然还不知道周霆耀那个疯子被激怒后会做出什么事情。

第一步，就得先联合公司其他小股东，否定他的决策，慢慢将他架空……

至于那些小股东会不会和自己站在同一条阵线，程明焕并不担心。

毕竟，那些小股东手上的股权，还是从程明焕自己手中流出去的。

股权转手是大事。

在转手之前，程明焕自然是经过细细思量、精心考察的。

退一万步讲，大家都是生意人。

周霆耀做出这种荒唐事，就是在和大家的钱过不去。

*

在通讯录里翻了翻，程明焕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

号码的主人姓黄，这两年来与程明焕私交匪浅。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迟迟无人接起。

程明焕皱了皱眉，心里着急，不知不觉间又是一阵胸闷气短。

“您拨打的号码长时间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Sorry， The number you ……”

终于，手机里传来了甜美的女声。

程明焕挂断电话，心里发闷，头又渐渐地痛了起来。

四下无人，他便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烟盒，抽出了一根烟，驾轻就熟地点上。

*

缕缕白烟，细细袅袅。

程明焕一边抽着烟，一边眯起了眼睛，借着大厦周围的灯，打量起了手中的烟盒。

烟盒上不知是哪一国的文字，弯弯扭扭的，每个字符看起来长得都一样，想想就觉得晦涩难懂。

说起来，这还是那位黄总送给自己的烟，这一年来送了好几次，一次就送好几条，也不知道是哪里产的，味比其它牌子的正多了。

程明焕在心中暗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每次头疼乏力时，只要一抽这烟，整个人就会感觉好受不少。看来许多人的烟瘾不是白得的，抽烟真的能缓解些许压力。也难怪很多老总即使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一个个的抽起烟来还是抽得那么凶。

他晃了晃烟盒，里面已经空空荡荡，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盒烟还是他今天中午午饭后刚拆的，怎么这么快又没了？

这好像是……最后一盒了吧！

等会儿再打电话时，可得好好问问黄总，在哪里能买到这烟。

每次都让黄总主动把烟送上门来，真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想着想着，程明焕陡然感觉手指一僵，手中的空烟盒失去束缚，掉在了地上。

他正要去捡，手机又一次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黄总。

这下，程明焕暂时顾不得地上的烟盒了，火速接起电话。

“黄总，兄弟我就知道您向来精神好，还没睡。我和您商量个大事……”

*

事与愿违。

这通在程明焕眼中四平八稳的电话，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程明焕头上，砸得他耳朵又一次嗡嗡作响。

他用力把手机贴在自己的耳朵上，几乎要把手机按进自己的颅骨内。

他把音量调到最大，电话打到中途，到最后甚至甚至开启了免提。

“黄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我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

电话那头传来黄总爽朗的声音，干脆利落：“我无条件支持周少。”

程明焕急了：“可是《沉睡之城》项目真的很重要。在项目成立之初，公司就希望它能成为第二个《沉睡迷雾》，让嘉游游戏重新夺回往日的……”

“《沉睡迷雾》又是个什么东西？”黄总打断程明焕的滔滔不绝，“花了那么多钱去开发，却只挣回了那么点钱。”

“我承认，这种冒险解谜类游戏在国内付费率不高，不怎么挣钱。”程明焕立刻辩解：“然而，《沉睡迷雾》虽然盈利状况一般，但是它为国内的游戏行业赢回了世界权威级别的大奖，它……”

“我管他什么游戏行业，什么大奖。国内游戏行业就算哪天烂了个底掉，又关我什么事，那些破奖又TM值几个钱？”

电话那头的黄总一改往日的礼貌谦恭：“我要的是钱。只要让我挣到最多的钱，我管他什么洪水滔天。”

程明焕被黄总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给噎到了，一时间被震住，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

可黄总依旧不放过他。

“程总，有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你的决策真的大有问题。”

“程总，花那么多钱，养那么多画师，你就让他们弄什么新游戏？依我看你这是蠢，是笨！还不赶紧让他们每天开足马力加班加点给《沉睡魔咒》画皮肤？那个赚钱多容易啊！”

“再火的游戏终归是要凉的。你还不趁热度还高着的时候抓紧时间，把《沉睡魔咒》能挣的钱全都榨出来？你这猪脑子里一天天的是在想什么？”

“程总，之前那个《我真的很美丽》剧组，对，就是那个电竞题材偶像剧！那个剧组找公司要《沉睡魔咒》的授权，你怎么不答应？”

“那么一大笔授权费，你说不要就不要，你对得起公司的股东？你知不知道那个剧组的男主是刚刚选出来的顶流爱豆，正当红，脑残粉一大把；那个女主的粉丝更是像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争着抢就送上来给你割，怎么割都割不完。”

“剧本逻辑垃圾又怎么了？演技稀烂怎么了？那么好的宣传机会你不要，那么多韭菜你不去割，好好的钱你放着不去挣，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程总，既然你那么稀罕那些什么破奖的，我就和你好好谈谈那些破奖。不是我说你，每年那么多得奖的游戏你不抄，你偏偏要花大钱去开发什么新游戏，你贱不贱啊？”

“程总，……”

程明焕听得脑子轰轰的，一腔热血直冲脑门。

他狠狠挂掉电话，正要发狠把手机狠狠地掼在地上，随即又被他仅剩的理智阻止了。

是他看走了眼，误以为那个姓黄的是是个什么好人。

可他不会全部看走眼。

*

“好久不见，林总……”

“柳总……”

“……”

一个个电话打过去，程明焕的手心里全是汗，湿漉漉的，几乎要捏不住手机。

那些股东，那些平常看着人模人样，嘴里全是好话与蓝图的股东，竟然……竟然……

“陆总……”

再次打通一个电话，程明焕勉力平整自己声音中惶恐不安的情绪。

“程总，这么晚了还没睡呀？你可得注意身体，别仗着自己年轻有本钱就不管不顾。”

手机那头的声音温和儒雅，让程明焕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陆总，我……”

“老陆，快去快回。周少还在桌上等你呢！若是今天因为你扫了周少的兴致，你可担待得起？”

电话那头传来黄总的声音，声音高亢尖锐带着些许刻意：“是不是那个姓程的小子打来的电话？你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原话和他复述一遍，让他复习一下，好好长长记性！”

“另外再告诉他，咱们这些股东早就互相通过气了，让他别白费时间，还浪费电话费！”

“老黄，你别说了。”

陆总的声音依旧谦和有礼：“程总，想必你也听到了，真是对不起，我……”

*

程明焕脸色煞白，眼球充血，全身上下青筋暴起，表情极为恐怖。

不等陆总把话说完，他恨恨地挂断电话，用尽全力把手机摔在地上。

做工精良的定制款手机，被这股巨力掼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心脏，极速跳动。

脸上，红白交加。

冷汗，簌簌落下。

一切的要素，都陡然间在某个点聚合，程明焕的心脏绞痛，喉间涌出一丝腥甜，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

*

怎……怎么回事？

这……这是怎么了？

程明焕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

“亲爱的，那边楼下是不是有个哥们摔倒了没爬起来？”

“啊！那个人是吐血晕倒了。快，快打120！“

不远处隐隐绰绰地传来一对男女的交谈声。

谁？

谁吐血晕倒了？

程明焕尽力睁着眼睛，眼神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烟盒。

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一扭一扭的，占据了他整个视野，让他的世界归于黑暗……

*

“老陆，你就是太心善，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

“毕竟是老交情了，做人不能做太绝。“

“ 心软就是心软，还找这么多理由。老陆你这人真是，忒矫情。”

饭桌上，黄总拿陆总打趣：“来来来，咱们继续走一个。周少，我敬您一杯。”

周霆耀坐在主位上，自顾自把玩这手里的白玉酒盅，一脸高不可攀。

作为陪客的黄总却不恼，一番唱念做打，一个人也能将戏演得有滋有味，给饭桌上营造出一派热烈的氛围。

“要我说，周少就是能耐。”一边说，黄总一边竖起大拇指，环视四周，“一般人提前一年都订不着一桌的香云轩，周少您一个电话就能让老板半夜开门给我们做夜宵吃。在下佩服，佩服！”

“一点小事而已。”

周霆耀回答得漫不经心，甚至都没有赏黄总一个眼神。

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黄总在心中暗自腹诽，脸上依旧笑得像朵菊花，把目标转向了坐在周瑭耀身边的米小雪。

这女的面皮紧绷，动作拘谨，一看就是刚到这名利场里打转的新人，好糊弄得紧。

“米小姐真是年轻有为，才这么轻的年纪，就能设计出那么棒的作品，他日前途定不可限量。”

“米小姐还长得那么漂亮，其她女人在您面前，真真是没了活路，都成了庸脂俗粉喽！听说周少上阵子冲冠一怒为红颜，收购了喜安投资，想必就是为了您吧……”

米小雪普通家庭出身，哪见过这阵仗，被老油条上上下下夸了一通，通体舒泰，不知不觉间就露出了怡然自得的神情。

正当她被夸得飘飘然时，一条短信发进了她的手机。

【您吩咐的事情，我已办妥。明日我将会离职，回老家生活，处处需要启动资金。您看……】

米小雪把这条短信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方才勾唇一笑，随手给某个人转了三十万。

尽人事，听天命。

就不知道她的命好不好，逃不逃得过这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