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翼今年应该已经十一岁了吧。
汤蔓和陈翼同龄,再过几个月,她就要过三十周岁的生日了。小时候觉得三十岁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数字,也意味着不再年轻。
时间如同记忆的齿轮,稍微一倒带,汤蔓脑海里就能浮现出陈翼十一岁时候的样子,仿佛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画面逐渐模糊不清。
十一岁的陈翼留一头贴皮的短发,顽皮不羁。他笑起来牙齿整齐白皙,双眼弯弯,像个无害的傻大个。不笑时眉眼还算柔和,却也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他的鼻子好挺好高,生气时是锋利危险的,隔壁的大黄狗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一整个夏天,陈翼在乡下又是上山又是下水,皮肤晒成煤炭色,转眼一个冬天过后又捂成牛奶色。汤蔓好羡慕他雪白的皮肤,再看一眼自己怎么都白不起来的手臂,满脸失落。于是隔年的夏天,陈翼又漫山遍野地瞎跑,把自己晒成了个煤球。
隔三差五汤蔓能听到陈奶奶大声地咆哮:“陈翼!你给老子滚出来!今天老子非把你揍死!”
汤蔓就知道,陈翼又在拆家了。她幸灾乐祸地咯咯笑,被外婆宠溺地剜上一眼。
陈翼在半夜攀上阳台,溜进汤蔓的房间,蹲在她的床前,献宝似的给她看自己刚捉回来用玻璃瓶装起的萤火虫。
“别生气啦蔓蔓,不是不想带你去游泳,今天全是一帮色眯眯的男生,你去被吃豆腐了怎么办?”
“你想学游泳,明天我单独带你去好不好?”
“就后山那个小溪潭,那里水浅。”
汤蔓实在困极了,呜呜地睁不开眼:“陈翼呀,你能不能别吵了?”
她早就没有生气了。
陈翼看着汤蔓奶呼呼的样子,心里软软的,他不吵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唇角勾起笑意,低低地问:“蔓蔓,你是属猫的吧?”
猫可不喜欢游泳。
*
客厅里的立式空调放送出暖气,屋子里也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冰冷,只不过在冲动过后的平静里衍生出了某种尴尬。
谢肃在阳台接了个电话。
汤蔓坐在沙发上抱着刚刚断电的热水袋。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需要打破这种尴尬也并非一朝一夕。时间就像是被按下零点五倍速度的沙漏,兜兜转转忙活了一个早上,一看手机才不到十点。
汤蔓对这段婚姻的状态是十分悲观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散伙各分东西那般,时刻戒备着离开。
按照谢肃的意思,他这次婚假只有三天,三天过后得回市区上班。
镇上到市区走高速需要两个多小时,因为特警工作的特殊性,他并不能经常回来镇上,最长的时间有半年不曾回来过。这期间也有绝大多数的原因,是假期和休息时间过于短暂,来回一次浪费时间,索性就在市里待着。
这通意外到来的电话,将谢肃原本就只有三天的婚假压缩到了两天。
男人挂断电话后眉头还未松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进的冷。即便不穿警服和军装,他这个人一看也是正派的形象,正经的、严格的、庄重的,绝对不会和你打马虎眼的那种类型。
转眼见到汤蔓,谢肃脸上肃冷逐渐化开,变得柔和,低低地道了声抱歉。
汤蔓对此并无任何意见,甚至非常理解:“你是人民子弟兵,要保家卫国,工作要紧。”
谢肃勾唇笑了笑,他在汤蔓旁边坐下来,忽然给她递了一块糖过来。
汤蔓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脸上有疑惑。
“就当是喜糖吧。”谢肃略有些孩子气地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耳垂,不自然地说。
“喜糖就这么一颗啊?”汤蔓调侃。
“抱歉,下次再给你补上。”
谢肃平日里有吃糖的习惯,口袋里经常会放上几颗,这是仅剩的最后一颗。
气氛还算不错,汤蔓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嘴里,淡淡的甜在唇齿间化开。
是一块西瓜味的水果糖。
既然说到了喜糖,谢肃顺势问起汤蔓关于筹备婚礼和喜糖等相关事宜。
本地的习俗,新人结婚是需要给亲朋好友分发喜糖的。这种喜糖规格一般还不小,用精致的礼盒包装,里面除了喜糖还会有一些生活用品之类,家庭条件豪气的还会放一张红色现金。
他们两个人结婚证领了,按照习俗还有婚礼需要筹备。筹备婚礼一时可大可小,现在距离春节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多人都会扎堆在春节前后办酒席。本地有不少人都在外地做生意,每年也就年末和年初热闹。
汤蔓嫌麻烦,其实是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她甚至对办酒席这件事表现出极大的排斥,一想到自己曾经参加过的婚礼,只觉得新娘的每一分钟都是折磨。
她不想变成那样的新娘。
谢肃了然地点点头:“年末你还有店里的事情要忙,这些东西就交给我处理,怎么样?”
汤蔓问:“一定要办婚礼吗?”
谢肃认真地说:“我想给你一个仪式。”
汤蔓表现得有些反骨:“可是我不需要这样一个仪式,也不喜欢。”
“好,那我们不办酒席。”谢肃一脸周到,“你想怎么样都行。”
汤蔓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在他面前仿佛是一个任性的小孩。
谢肃说:“找个时间,我去见一下咱妈。毕竟结婚了,不见面不合适。”
汤蔓瞥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答应和我结婚?”
谢肃顿了顿,回答:“我想和你结婚。”
汤蔓:“我们才见过一次面。”
不止一次面,他们见过很多很多很多面。可是,她都不记得。
谢肃脑海里略过那些画面,反问:“那你呢?为什么会突然给我电话要和我结婚?”
汤蔓直接:“我想气我妈。”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汤蔓想过这将有可能会是一场非常极端的碰撞。毕竟没人能够接受自己的婚姻被这样儿戏对待。
意外的是,谢肃没有生气,他只是平静地询问她:“用自己的一辈子赌气?”
汤蔓莫名有些心虚:“什么年代了?不合适就离婚,我不需要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谢肃:“我不一样,我不想离婚。”
汤蔓:“难道我真要离婚,你还要拦着?”
谢肃:“能跳过这个话题吗?我们今天才刚结婚。”
汤蔓不打算跳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对彼此也不了解,不过既然已经结婚了,我也想把话说清楚。”
谢肃:“你说吧。”
汤蔓:“你如果家暴,我们立刻离婚,这是原则问题。”
谢肃的反应是有点无辜,他眉眼耷拉下来,看起来可怜极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家暴?”
“你……长得太严肃了,看起来像是会打人的样子。我们要真的吵架了,你好像一巴掌能把我扇飞。”汤蔓实事求是,她第一眼见他的感觉也是如此。
谢肃半天不说话,最后憋出四个字:“以貌取人。”
汤蔓噗嗤一笑,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谢肃有几分可爱,像一只似气势磅礴的大型犬种,实则背地里会拆家的那种。
委屈过后,他不忘为自己辩解:“我不会打女人的,我只会打坏人。”
汤蔓:“坏女人呢?”
谢肃:“让我女同事处理。”
汤蔓:“实不相瞒,我就是坏女人。”
谢肃:“你能有多坏?”
汤蔓:“反正很坏。”
谢肃:“只要你不杀人放火黄赌毒,你在我这里就不是坏。”
汤蔓的手指轻轻揉捏着暖暖的热水袋,心里也暖暖的。
开诚布公之后,她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并不难相处。
外头的雨雪停了,也到了午餐时间点。
谢肃提议去外面用餐,他家冰箱空空如也,也弄不出来一顿像样的午饭。
汤蔓其实不太饿,不过出门总好过和他干干地坐在家里。
再出门时,谢肃换了一套衣服。他的身高和气场摆在这里,穿黑色的大衣很好看,腿也长,脚上是一双简单的黑色皮鞋,乍眼一看很有型。这身搭配倒是和汤蔓的很搭。
汤蔓白色衬衫的外面也是一件黑色大衣,栗子色波浪长发披肩,脚踩高筒平底靴,站在谢肃身边矮了一大截。
出门等电梯,偶遇到刚上楼的邻居。
谢肃的邻居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打扮很有气质,手上提着一个小竹篮。
汤蔓多看了那人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谢肃大方地喊了对方一声:“陈老师。”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呢。”被唤作陈老师的人微微笑着点点头,很自然地望向旁边的汤蔓一眼。
谢肃说自己这段时间都在市里上班没有休假,这次回来结婚。
陈老师看向汤蔓的目光里多了一层意外,接着朝谢肃眉开眼笑:“你这不声不响的就把婚给结了?”
“喜糖会补上。”
“那我可等着吃你的喜糖啊。”
“没问题,代我向叔叔问声好。”
“好好好,那你们先忙。”
陈老师说着开门进屋,对谢肃点了点头。
电梯还在等着,谢肃看了看汤蔓有些呆呆的,问她怎么了。
汤蔓回过神:“我觉得刚才那个人有点眼熟。”
“以前虹中的老师,教语文的,现在退休了。”谢肃说。
汤蔓缓缓点头。
她想起来了,是陈翼班级的语文老师。
谢肃见汤蔓还站着不走,靠近她一点,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上电梯。
汤蔓垂眸,看一眼谢肃勾着她袖子的小动作,觉得还挺滑稽。
电梯里没人,她跟着他走进去,两扇门缓缓合上,开始下滑。
两个人并排站着,很安静,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暧昧气氛。
汤蔓侧头看谢肃一眼,故意拿自己的手背碰了一下他的手背,见他稳如泰山般没有反应。
“你的手好暖。”汤蔓说。
“嗯。”旁边的男人定在那儿,模棱两可地回答,声音低低的。
啧。
耳朵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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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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