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吃饭赔罪

吃饭赔罪

等到小厮回来禀报的时候,顾行简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便端坐在书房里慢悠悠地品茶。

小厮手里捧着一册纸,一进来看见郎君正在品茶,仿佛联想到了什么,眼睛还是红红的,他带着哭音说:“郎君,想不到你以前过得那么苦……”

顾行简喝茶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头看向小厮,挑了挑眉,眼中带着疑惑:“这是何意?是打听到什么了吗?”

“是,郎君。东华瓦子最近出了部新戏叫《茗茶》,它把您和显国公府的罗二郎之前的那点恩怨给搬上戏台了,还有郎君你求学时的……”小厮半点不含糊,他已经看完了整场《茗茶》,把事情给摸得差不多了,连忙将手里的小纸册递给郎君,又把小品上的内容给他复述了一遍。

顾行简一边听着,一边打开薄薄的小纸册,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五个大字——《顾闵之家书》,下面则是用楷书抄写的正文,通篇大白话,这毫无文采的文章居然被传是他所写的家书?

“如今满汴京都在热议您的求学之路坎坷,还有这封家书在学子中很是受人追捧……”小厮见他盯着手中那封家书,向来宠辱不惊的郎君罕见地表情有些沉肃。

他便有些忐忑,心想郎君那么孤傲沉稳的人,应该是不想被人挖出他那么艰苦的过往吧?

顾行简手里攥着小纸册,目光微沉,良久,他才开口道,“那出戏是谁写的,可打听到了?”想到刚刚阅览的‘家书’,心中很是复杂,所以这些天来,他在朝堂上得到的那些好脸,竟是源于此吗?

小厮顿时摇摇头,“回郎君,我并未打听到,据说是东华瓦子的李东家不肯透露出来。”

顾行简听了也并未怪罪于他,只是轻轻地把他的‘家书’搁到书桌一旁,“打听不到便算了。”

小厮闻言松了口气,没想到他随即又听见郎君开口吩咐:“备车,我要去东华瓦子一趟。”

顾行简从马车上下来,入了东华瓦子的大门,找了瓦子内的闲汉打听一番才知道,李东家这个时候正在宛碗棚里巡视。

因最近小品《茗茶》大火,很多书院私塾组团来刷,《茗茶》小品的演出舞台便挪到了半封闭的勾栏——宛碗棚里,它是一个饭碗造型的阶梯式勾栏,得购买门票才能进出,这跟以讨赏钱为主的开放式勾栏不一样。

顾行简带着小厮,跟着闲汉购票入了宛碗棚,发现里面果然有很多文人在此观看小品演出。

因天色渐晚,他又特意用折扇遮挡住半张脸,故而并没有多少学子认出他来。

而当他顺着闲汉的指引看见那位李东家身旁的俊秀少年时,目光微微一滞,随后他便敛眸叫小厮和闲汉留在原地等候,径自走了过去,耳边很快就传来了少年清悦的声音。

“舅舅,一码还一码,是罗二郎叫人编排我们全家,不是他爹娘编排我们,我有仇也只找罗二郎一个人报,编小品搞臭他名声也就算了,不会牵扯到他爹娘,况且显国公为朝廷守卫西北多年,这样的人,就算儿子再不成器,我们也不该去牵扯到他这个守边将领身上……”

他赵守彦是有底线的,罗二郎那种人,把他名声搞坏了,他都不会觉得内疚,但是罗国公是驻扎西北的将领,人家守卫大宋边境多年,就算没把儿子教好也是情有可原,不能迁怒到他这个戍边武将身上。

更何况由于历史原因,大宋的武将处境本就艰难,他跟罗二郎之间的恩怨就更不好牵扯到为国尽忠的罗国公身上,他赵守彦更不会按舅舅所说的,编一个‘养不教父之过’的小品来嘲讽国公府。

李富一个商人倒是没想到这茬,有些懊悔地拍拍脑袋:“看我这脑子迷糊的,彦哥儿,还是你说得有道理,刚刚那话是我想岔了,你就当舅舅没说过啊。”

顾行简站在不远听见这舅甥的对话,确实没想到台上正演着的小品居然是出自清河郡公之子的手,更没想到这小郎君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褒善贬恶的话来。

也许是觉得在小辈面前丢了面子,李富很快就以巡视瓦子表演为由离开了这里。

至于赵守彦也觉得台上的小品3.0剧组轮换演出《茗茶》的效果不错,没什么问题,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有个男人用扇子半掩着脸,可目光却深沉地盯着他。

赵守彦顿时有些起鸡皮疙瘩,以为是罗二郎那个死对头来找麻烦,结果却见对方把扇子放了下来,两人目光相对。

赵守彦立刻手心出汗,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好。

虽然来的不是罗二郎,但却是小品《茗茶》的另外一个主角——顾行简。

天哪,他编小品剧本拿人家做原型是一时爽了,可事后正主来找他算账该怎么办?

赵守彦心慌得不行,想跑路又不好意思跑,只能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低头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问:“赵小郎君,怎么?不认识我了?”

赵守彦听见他这句像是追责问罪的话,简直心都要跳出来,只能硬着头皮作揖,气息不稳,“顾、顾学士……”

“恩?怎么对着我,连话都不会说了?”顾行简半挑着眉,“那我们再另找个地方说话吧。”虽然是问句,但却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赵守彦还能办,只好蔫蔫地点头,“是,附近正好有家脚店,菜色不错,包厢也很安静。”

“嗯,那便走吧。”顾行简倒是点头应了,和赵守彦一同去他说的那家脚店。

宋朝的脚店是指没有酿酒权的酒楼、饭馆,食肆,他们这种店只能往外面进酒来卖给客人。

赵守彦他们去的这家脚店楼高两层,一楼是大厅作堂食,二楼则是包厢,赵守彦跟顾行简就坐在靠近窗口的包厢内,小二上来为他们记下菜名,很快就离开了包厢。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包厢的气氛颇为低迷。

顾行简瞥了一眼赵守彦,看得他心虚不已,徐徐开口:“听闻坊间最近很是红火的一出小品是出自你手?你怎么想到拿我做戏?”

啊,果然来了,顾学士真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守彦有些心虚地解释,“是这样的,我与显国公府的罗二郎有些私人恩怨,就想着编出戏让他名声扫地,好给自己报仇雪恨,正巧魏安也跟我说过您跟罗二郎那厮也有点过节,他便让我顺便帮您正名,所以那小品《茗茶》便被我编出来了……”

顾行简可是美强惨的龙傲天大佬,祖籍西北,两代单传,七岁被拐,八岁自己走了千里逃回了家乡,结果却发现家乡已被夏兵屠村,这也是他一直主张力战西夏的原因。

顾行简成了孤儿后,就去投奔远嫁的姑祖母,他九岁才开始启蒙,却天资聪颖,不过读了五年就考中了举子功名,然后十六岁初次进京就考中进士,深受真宗看重,点他去给当时还是皇子的仁宗做侍读。

待真宗死后,顾行简依旧被刘太后和仁宗器重,不到而立之年,他已经是从三品的右散骑常侍,虽然只是个寄禄官,但他官阶晋升这样快,放在大宋也是很罕见。

面对这样的大佬,赵守彦哪里敢有所隐瞒,老老实实把自己编小品的原因给说了出来,随后又描补道:“小品如今在汴京大红,尤受读书人追崇,学子们都将顾学士您看作是读书榜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顾行简目光深邃地盯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连《顾闵之家书》都被他们争相抄写传阅,我这名声大噪,可真是好事了……”语气中带着丝丝幽怨。

赵守彦听见他这有些阴阳怪气的话,摸摸鼻子,不敢说话了。

他前世的爸爸就是那种作风很正派的那种老干部导演,是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的那种人,所以他打小就对这种不怒自威的正经老干部有些秫,而顾学士或是当官当久了,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真的很秫人。

顾行简看见他眼里有些微怕,微微蹙眉,立刻装作大方不介意的样子,“不过既是魏安那小子托你编戏,为我正名的,这次便罢了,下不为例!”

说完,顾行简还不着痕迹地提点赵守彦几句,说坊间虽然也有伎艺人会借戏编排奸臣贪官,但是人家可不会点名道姓,再者也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有豁达胸襟的,最好不要无缘无故给自己树敌,哪怕他是宗室,可时下宗室的地位未必比得上实权高官,可谓是句句点到为止。

赵守彦也是这才后知后觉起来,的确,这年头可不是现代,现代人可以随便在网上跟风追热点,调侃公众人物的黑历史,各种玩梗蹭流量……但古代人却几乎是把名声和人品相挂钩的,官员们更是十分在乎官声的好坏。

这次,他拿顾行简跟罗二郎的过节编排成小品,哪怕自己并没有抹黑顾行简的意思,可若顾行简并不喜欢这种“出名”,也不想满汴京都热议他罗二郎之间的小过节,又是个小心眼性格的话,人家指不定怎么记恨他呢。

而得罪这样一个深受皇恩的实权官员,对他一个太祖系的小宗室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想明白后,赵守彦便对顾行简拱手感谢,“是,小生受教了。”

没想到顾学士还真就跟魏安所说的一样,光风霁月,有君子之风。

要是换了别人拿他编戏,他赵守彦未必不介怀,还耐心指点对方注意分寸,不要惹出大祸。

赵守彦这么一想,目光便落在对面的顾行简身上,见他面容沉稳,神态坦然,一时间心中在敬畏他之余,又多了几分敬佩。

很快,小二就把酒菜都送了上来,羊肉胡饼、炸黄雀、酒糟鸭、炙猪蹄、豆腐烩松菜,并两壶葡萄酒和黄酒。

大宋并没有十八岁成年才能喝酒的规矩,不过顾行简见赵守彦年纪尚小,还是给他点了度数不高的黄酒,而他自己则喝西域来的葡萄酒。

顾行简轻轻抿了口味道清甜的葡萄酒,又动筷子夹了佐酒的炸黄雀吃,余光瞥了一眼赵守彦,见他眉头微皱,问了一句,“是这酒槽鸭不好吃吗?”

糟酒鸭是用米酒、花椒、大蒜、桂皮等大料腌制六个月大的嫰鸭,腌制好后再搁砂锅里放酒焖煮,吃起来酒香入味。

赵守彦摇摇头,然后把鸭肉咽下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油。

顾行简看着他,目光微沉,筷子顿时定住在碗中,不过他很快又敛回目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赵守彦也喝了口黄酒,说:“脚店用米酒来糟鸭,酒香都腌入鸭肉了,味道挺好的,不过我更喜欢吃啤酒鸭,或是葡萄酒鸭也行。”他也就来过这脚店两次,不过都没有点过这道酒槽鸭,今天还是第一次吃这道鸭菜。

顾行简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有些疑惑,“啤酒?”

赵守彦赶紧描补:“额,在杭州时,我曾在胡人手中买到过这酒,据说是用海外的一种叫啤酒花的植物酿造而成的酒水,清爽甘冽,别有风味。”害,他差点就说漏嘴了。

“原是这样。”顾行简听了,略略思索一番,并未深究,“你既吃不惯这酒槽鸭,不如试试这炙猪蹄吧。”

“是。”赵守彦动筷子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红嫩油亮的猪蹄到碗里,这炙猪蹄就是烤猪脚了,筷子轻轻一戳,猪皮就破了,流出香浓的汁水来,吃起来软嫩可口,油而不腻。

他一边吃着,一边忍不住将视线放在对面男人身上。

不得不说,顾行简的相貌气质真是得天独厚。

他的五官生得俊美,眼神又深邃,此刻头发用一个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衣著也端庄整齐,人更是正襟端坐,连动筷吃饭的动作都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得体。

不管他怎么看,顾行简都不像是一个曾经会被罗二郎嘲笑喝漱口茶的乡下土包子呀,反倒像是高门第出身的世家公子。

难不成因为顾学士曾经被人嘲笑过,所以他特地练过这些礼仪姿态?

赵守彦一边猜测,一边戳着猪肉,眼神时不时流连在男人身上。

顾行简也察觉到赵守彦的视线,很坦然地看过去,“怎么了?”

沉冷的嗓音突然响起,男人黝黑的眼眸盯着自己,赵守彦瞬间老实,半垂下眼睛,红着脸摇头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顾学士您吃饭的样子很好看。”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顾学士:你是不是因为被罗二郎嘲笑过,所以特地练过礼仪姿态?

顾行简闻言,目光在赵守彦的微红脸庞上流连了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心情似乎欢快了不少。

还有一更,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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