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夜后, 奉和便能察觉到皇上身上的冰冷。xinghuozuowen
李丞相来寝殿时,更是也有所察觉。只是今日,从南昭那边传来急报, 所以不得不此时立即向皇上通报。
李丞相进了寝殿, 跪地请安:“臣拜见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一句没什么情绪的嗓音。
李丞相站了起身,他躬身道:“皇上,方才驻守在南昭的暗兵来报, 近日,有人瞧见南昭侯离开南昭, 去了江野国。”
此事说大可大, 说小可小,但因南昭常年战乱,并不平静, 而身为南昭侯,却在这时偷偷离开南昭,去了江野国,其心思目的值得让人深思。
皇上不喜欢太亮的地方, 是以, 无论是在皇宫里,还是在外, 皇上待的地方,到了夜里, 点的烛灯都不会太多,室内的光线一直昏暗不明。
气氛本就凝重阴郁。
再加上,特别是在皇上不笑的时候,室内便更会有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让人喘不上气。
例如此时。
李丞相屏气凝神,他暗道来的时候不对。
祁昱的面容隐在昏暗中,烛火的亮光在他的鼻翼间留下一道阴影,让他的面容幽暗不明。
良久,李丞相才听皇上道:“朕知道了。”
闻言,李丞相松了口气,他埋首道:“那臣就先告退。”
李丞相退了出去。
奉和守在门外。
但李丞相却没有顾及那么多,他连忙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液,随后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寝殿的门被关上。
李丞相这才像是突然注意到奉和的视线,想了想,为避免尴尬,他挂着笑容犹豫问道:“皇上可是心情不好?”
奉和自然不会回应他关于皇上的心情。
李丞相也无意要他回应,两人仅是随意地交流了几句,李丞相便连忙提步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
李丞相可是听说过之前右都御史和荣北侯打架一事。虽然两人本就不和,但当面大打出手却是皇上心血来潮挑起的。
皇上一向肆无忌惮,更是为所欲为,他可害怕皇上也会突然心血来潮让他和谁打,他这一把老骨头的可禁不起几打。
李丞相算是两朝元老,在先帝在时,他便位居丞相,如今更是一直在丞相之位。
按道理,以他的资历,如今该是稳坐丞相之位,且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哪怕是当今皇上都该给他几分薄面。
但偏偏,李丞相如今才更是过的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因为祁昱。
当今皇上祁昱乃先帝的第七子,是先帝和一在冷宫伺候的宫女风流一夜的结果。
自他出生,便是有损先帝脸面和威严的代表,他自然不受先帝宠爱,也从未被先帝过问,漠然视之。再加上其生母身份低微,更是在七皇子两岁时便撒手人寰。自此后,七皇子便在冷宫长大,虽有着一个皇子身份,但却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缺衣少食,饥寒交迫,更是受尽欺辱。
正是因为此,所以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坐上皇位的,竟然是那个一无是处、受尽欺辱的七皇子。
而更让众位大臣恐惧和忌惮的是,这七皇子登基,是带兵谋反。
在先帝驾崩当夜七皇子便带兵谋反,没有人知道祁昱是从哪里来的兵,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再加上在谋反当夜,祁昱便杀尽所有皇子,手段残忍狠戾得让人战栗,因之,如今朝堂上的所有大臣,都对这位一登基便独揽大权的皇帝畏惧恐惧。
但谋反所夺得的皇位自然不稳。
所以在七皇子登基之后,不到一年,不满祁昱政权的人便是多不胜数,连大型带兵造反都足足有近五次。
却偏偏每一次都雷声大雨点小,无论造反之人有多少兵力,有多大的势力,却都无疾而终。
祁昱更是将造反之人的稽首挂于城门之上,当众鞭尸,将其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当今皇上的手段残忍,又毫无人性,但偏偏,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底细,那些造反之人的下场都是惨死,家破人亡,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反抗。
无论是因为祁昱的权势,还是因为他的残暴,这都让朝臣们无能反抗,更是服服帖帖,尽力顺着皇上的心意走。
因为不服的,都被祁昱弄弄死了。
李丞相是其中一人,在朝为政时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不过当今皇上若是心情好时,倒也没有那么可怕。
但偏偏,今晚祁昱心情不好。
站在寝殿外的奉和也抬头望了眼天,天上月明如昼,繁星满天。
此时已经入夜。
可方才被皇上派去找孟婕妤的护卫还没有回来,这就预示着孟婕妤还没有爬到山顶。
奉和自然不知皇上的心思,不过他跟在皇上身边那么久,他自然也能猜到几分,皇上今晚的心情不好,多半是因为孟婕妤。
他刚这么想着,突然,寝殿的门被打开,祁昱一身冷气地从寝殿里走了出来。
奉和微愣。
祁昱提步往外走去。
见状,奉和忙跟了上去。
皇上没有出声,奉和自然也不敢过问,于是他就跟在皇上身后,一直走到了灵安寺的大门。
祁昱走了出去。
大门外,就是那通天之阶。
灵安寺的门内和门外恍若是两个天地,一个明亮如昼,一个昏暗入夜。
站在台阶的顶端,往下望去,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通天之阶如今是一片幽深昏暗,看不清任何。
奉和大概能猜到皇上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他一眼往下望去,就不知这孟婕妤何时才能爬上来。
奉和不知站在这台阶处等了多久,站在他身前的皇上也一直没有出声,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睇着下处,像是一直平静,只是奉和能察觉到,皇上身上的气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冷,仿佛能侵蚀人的心骨,冷得瘆人。
一般皇上这种时候,定然就会有人死。只是今晚,就不知是谁了。
奉和一直忐忑不安。
所以当他听见孟婕妤的声音之时,他头一次觉得,原来真的有人能用声音便能感天动地。
甚至感动奉和。
他忙垂眸往台阶下看去,在一片昏暗的迷雾中,果真看到了孟婕妤慢悠悠往上爬的身影。
看见她,奉和恨铁不成钢,这孟婕妤可真够作死啊,就爬个台阶,虽然这台阶是高了点,但也不至于她从天亮爬到天黑吧?
特别是在奉和看见孟婕妤在注意到皇上的身影后,竟就站在原地发愣,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往上走时,他才更是心急。
这孟婕妤的眼睛没瞎吧,她难道看不出来皇上此时的心情不好?还不快点爬上来,乖巧认错,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孟妤兮怎么会看不出来祁昱的心情不好。正是因为她看出来了,所以她才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上爬。
只有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往祁昱身边凑,没看见在他周身方圆几米的空气都已经快结冰了吗?
而她不仅不傻,还聪明得很。
于是孟妤兮就站在那里,偏头望着祁昱,在打量了一会儿后,她像是有些疑惑道:“是谁站在那里?”
奉和:这孟婕妤的眼睛怕是真的瞎了。
祁昱没有出声理她,依旧静静地睨着她,他怎么会看不出这是她的把戏。
红桑像是也不懂主子的意思,她还真以为主子没有认出来站在台阶尽头的是皇上,怕主子会在无意间得罪皇上,所以小声提醒:“主子,那是……”
孟妤兮及时出声打断她:“我真是眼花了,那怎么会是皇上呢。”
红桑:“?”
“唉。”孟妤兮轻轻地叹了声气,她抿唇,像是有些悲伤地道:“都怪我中午太任性,竟惹怒了皇上,皇上如今怕是还在生我的气,又怎么会来看我。”
闻言,红桑这时跟上孟妤兮的脑回路了,她忙是接着主子的话道:“主子,您别难过,皇上胸怀天下,宽厚仁善,自然是不会与您一般见识的,皇上一定会原谅您的。”
孟妤兮暗自给机灵的红桑一个赞许的笑容。
“红桑,你说今晚我就站在这通天之阶上忏悔,皇上可会原谅我?”她又伤感问。
“主子,您别这样。”红桑像也被孟妤兮伤感的情绪感染,也跟着难过起来:“您都惭悔了一下午了,方才爬这通天台阶时您也在不停地反思检讨,奴婢相信,皇上定然会看见您的诚意的。”
这也解释了她们为何这么晚才爬完这通天之阶。
红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孟妤兮隐藏着笑容摇头道:“红桑你不懂,饶是皇上原谅我,我也心有愧疚,我的所作所为是罪大恶极,怎么还有脸进这灵安寺。”
话音落下,主仆两人就都在那里悲痛叹息。
而见证了这一幕的奉和则是一脸的自愧不如,他不由得再次感叹,这孟婕妤可真厉害。
因为奉和敏锐地察觉到,就孟婕妤那么站在那里随口说的这几句话,便让皇上身上的气息渐渐转变。
从方才的冰冷,到后来的嘲讽,再到现在的看猴耍戏。
能让皇上的情绪转变的如此之快的人,至今,奉和都仅看到了孟婕妤一人而已。
但有的时候,明明天时地利,却偏偏人不和
就在孟妤兮的最后一句话落下,突然有一位驻守在灵安寺门外的护卫走到台阶处来,他躬身道:“启禀皇上,奴才方才一直谨遵皇命,在天黑之后不再放任何人进寺,所以方才孟婕妤想方设法地想进寺,也被奴才拦了下来。”
话音落下。
“……”
一阵诡异的安静。
孟妤兮那脸才真是由红转白再转青,变化莫测。
这护卫是认真的吗?当着她的面儿揭穿她?
不仅如此,他竟还用了想方设法这四个字,她哪里有想方设法了?
孟妤兮甚至都不敢去看祁昱的脸色,她微微侧着脸,努力回避祁昱的视线。
而站在孟妤兮身旁的红桑也是一脸尴尬,因为她方才好像的确是在想方设法地进寺。
这一幕,让奉和也不忍直视。
良久。
“呵呵。”是祁昱嘲讽的笑声。
他面露出温和的笑容,但垂眸睨着孟妤兮的眼神却不那么友好,黑夜里,他不紧不慢地嗓音里尽是讽刺:“爱妃的惭悔朕已经看到了,不过爱妃既然这么喜欢惭悔,那就继续留在这里惭悔吧。”
闻言,孟妤兮僵笑。
她本还想说几句话来补救一下,但等她再一抬眸,祁昱却已经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于是孟妤兮的目光便落在方才揭穿她的那护卫身上,她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他,她要记住这个护卫的长相,今日之丑,来日再报。
那护卫也是被孟妤兮看得冷汗淋漓。
他也不想如此。
但方才在孟婕妤的话音落下后,皇上身边的暗卫便突然找到他,让他立刻走上前来当着孟婕妤的面儿这么说,他也没有办法。
因为这是皇上的意思。
孟妤兮不知,她的一举一动祁昱都了如指掌。
早在天没黑之前,祁昱便派了暗卫紧跟在她身后。
而祁昱今晚之所以会来这灵安寺的大门外,便是因为方才有暗卫进寝殿禀报,她在爬上台阶之后,竟又跑了下去。
祁昱是要来确认,她的脑子没有问题,他可不想在他的后宫里,还有一个脑子有问题的。
碍眼。
祁昱方才离开时道的那话,就已经预示了孟妤兮今晚的结局。
看来她是必须要在这灵安寺外待上一夜了。
奉和给了孟妤兮几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也跟着转身离开。
很快,台阶上,便又像是仅剩孟妤兮和红桑两人。
红桑还在着急地想着办法,但孟妤兮却已经没了力气。
今日坐了一天的马车,本就劳累,而在下午后直到现在,就一直都在爬台阶,她被累得半死不活的。所以此时在得知她确定不能进寺后,孟妤兮便连这剩下的几层台阶都懒得再爬上去。
她转身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见状,红桑也跟着坐了下来,她心里担忧:“主子,怎么办啊?”不会真的要在这儿待上一夜吧。
孟妤兮抬头淡淡地望着天,良久,她才侧眸看向红桑,含笑道:“我陪你赏月不高兴吗?”
“高兴。”红桑朝着孟妤兮靠近了些,想着这样能暖和些,她欣喜道:“在宫里太忙,奴婢还没有赏过月呢。”
于是,等奉和再一次来到台阶处时,便听到她们两人关于赏月的交谈。
闻言,奉和微微挑眉,这孟婕妤的心态倒是真的挺好,都这样了,还能有心思赏月。
他笑了起来,随后他突然出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们两人正在关于赏月的谈话,提声道:“孟婕妤,皇上让您快点滚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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