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真悄无声息退出陈家小院。
刚被天降大瓜砸过的脑子恍恍惚惚,慢半拍理清了来龙去脉。
天生不全的陈武意图骗婚救命恩人的女儿,结果遭了现世报反被汤云算计骗婚。
现在,各怀鬼胎的双方正亮着爪子狗咬狗,意图拿捏对方。
这算什么,双面人之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原文中的男主父母还真是‘天生一对’。
只是可惜原主……
杨真替原主觉得畅快的同时,心里却不受控制生出一股胆寒。
有些人的底线是道德,有些人的底线是法律。
陈武、万平以及汤云三人明显早已突破前者,如今正你扯我拽的一起在后者边缘反复试探,保不齐哪天便要犯事。
杨真心中打定主意,必须找机会尽快和陈武切割清楚!
工作大不了自己慢慢找,她一个独身女性待在陌生地方,首要是远离潜在危险分子!
原本准备拜托陈武穿针引线的事也得另想办法了。
杨真把一直拽在手里的笔记本塞回斜挎包,凭借上午的记忆,独自找去了锯房。
现在已经是下午上班时间。
青砖黄泥的斜顶房子里,锯房工人正忙得热火朝天。
杨真没人引见,没有贸然进去打扰,索性安静等在外面,垫着窗台拿出笔记本把刚才画的草图重新完善。
大概过了一小时左右,杨真看见一个干瘦小伙捂着肚子轻手悄脚走了出来,两只滴溜转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杨真大大方方回视。
干瘦小伙冲她挑眉,两人似乎有了无言默契,杨真合上笔记本跟在他后面,走出锯房门窗可见范围。
“同志,你找谁啊?”刚在角落站定,李显德便迫不及待问起来。
他干活一贯不专心,早注意到有个陌生的漂亮姑娘一直不声不响站在锯房窗外,还不停涂涂写写,古里古怪。
耐不住好奇,于是装了内急跑出来搭话。
“找你的。”杨真笑看上钩的鱼儿。
上过学的都知道,上课期间出现在窗外的人吸引力×1000。
同理,上班时也一样。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少不了带薪摸鱼的打工人。
她开门见山问:“你应该不太忙吧,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小忙?”
“啊?”李显德神情古怪,不太确定道:“我们不认识吧。”
“这不就认识了。”杨真说着,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简单说了自己名字,又问对方姓名。
李显德头一回遇上漂亮姑娘主动结交的事,愣愣做了自我介绍,又束手束脚接过油纸包打开,声音陡然由狐疑转为惊喜:“月饼?”
快过中秋了,虽然单位会发月饼票,但他们这山沟里物资匮乏,林业商店那边有票也不一定能抢到。
哪怕好运抢到了,一大家子人,每人顶多分半拉。
可这个刚认识的姑娘,出手就是两个月饼。
“这是定金。”杨真说:“事成之后再给你三个。”
李显德嗅了口油香,神情却带着微妙的警惕:“你要做什么?先说好,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我不干!”
他这人奸懒馋滑都沾点,可不傻。为了几块月饼折进去,丢人。
杨真把笔记本递过去。
她没学过工业设计,但她从小上绘画兴趣班,水平在普通人里过得去,画个小玩意儿不在话下。
“看得懂吗?我想请你捡锯房的边角料帮我做几个这样的小玩意儿,你能不能做?”
“挺明白的,确实是用点废弃边角料就能做出来的简单东西,不算挖墙脚。”李显德确定凭自己的废物手艺能做出来,越加迷惑:“不过,这用途是啥?”
“拉豆角丝。”
杨真打算做出切豆角丝神器来缓解食堂大婶大妈们的储菜辛苦,借此打入内部,以便打听有关工作的消息。
众所周知,大妈们才是最强的江湖百晓生。
她在林场约等于无亲无故,总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
把做神器的事托给李显德,约定明天中午取货后,杨真没在外面多转悠,回了招待所准备取衣服去洗澡洗头。
原主一路从西南来到东北,在各种交通工具上辗转了六七天,期间只关在招待房里草草擦了擦,没有条件仔细清洗过。
她实在受不了头上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味道,好像还在挤火车。
打包好自己的换洗衣服出屋,杨真后知后觉想起似乎没有在场区这边看见过澡堂子,于是问那个还在吭哧吭哧织毛衣的年轻前台姑娘:“同志,请问林场澡堂在哪个方向?”
这个招待所只有个公共厕所,配套服务就是每天早晚各提供一壶热水,没那个条件在这里洗头洗澡。
“我们林场没澡堂子。”前台姑娘头也不抬:“旧的那个推倒好些年了,新的还没修起来。我们平时都绕一个山岗去北面的牛头沟村澡堂子洗,你出门沿着小铁道往西北走半个来小时就能看见了。”
“啊?”杨真觉得好离谱。
一个住家几百户、家家都有壮劳力的林场竟然几年建不起一个新澡堂,还要翻山越岭去村里洗。
而且众所周知这年头村里日子不好过,竟然还有澡堂子?
“以前林场那个澡堂子老出事,前前后后搭进去好些人,谁也遭不住,大家挺忌讳,说……哎呀,反正是荒废了!”前台姑娘微妙一顿,草草打发杨真,“你别听牛头沟村,真以为是进村去洗澡,那里只是比不上我们林场,其实也还成,快洗去吧。”
杨真确认去牛头沟村都是大路,而且往来有不少人后,提着换洗衣物过去了。
到地方后发现,那姑娘没骗人。
牛头沟村还真不是什么普通村子。
因为这里汇聚了三方人马。
一个森警中队,一个铁路分局的小工区家属点,以及土生土长的牛头沟村民。
三方混居,热热闹闹的。
澡堂坐落在铁道边,位置显眼,隔老远便能看见土黄墙上写着两个大字——澡堂。
杨真进去后,粗粗打量,见上白下绿的墙壁有点发黄了,不过墙上那两行大红字倒是清清楚楚——洗澡5分,理发2角6。
杨真花五分钱买了澡票。
领号后把衣服放进篮子里吊上去,然后拿着毛巾和新买的香皂进入雾气氤氲的澡堂子。
本以为这个时间点澡堂子里应该没什么人。
结果打眼一看……
人挺多。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小孩儿挺多,从十一二岁到两三岁的都有。
一群儿**的女孩遍地跑,玩水的玩水,打闹的打闹。
十来个人硬是闹出百来号人的动静。
边上还有个大娘,正捉着个小孩儿一通猛搓。
小孩滋哇乱叫,奋起反抗:“烫烫烫!疼疼疼!”
“老实点!”老大娘一巴掌拍孩子屁股上,强势镇压:“哪里烫了,我摸着正合适!少瞎折腾给我耽误事!”
大人的不烫!
大人的不重!
杨真不由记起小时候被妈妈搓澡的恐惧,头皮发麻,忙就近找了个淋浴洗自己的去了。
等她痛痛快快搓干净出来,发现刚才那群小女孩还没有走,此刻正聚在售票处对面的理发镜附近。
依然是那位老大娘,只见她一手大剪刀,一手按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理发镜前,‘刷刷刷’几下过去,小女孩分分钟成了狗啃的短西瓜头。
小女孩原本懵懵懂懂的,这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地上的长发,“哇”的一声,仰起头哭得惊天动地。
老大娘见状也挺不高兴:“我一个人带你们十一个讨债鬼,一个个头发老长,不给剪了我一天尽给你们收拾头发都够呛,还做不做事了!”
她随手将哇哇大哭的小孩拨开,立马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顶着同款狗啃瓜皮头跑去抱住妹妹哄。
老大娘见了,更加懒得管,反正又不是亲生的。
她头也不回地喊:“领娣,该你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闻言,拔腿要往外冲,边跑边喊:“我不叫领娣!我也不剪头发!”
老大娘看着有点年纪,身手却格外灵活,一把抓回孩子,死死钳住,立马开剪:“别乱动啊,否则戳瞎了眼睛有你哭的。”
“还有,我管你叫领娣是为你好,你别和我犟。你们那个妈连生六个女娃眼瞅着是废了,不像是有儿子命的。你叫领娣,说不定能替她改改命,你懂事点,别不识好歹。”
不肯叫领娣的小女孩听不进去,还想挣扎,被正哄孩子的瓜皮头姐姐分出一只手按住。
担心她真的挣扎受伤。
老大娘满意了一点,嘴里仍旧刻薄数落孩子及孩子妈妈,为了证明自己有道理站得住脚,还冲在场陌生人寻求认同感,一起贬低孩子:“是这个理吧?这娃是不是一点都不懂事?长大了估计也是个自私的。”
这屋里除了老大娘和这群孩子,就三个外人。
杨真、卖澡票的收费员和理发员。
先前老大娘为了省理发费,死活不让理发员上手,还上纲上线胡搅蛮缠借走了人家吃饭的家伙什,这时候人乐意搭理她才有鬼了。
收费员和理发员是同事,自然也不吭声。
老大娘脸上有些挂不住,索性把目标锁定在正擦头发的杨真身上:“欸——姑娘,我看你是个明理的,你来说句公道话,姑娘家是不是得有娘家兄弟撑腰才能好过。我给她们改名招弟弟,她们非但不记我的好,还和我对着干,是不是狼心狗肺!”
杨真:……
“我觉得您改名的想法特别有道理。”杨真给予肯定。
得到外人附和,老大娘立刻加倍神气。
没等她开口继续训斥那个小姑娘,杨真便话锋一转:“不过,感觉实施过程有点小瑕疵。您家连生这么多金花,保不齐正是这点小瑕疵闹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嘛。”
“啊?什么瑕疵?”事关生孙子,老大娘顿时顾不上骂孩子了,急吼吼追问。
不止是她,就连那两个收费员和理发员都支棱起耳朵。
“男孩和爸亲还是和姐亲?”杨真问。
老大娘毫不犹豫:“那还用说,当然是当爹的,孙子可是要传根传姓的。”
“那不就得了。”杨真一本正经:“既然和爸亲,是爸的根,那肯定也是当爸的对他影响最大,姐姐妹妹靠边站。如果要靠改名引孙子,两厢对比,您觉得改谁的作用更大?”
老大娘将信将疑,耷拉脸反驳道:“别人家的招娣盼娣真跟引窝蛋似的招来了弟弟,没听说让男人改名的,不像话。”
被质疑后,杨真仍旧一脸镇定:“那我问您一一个简单问题,黄瓜藤会因为您整天对着它的花喊西瓜,就真结出大西瓜吗?”
“这……”老大娘顿时卡壳,脑子里一团乱麻。
根子不对,哪怕喊成金花也结不出大西瓜啊!
她是庄稼人出身,田地里的道理她挺信奉。
所以,这问题原来是出在儿子身上!
老大娘纠结喃喃:“这……改爷们儿的名字,那外面不都知道他生不出儿子,太折脸面了。”
杨真一脸严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有道理!”
天大地大孙子大!
老大娘心里装有大事,嘴里反复念着“来根”“招果”,似乎在比较哪个名字好。
疾风火燎带着一群娃娃军走了,剩下几个女孩的头发都没顾得上剪。
杨真的头发也差不多擦得不滴水了,她粗粗梳顺往后拢了一下,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离开。
路过理发镜时,下意识照了照。
正好男澡堂那边帘子掀开,出来两个头上冒白气的挺拔青年,三人目光不期而然在镜子里撞上。
平静对视几秒,然后便听见“噗嗤”一声。
打头那个圆脸细眼,生得典型蒙族相貌的青年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十分豪放。
完整露出后面那张高眉深目,英气逼人的脸。他比同伴绷得住,但眼底分明闪烁着笑意。
这杨真还有什么不明白。
自己刚才那通大忽悠也被他们听了去。
杨真耸耸肩,听见的又不止这两人,肯定还有那边的理发员和收费员。
她自觉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无其事往外走。
走出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怪声怪气的“来根儿”。
杨真一秒破功,没绷住跟着一起跌入笑声海洋。
屋内大家笑成一片。
不知道屋外那个不肯叫领娣的小姑娘边走边回头看,不时伸手摸摸自己四妹幸存的湿发。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跑两步,冲去那个顶着狗啃瓜皮头的十一二岁小姑娘身边,急声说:“大姐,找她找妈妈接我们回家。”
当大姐的一把捂住她的嘴,比了个“嘘”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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