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等级制度

有了昨天的教训,学院预先把校门口三条街都清了场,驱逐一切记者,不放哪怕一只探头探脑的苍蝇进来。印萧早起上学,瞧见街边隔十步就有个警卫持枪站岗,把学院卫戍得严严实实。

……全国也只有这么一所高中,摆得出这样的威风。

印萧冷冷一哂,顶着警卫狐疑的目光,推着寒酸的破自行车通过门禁。在他身后,接送学生的豪车织成一道道宝光华贵的车流,照亮空阔街道。

学院内部,也出现了悄无声息的变化——印萧上楼的时候,在转角的天花板里发现了新增的摄像头。

出于实验所需,校园里本就安装了不少监控设备。在程瑜阑失控后,学院上层深憾于失察,更决心加强管控。

是要学生们平时更小心行事的意思吗?印萧冷冷勾起嘴角,眼中闪出讽意。

从前也不是没有摄像头,程瑜阑的张狂无忌,他不信所有天眼都视若无睹。不是摄像头的过错,只有人,才会懂得在该无视的时候无视。

只要主宰这所贵族学院的依然是那群高高在上的天上之人,学院的悲剧就不会停止。

印萧在摄像头的瞄准下从容转弯,适时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学着从前的自己,不许任何天眼发现端倪。

教室里依旧是四个学生一个老师,仿佛从来没有减少也没有增加过任何人。

楚凭烟比程瑜阑可乖顺太多。他是那种一板一眼的好学生,上课就只上课,下课也不声不响。

高二(G)班,变成了安静听话的班级。

印萧发现,自己的学习生活似乎轻松起来了。

没有突如其来的干扰,没有猝不及防的羞辱,也不需时刻提心吊胆。当他转动签字笔一笔一画写下笔记,当他在草稿纸上算好题目再认认真真誊抄,所有的时间都变得专注而流畅。

一切都很顺利。

只需要听讲、刷题、复习,他的班级生活变得如此简单又干净,简直就像身处其他任何一所普通高中那样。

印萧突然感到恍惚。

阳光穿透玻璃高窗洒在教室宽广的木地板上,智能书桌的液晶屏闪烁着单调的休眠画面,老师讲课的死板声音和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一起变得模糊。

再平常不过的校园生活。

却又梦幻到几近空虚。

这样宁静的日常,对他来说却太过奢侈,是必须拼尽全力抗争才能勉强守住的东西。

到了午休时间,楚凭烟第一个站起身走出教室。他总是来去一身轻,不带任何多余的东西,所以行动起来异常干练。

印萧承认,看着楚凭烟消失在眼前,他才终于松了那口气。

就算今天,那人规规矩矩学习,没有多看他一眼,他也总还是吊着那颗心。

……都是因为心里那根刺。要是没有那根刺的话,或许他不会讨厌那家伙。

那个人的性子,像空气一样沉默而润物无声,跟他待在一个房间不会让印萧觉得不安适。

“可惜了。”

印萧心底莫名闪过这个念头,又迅速将其掐灭。

忘掉那些如鲠在喉的东西吧。今天,他要珍惜这份不可多得的平静。

印萧拿起手机,理了理头上的发带和能量增幅挂件——这是半年前研究院发给他的超能力增强道具,他还在摸索其用途。

直到一头黑发终于显得没那么凌乱了,他才满意收手,潇洒出门去了。

去做点普通高中生该做的事吧!

他的青春,纵已千疮百孔,毕竟还没有完全凋零。

印萧决定在学院的第十二食堂“空中花园餐厅”享用午餐。

这家餐厅,理论上对所有学生开放。但由于它有着所有食堂中最好的风景,于是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某些特定圈层划定的私家花园。

“不是地位够格的特优生,就别进空中花园”——这条潜移默化的规矩,成了学生群体中又一条金规铁律。

印萧知道自己不够格,所以他从来不会去自找没趣。可现在,时代变了。

学院现在严管风纪,再胆大包天的校霸也得夹起尾巴避一段时间的风头。他就是要闯进他们的地盘,那些人又能如何呢?

踏入空中花园的那一刻,印萧明白了那些特优生们为什么偏爱这里。

……拔地而起的高耸玻璃塔,装潢奢华的观光餐厅,不沾泥土、却依然鲜活到浓香四溢的满墙花束。

这里有种他们习惯的、侈糜的味道。最重要的是,足够高高在上。

四面包裹玻璃幕墙的塔上花园,离地至少八层楼高。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校园。

他们喜欢这样的视角。能够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多令人心神澎湃。

印萧从电梯中走出来,走到落地窗前站定。他并不恐高,此时却没来由地头晕目眩。

他在学院里待了整整一年,却还是头一回,敢站到这个原本不许他踏足的高处。

印萧轻轻呼吸着,直到重新听见自己的心跳。灵魂终于落回身体里,传到他耳朵里的声音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明神,怎么样,空中花园的风光是不是比别的食堂强多了?”

“来来来,点杯椰荔浓咖吧,空中花园的特色饮品,明学弟你喜欢咖啡的话一定要点……”

“小明小明,我想去露台打卡,你也想拍的话一会儿记得跟我说哦,我带了相机~”

……

嘈杂喧闹,人声鼎沸。悠扬的背景音乐也挡不住那些或殷勤、或谄媚的声音。

有资格坐在空中花园里享用午餐的特优生们,正因某个人的出现而兴奋不已。

印萧回过头,看见人群全聚在餐厅的中央——或者说,以明神赋为中心聚集。

前些天他遇见的那个白头发的少年,资助他的恩人的儿子,世界首位SSS级超能力者……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明神赋,懒懒坐在姹紫嫣红的花墙下。

背后就是花团锦簇,他明艳的脸庞却半分不输,甚至更加夺目。

人人争相同他讲话,将身子倾向他。少年习惯了这众星捧月的待遇,理直气壮坐在人群中央,像个皇帝一样,并不轻易接话。

“好,我知道了。”明神赋随性地笑笑,“学长们还有什么要拿出来招待我的吗?我不客气了哟。”

他接过学长递来的咖啡,抬起杯子就是一抿,唇咬上杯沿。这不是个端庄的动作,但由他做出来就是帅气利落,有种顺其自然的潇洒大方。

少年抬起头,几缕单薄刘海滑下挺直鼻梁,清锐的眼炯炯有神。他叼着杯子的样子简直像头叼住生肉的小豹子,有着超出年龄的性感。

隔着向他躬身的众人,明神赋的视线直直向前,落在了花园尽头的印萧身上。

黑发的少年站在落地窗前,像个遗世独立的影子,立于所有喧哗之外。

纵然苍白阴郁,那侧脸依旧无可挑剔。像是绽放在空中的,阴冷雪白、无枝可依的花朵。

明神赋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两秒,迟钝地眨了眨,像是在回想他是谁。而后,他朝印萧的方向丢了个微笑,又将眼神转了回去。

……?

这算是在打招呼吗?

印萧一愣,背脊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上一次见面,这个任性妄为的家伙不由分说就冲过来,拽着他说这说那,自来熟到完全没有身为陌生人的自觉。

这一次见面,他们都认识彼此,也注意到了彼此,可是……却表现得像真正的陌生人一样。

印萧看着明神赋又回过头去跟他身边的朋友们说话,没有再往这边看上一眼。

……或许刚才那是错觉吧。

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微笑,并不是给任何人的示意。

万众瞩目的校园明星,拥趸无数的社交场的国王,没有道理要跟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校园边缘人打招呼。

他的朋友太多了,想做他朋友的人也太多了。如果真觉得自己在他那里会是特别的,那也太自作多情了。

印萧咬住嘴唇,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恼怒:对自己的恼怒。

他不该产生那样不争气的错觉。

印萧闷闷地走到角落里坐下,拿出手机开始点餐。

坐在念想了一年的餐厅里,心情却没法愉悦起来。印萧烦躁地划动屏幕,想要选择空中花园的招牌甜品。

……咦,点不了?

菜单页面弹出提示:“您的学生积分不达标准,无法完成选购!”

印萧呆呆看着屏幕,这才发现甜品示意图下方还有一行小字:限定商品,授勋学生特享。

所谓“授勋学生”,指的是每个年级最拔尖的那一批特优生。

学生勋章授予制度,是首都研究院附属高中的独有制度。在学生事务和超能力研究等方面做出突出贡献的学生将获得课外加分,积分最多的前几名还能得到学院授予的荣誉勋章。

为了鼓励学生们积极参与竞争,学院特意为荣获勋章的优等生大开后门,赋予他们方方面面的优待。

时日一久,学生们自然心领神会:勋章,就是特权的证明;特优生,就是可以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人上之人。

这个冷酷的校园从未有过平等可言。自一开始,就是如此。

残忍的等级格差金字塔,筑在精心规划的地基之上。

那厢,围着明神赋打转的学长们也正在殷勤讲解,说起食堂里有多少餐点只供“高等学生”享用;校园里又还有哪些地方只许“高等学生”踏足;平日相处时,排名靠后的学生又是如何遵循传统向“高等学生”行礼……

“学院明明不缺资源,还偏要在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卡人。”明神赋似有所悟地挑起眼,“也真是无聊啊。难道还指望高中生像小学生争小红花一样争这点虚荣?”

一名高二学生争辩道:“这可不是虚荣!学院的勋章,对我们首研附高的每个学生来说都是宝贵的荣耀!那么努力才脱颖而出得到这份荣誉,难道就不该拥有更好的待遇吗?要我说,得到研究院授勋的优秀学生就是该比那些积分垫底的废物过得好!”

他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涨红,描摹出不自觉的狂热。

这份狂热,在学院内部的封闭小社会中司空见惯,可对入校不久、尚未融入的新生来说,多少显得不同寻常。跟着明神赋一道来的几个高一新生各自转过头来看他,眼中颇带惊奇。

前来“空中花园”午休的学生,大都是积分榜前列的优等生,对特权习以为常。听了此等言论,多半都笑着附和:

“我还嫌不够呢!学院要是愿意给学生勋章得主更多权益就好了,毕竟我们可是这个学校的VIP客户嘛~”

“S级内部也有高低之分。只因为名义上都是S级,就把所有学生当成一个层次的来看,反而让人觉得不爽……”

站在明神赋旁边的一位新生甩了甩她挑染成红色的长发,淡淡道:“看来,前辈们都很习惯学院的这种安排嘛。给高中生发小红花,也会有人受用。”

她的音色很冷,很锐,有种歌剧女高音一般的穿透力。隔着半个宽广的餐厅,印萧还是听清了她的发言。

紧锁的眉头轻轻松开,印萧哂笑一声。

说得不错啊,学院洒下一点鱼饵,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们就迫不及待相互撕咬,这可比小学里为了得到老师表扬而乖乖努力的小朋友们幼稚多了。

社交场中的气氛不免一时沉寂。

有那反应灵敏的,连忙带笑圆场:“哈哈,学生积分又不是什么必须去争的东西,影响也没那么大,学弟学妹们觉得麻烦的话,完全可以抛在一边不管。反正今年你们这一届是公认的强,就算不刻意挣这个表现,分数也不会低的。”

“是啊是啊,”另一名高二学生点头,“尤其是明学弟你,你这么厉害,学院肯定会主动把勋章双手奉上,用不着你专门费这个心思……”

明神赋以手支颐,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像是这样。入学的时候,教务处发给我的校徽就跟别人的不太一样,应该是你们给我展示的那种特别款……叫什么来着,铂金勋章?”

“!”

他说得云淡风轻,在场众人却听得瞠目结舌。只是个刚入学的新生,甚至还没有正式在学院里生活过,就得到了所有学生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像S级之外还有SSS级一样,特权之外还有更高的特权。

一瞬间,艳羡的情绪蔓延全场,狂热的人群突然趋于沉默。

方才被他们吹上天的荣誉勋章,对明神赋来说不过是个当赠品强塞过来的小玩意儿。

不怪他看不上眼。

印萧原本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吃自己点的廉价套餐,坚持不向那群人多望一眼。然而,听到明神赋的发言,终究还是忍不住朝他投去复杂眼神。

这就是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命定的天之骄子。

正当他情不自禁生出感慨,余光里却瞥见一张眼熟面孔从人群中探出来,趁机向明神赋搭话:“不、不愧是我们的明神!哈哈哈,你也太强了,绝对创造学院历史了……”

空洞的谄媚,无聊的恭维。使印萧变了脸色的不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而是说话的这个人。

这个人——高二的南辰,曾是程瑜阑的小弟。一周前,他就在围攻印萧的队伍里。

那个时候,明神赋从天而降,干翻了包括南辰在内的一众喽啰。可是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立场都忽然掉了个个儿,印萧和明神赋素昧平生一般坐在花园遥远的两端,而那个被当作垃圾一脚踢开的混蛋却出现在明神赋身边的交际圈里。

印萧呼吸颤动,漆黑的眼中光芒更黯。

他一直以为,打了那场架,那些人就该和明神赋结仇了。先前,每次想到这点,他心里就很痛快。南辰总是跟着程瑜阑或盛朗一起欺负他,上回撞上明神赋才终于被收拾,印萧只祈祷他能被多收拾几次才好。

为什么他们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

印萧睁大眼睛,看着明神赋眨眼微笑,从容接受南辰和其他人的示好。

那一群人在他对面言笑晏晏,其乐融融,俨然已是一个有了三分交情的小团体了。就像印萧所观察到的其他名流子弟的交际圈一样,掺杂着上流社会的人情和年轻精英的世故,同局外人隔着森严的鸿沟。

那是像他这样出身贫寒、实力低微的人,终身都融不进的圈子。

印萧胃口尽消,拿叉子的手也没了气力。

他太天真了,怎么能以为明神赋会为了他跟京城的贵公子们结仇呢?

对印萧来说,明神赋是恩人之子,是特殊的存在;可在明神赋那里,印萧又有什么特别的?

“如果他们还想拿学长你来撒气……那你联系我就是了,我会负责的。”

那时候说出的承诺,倒是冠冕堂皇。

“学长是我在高二认识的第一个人哦。”

临别时的那句话,蓦地闪现在脑海里。

明神赋说这话时的样子,故意凑近的漂亮的脸,似笑非笑的嘴角,盛满阳光的眼神,距离拉到最近时又一下跳着后退的若即若离的姿态……记忆如同碎片,片片零落飘散在眼前。

印萧想,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产生了不应有的期待吗?

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受伤中硬成了石头,原来,还是会产生“对他人的期待”这种危险的毒素。

该走了。空中花园的风景,看了半天也就是那么回事。

印萧端起盘子想要离开,孰料手一松,半杯柠檬水从餐盘上滑落。杯子砸在地上,玻璃溅裂,水流一地。

巨大的声响引得全餐厅的人都扭过头来看他。认出是他,几个高年级生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

高二(A)班的赵若林抱起双臂,当场发难:“我说,空中花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吧?这玩意儿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有人挑头,就有人附和。其他几位排名前列的学生也加入讥笑的行列:“这不是那个谁吗,最是死皮赖脸的家伙,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故意钻过来给人添堵……”

嘲讽印萧的那些人里,有特勤组那边洛非安的仰慕者,也有学生会那边程瑜阑的亲友。他们平日里也未必亲近,但在敌视印萧这一点上,可谓是同仇敌忾。

首研附高最精英的这几批人,印萧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嘲讽声中,印萧恍若未闻,低下头自顾自收拾现场。

他的漠视,让想拿他出气的人又把那口气憋了回去,憋得气不顺心不宁。

人群中,南辰瞪视着印萧,脸色铁青。他条件反射般握紧拳头,蠢蠢欲动,动手前一秒又堪堪刹住,用余光小心翼翼瞟了明神赋一眼。

上次欺负印萧时无意惹上了明神赋,之后挨的那顿痛打,至今记忆犹新。

但……后来他被同班同学硬拉着凑到这尊大神的面前,来回晃悠了几次,也未曾受过白眼。

明神赋在社交场合总是一视同仁地亲切开朗,待人有度,像个永远热烈又自我的太阳。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与他人的距离忽远又忽近,难以捉摸,却又始终迷人。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如果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动手的话,还会被制止吗?

按理说,打过那么一场架,是该恨上他的。但奇怪的是,南辰和他的几个同伴,都没法去痛恨明神赋。

因为见识过他的力量,所以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畏怯;因为心存恐惧,所以得到他的赦免时竟然感激涕零。

十几岁青春期的男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低头臣服,几乎是一种生理本能。

南辰忍着恐惧厚着脸皮也要去讨好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无非便是出于这种本能。他或许是个欺软怕硬的可耻的家伙,但他的确有着见风使舵的精明:他知道,他们这群少年超能力者的小江湖里,风向要变了。

新的头狼要从狼群中诞生了。

新的头狼,年轻的头狼,还会容许他们欺压狼群中最弱小最无用的病狼吗?

南辰想,他应该试探一下。

上次触怒明神赋的,或许并不是他们以多欺少围攻印萧的霸凌之举,而是盛朗那家伙有眼无珠主动挑衅明神赋的那一击……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他忆起前些天以京城几大家族名义召开的宴会,说是要为今年入学的新生庆祝,明神赋也受邀出席。在宴席上,面对声名显赫的各家权贵豪强,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始终保持无懈可击的礼仪,以及适当的乖巧和友善。

不卑不亢的发言,温和亲切的致谢,笑吟吟的假面……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社交场上也有收敛锋芒的时候。

那家伙多少还是有所忌惮的。南辰想,毕竟,明神赋纵是天资绝伦,在家庭背景上还是缺了权势和靠山。但凡他有点脑子,有点野心,就会懂得迎合上流阶层才是助力他一步登天的终南捷径。

对前途无量的明神赋来说,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家世稍嫌单薄。他父亲虽然是摇钱树般的大明星,但在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眼里,也就是个无权无势、鬻色卖笑的戏子而已,甚至还不如身为“SSS级”强者的儿子更值得重视。

这种情况下,背景深厚的京城二代们对明神赋伸出橄榄枝,他真的会拒绝吗?会为了区区高中里的正义和平,无聊的过家家交朋友游戏,就拒绝伸到自己面前的青云天梯吗?

南辰眯起眼睛,忽然揽住身旁的赵若林,冲他耳语:“若林,那个姓印的老是这么嚣张,你去教训教训他吧,秀秀你的手段。”

他们两人是同班同学,交情一向不错。南辰有心利用赵若林,他知道这家伙性子直,有人怂恿就会真上。

这一回,南辰不敢冲在前面了。退而求其次,找个人替自己出手。

赵若林果真上钩,迫不及待地活动活动手腕:“好啊。我看他是该受点教训了,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都敢跑进空中花园,这是根本不拿规矩当回事啊。”

印萧收拾好地上垃圾,起身站直,平静注目向自己走来的赵若林。

“印萧,你不知道像你这样差劲的学生,是不可以踏进空中花园的吗?要不要我来帮你涨涨教训?”

从那嬉皮笑脸又凶神恶煞的表情里,他读懂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但是,他并不害怕。

这个位置,正好处于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等赵若林动手,他就可以拿着监控录像去找楚凭烟或是严鹤昭控告了。

学院要严打风纪,他们也需要做出点成绩交差,送上门来的业绩没有不要的道理。赵若林这帮混混在这个特殊时期聚众生事,属于正撞枪口。

早在决定来空中花园午休时,印萧就想到了这个计划。

无数视线交错之下,印萧静静阖眼,等待异变发生。

赵若林会直接动手,还是用超能力?他的超能力是什么来着……

印萧正思忖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清晰的“咚咚”两声。

明神赋放下手臂,屈起右手食指关节,在大理石桌面上敲了两声。

他的姿态依旧懒散,但敲响桌面的时候,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他,就像听见了国王发号施令那样。

“赵学长,听说空中花园可以放下巨幕来看电影,你过去帮我找找遥控吧。”

明神赋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牢牢锁定赵若林。

赵若林停住脚步,有些无措,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

他们都不是傻子,看得出来,明神赋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喝止赵若林。

他……想制止?

赵若林皱起眉头,有些不情愿:“啊,那个,我对这里也不熟,小南来得多,让他去找吧。”

语毕,他转过头,继续朝印萧踏前一步。

虽说他刚才一直在跟着其他人一道恭维明神赋,但那也不过是躲在人群中随大流、动个嘴捧个场而已。

真要把他一个人拎出来,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明神赋低头,他又不情愿了。

好歹也是出身优渥的大少爷,对着天才学弟好声好气哄两句也就算了,真个要他做小伏低言听计从,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印萧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注意力全不在赵若林的身上,一双清锐的眼只盯着明神赋。

他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出头。

可是,为什么呢……?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南辰暗暗在心里骂街,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出来,期期艾艾地说:“那我过去找吧……我记得这里是能看电影……”

明神赋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半伸手臂,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

“站住。我说的是,让赵学长去。”

就连最后知后觉的人都发现了,明神赋这是跟赵若林杠上了。

两个人都不愿意下对方给自己的台阶。

最后总有一个人得退让。

赵若林愤而回头:“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学弟,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我想做什么,请你别拦;你想做什么,也请你亲自去!”

全场鸦雀无声。

一片阒寂中,明神赋定定望着赵若林,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嘴角:“哦?我想做什么,就亲自去做?你真的希望这样吗?”

随着他话音半落,整座餐厅的吊灯和灯带都开始不详地闪烁起来。一灭,一闪,一灭,一闪,电流时断时续,遵循人为的节拍。

人人都听到了电流声。越来越大、单调的电流声,不断刮在耳膜上,像恐怖片中的不祥之兆。

忽明忽暗的大厅里,白发少年悠然高坐在座椅上,歪着脑袋用两根手指撑着额头,低低地笑了。

他闲散不拘的姿态,得意勾起的嘴角,骨碌碌直转的眼珠,都像个淘气的孩子。可那笑声却别有一种使人不寒而栗的煞气。

明神赋抬起左手,朝南辰一点:“你,去赵学长那里劝劝他,告诉他如果让我亲自来做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南辰大为震愕。

明神赋还记得他……不仅如此,所有的事,明神赋都清清楚楚看在眼底!

他双脚如灌铅般沉重,不敢挪动一步。可明神赋锐利的视线已扫了过来,好整以暇地逼视于他。

南辰突然就很后悔。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世上没有后悔药,而此刻在他眼中全世界最可怕的明神赋就坐在那里,用灿烂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神逼迫他。

只要与明神赋对视上一眼,就会明白他绝对是认真的。这少年有一双绝对不会为他人动摇的刚强的眼睛。

南辰被他凌厉的眼神推动着,一步一步走到赵若林的身侧,颤抖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吧,若林,今天就算了吧……”

赵若林的表情也相当挣扎。

他的超能力【瞬息跳跃】是高速移动与超长距离跳跃的能力,可谓跑酷和逃跑专精,对上明神赋的【高能反应】并无战斗优势。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开打,被明神赋暴揍一顿,丢脸;或是认输,对明神赋低头求饶,另一种层面的丢脸。

南辰看着他绝望的脸色,感觉自己也快哭出来了。

“你不知道,上次我们那么多人打他一个,都被一招秒了……”南辰凑到赵若林耳边,带着哭腔劝说道,“那小子不好惹。你先忍一忍,来日方长,以后再想办法……”

赵若林看了看南辰,又迷迷糊糊转过头去看明神赋。他心里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祈祷周围的同学们能站在自己这边对明神赋施压,或是摆出家里的威势来吓一吓明神赋……

可是没有人站出来,只有好友南辰拽着他的袖子求他服软。而对面的那个家伙,毫无退让之意。

四目相对,明神赋强势又凶狠地瞪视着他,同这几天宴席上派对上那个活泼亲和的孩子判若两人。

赵若林被他强硬的眼神逼得生生低下头去。

不远处,印萧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也浑身僵硬。

他根本没想到明神赋会出面,态度还这么刚硬。他的计划被打乱了,局面一下变得微妙,突然之间,矛盾的核心直接从他身上转移了,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因为不知道明神赋的目的,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跟赵若林的小团伙一派和睦,现下又翻脸无情。是个只能被人捧、容不得他人忤逆的性子。

看着赵若林倒霉,印萧心里喜闻乐见,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和不幸被卷入这场对峙的在场其他人一样,觉得……那小子真是太可怕了。

明神赋倨傲地看着赵若林,看着他的眼神从不甘示弱到畏畏缩缩。

而后,明神赋扬了扬下巴,向赵若林示意:“现在,赵学长愿意去帮我放电影了吧?服务台大概在那个方向,去。”

在他“去”的那一声训狗一样的训斥中,赵若林屈辱地动身了。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大少爷,一路上头颅都低低垂下,不敢去看同学后辈们眼中的震惊与不屑。

电灯不再乱闪,明神赋收起威压,餐厅内的气氛却不可能再回得去。

一片低气压中,站在明神赋和那个红发女孩身边的另一名高一新生跳了出来,嘻嘻哈哈活跃气氛:“小明,你打算看什么电影啊?你老爸去年暑期档的片子上流媒了吧,是要请我们欣赏吗?”

明神赋显然同他很是相熟,自然而然地笑闹道:“去你的,谁要在大屏幕上看自己爹啊,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要看机战!”

“好啊!”那个男生陪他一唱一和,演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你们谁还有想看的片子?我想看去年的科幻电影《未来之塔》,里面也有很多打架的场面……”

红发女孩说:“你不是都三刷了吗?”

……

在明神赋和他最铁杆的朋友们一来二去的引导下,聚会的气氛很快就滑去了下一阶段。那些被刚才的尴尬弄得大气不敢出的人,也终于能放松下来,神情缓和,继续一如往常地谈天交际。

这种虚伪客套的场面与印萧无关。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意欲离去。

经过花墙的刹那,明神赋从椅子上仰起头,转过脸来看他:“你要走了吗?不留下来看电影?一会儿还可以玩游戏哦。”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自然,表情那么真诚又单纯,弄得印萧几乎要相信自己本就是他邀请来的客人了。

可是,不是那样的。不管这位学弟现在表现得有多乖,多热情,那都不是他的本性。印萧很清楚这一点,他同样清楚,这种和随便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轻浮的社交动物,对待自己未必有什么特别。

明神赋之所以出手拉架,大概只是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的场子上搞东搞西搞出不和谐音而已。

印萧不想下他的面子,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另外寻了个借口:“我还有作业没赶完,下午就得交,要早点回去。”

“可惜。”明神赋看着他,眨眨眼睛,挥了挥手,“那,加油?”

印萧淡淡应了一声。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用眼神偷瞟他们,印萧不喜欢被注视、被揣测的感觉,连忙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绕过门廊,走向电梯,还没进去,就听见身后匆匆的脚步声。

花园餐厅的服务生冲了出来,将一个包装完好的礼盒塞到印萧手里:“同学,打扰了!这是您的朋友为您点的外带餐品,请您收好!”

印萧:“?”

带着疑惑,他打开了盒盖,看见里面放的赫然是空中花园的招牌甜品——需要学生勋章和大量积分才能选购的那一款,最宝贵的限量款。

印萧:“……”

他叹了口气,问道:“是高一姓明的同学点的吗?”

服务生连连点头:“是的!”

印萧很想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但显然,这不是服务生能够回答的问题。他道一声谢,放服务生回去忙碌,自己则捧着礼盒心事重重地踏进电梯。

他没有回去找明神赋问个究竟。那太引人注目,也未必就能得到答案。

或许只是看他可怜,给他补偿;又或许是,明神赋作为那帮人的领头,手下惹了祸骂了人,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出来调停。反正,看那小子霸道的行事作风,跟混混老大也没什么区别了。

印萧毫不怀疑,这位年轻的学弟很快就会成为学院中冉冉升起的新校霸。就连高二A班的南辰和赵若林那么棘手的人,都已被他完全驯服了,不是吗?

直到在公共绿地的长椅上找到位置坐下,印萧都还在想明神赋的事。

“不……算了,没必要再想了。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思考那家伙的动机呢?”

印萧陷入沉思。

他打开礼盒,再度被那豪华气派的冰淇淋堆巧克力贝果塔闪瞎眼睛。

限量款甜品,果然非同凡响。每一寸糖霜都是巧妙渐变的马卡龙色,精致如博物馆中的细密画,不知费了多少道工序。

……精细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手工艺品了。好像,不太舍得下嘴了?

印萧抿起双唇,脸上浮现出苦恼神情,盯着甜品塔的眼睛聚精会神到闪闪发亮。

吃,还是不吃呢?

心中天人交战。

过了两分钟,印萧抬手拍在自己脑门上,狠狠唾弃自己:一款普普通通的甜品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还舍不得起来了?挂了个“学院授勋学生专供限量款”的牌子就变得珍贵了吗?

弄得像自己败给了学院的糖衣炮弹一样。明明,这些所谓“特优生专供”的东西以及背后的全部特权,都是学院的陷阱啊!

就这么轻易被诱惑了吗?

就算是那个家伙送的甜品,也没有任何可稀罕的地方……

印萧绷紧了脸,神情严肃,最后憋出一句自言自语:“我才不会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地方!”

说罢,他抓起勺子,以一种战斗到底的气魄对着甜品下了第一勺。

……千万种波折的甘在舌尖化开。

甜意透过味觉蔓延,将四肢百骸薰得酥软。

在这阳光静谧的午后,印萧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口冰淇淋。糖色的雪在红艳的舌上闪烁,少年的瞳孔像小猫一样因舒适而放松。

享用甜品的时候,他不胜其烦地,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送他甜品的人。

白发的少年懒洋洋坐在花墙下冲他仰头,笑得天真烂漫,偏有一双威吓肃杀的眼睛。

……他自许是个聪明人,可是,那个人隐藏在重重笑靥之下的真正心思,比世上的多少谜题都更难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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