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杨真没能成功把王胜利揪去场部找人评理。

因为有领导正好在食堂吃饭,目睹全程,主动站出来替他们断官司。

“挺大个老爷们儿,忒丢人,闹的这叫什么事!”

王胜利三人瞅见那黑熊似的壮硕身形挤出人群,硬生生在深秋天里吓出一背白毛汗。

好死不死,居然碰上了林场一把手魏书记。

杨真初来乍到不了解,他们可是清楚的,这位魏书记是两个半月前从部队转业过来的。

曾经上过战场的战斗英雄,哪怕离开了部队依旧延续着铁血作风,手腕十分强劲。

走马上任没几天,便先后送进去一个生产场长、一个后勤主任。

王胜利不想做第三人。

夹菜起哄那些事已经被杨真闹开,这时候全盘否认那就是在玩傻子,所以他真假掺半的替自己开脱,那张憨厚脸上挤出无奈的苦笑。

“书记,我没有耍流氓,我、我承认我是想要和杨真同志发展革命友谊。这不没经验,才毛手毛脚冒犯了人,惹了人姑娘不痛快……”

魏书记对他的开脱暂时不置一词,利眼扫向他的同伴,冷声道:“你两继续交待自己的。混账玩意儿,尽给我惹事,知不知道轻浮话语和造谣生事也能归在流氓罪里。”

王胜利两个同伙没他机灵。

他们倒是想顺势喊冤把自己一起摘干净。

可魏书记黑熊罩顶似的压迫感太强了,光是背手往他们面前一站,他们便被吓得像鹰隼锁定的鸡仔子,再加上被用流氓罪一诈唬,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完整词句。

更遑论是现编瞎话取信于人。

“我、我们……是王胜利……”

两人那端不上台盘的熊样让王胜利警铃大作,生怕他们说错话让大家一起完蛋。

还是得他来!

王胜利把心一横,上前一步斜挡在两人前面,冲杨真深深鞠躬道歉,神色羞赧又愧疚。

“对不起杨真同志,是我没把握好分寸,让你误会了。你怪我骂我都行,还请不要迁怒我两个工友乱给他们扣帽子。他们只是看我不中用,好意帮着张罗而已。大老爷们嘴里没个把门,开玩笑过了。”

王胜利一番唱念做打,既真诚又有情义,再配合那张天生的老实面孔,围观群众还真有人信了他的话,开始嘀嘀咕咕杨真是不是小题大做。

杨真气笑了。

人不可貌相啊。

“怪讲义气的。”她似笑非笑:“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小问题,我立马请魏书记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如何?”

杨真抛出选项,却没打算给王胜利任何选择的余地,她自顾自扬高嗓音开问:“请问你给了他们什么信息,让他们笃定我和你好事将近,从而敢当众开过火玩笑?”

嚯,直击要害啊!

上‘正菜’了,围观群众赶紧支起耳朵。

全程吃瓜的人都知道,这小伙子认识人姑娘才一上午,两人完全不熟。

是啊,怎么就能笃定人家是盘中餐。

“别是打算搞什么下作手段逼婚吧!”人群里突然冒出一道响亮女声。

“哟……有道理!”

吃瓜群众的思路瞬间被打开,七嘴八舌说起自家这个亲戚下河救人被赖上,那个邻居稀里糊涂被和老光棍传成一对,名声毁了只能认命。

杨真望过去,见翠兰嫂隐在人群里冲她挤眼睛,系着大围裙的林婶子在边上笑。

王胜利被杨真的犀利逼得哑口无言。

他书读得不多,却也能看出杨真在光明正大使离间计。

然而看出来也没用……

这坑他必须踩。

那两傻子巴巴等着脱罪呢。

如果他敢矢口否认自己没在背后谋算过杨真,那两傻子为了脱身八成也会主动咬他。

老爷们间议论怎样把女人搞到手那些胡话如果当众说出来,那才真是连块遮羞布都留不下,一个流氓罪跑不了。

“今天是我言行不当惹的祸,对不起。”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当然要选损失相对较小的,王胜利痛快认下。

他再次深深朝杨真鞠躬道歉,态度诚恳。

耷拉的眼皮下却闪烁怨毒厉色。

“魏书记,我愿意赔偿杨真同志,也愿意接受场部给的惩罚。”

“承认了!”吃瓜群众再次爆发热议:“这狗东西还真想算计人姑娘啊!”

“简直丢尽丟我们林业工人的脸。”

“魏书记,千万别轻饶了他!”

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魏书记顶看不上王胜利这样的小子,连骂两句都嫌晦气。

但对方这情况顶多算是犯罪未遂,哪怕心里再嫌恶,处罚时也得拿捏分寸。

上一任书记便是因为掌握不好各方面分寸被举报下放的。

他斟酌着说:“罚你去跟着农业家属队那边干活吧,正好她们最近秋收忙不过来。”

王胜利听了,心下顿时一松。

工队最迟不过十月中下旬便会进山冬采,他身为第一作业队的油锯手助手肯定是要进山的。

也就是说,只用他去农业家属队劳动一个月不到。

魏书记像是看穿了王胜利的小小庆幸,慢悠悠补充:“工作量加起来必须达到两百元。”

农业家属队那边不算公分,而是借资。

一个人每天卯足劲儿干活能有8角到1块。

两百元意味着王胜利最少要干两百天的重体力农活。

在王胜利强颜欢笑的丧气目光下,魏书记轻飘飘再度补充:“这两百元的借资就补给杨真同志,算作赔偿吧。”

杨真怀疑魏书记是故意钝刀子杀人。

挺好,她乐见其成。

于是也跟着补刀。

“对了,王同志,你还兼着油锯手培训班的助手,再去农业家属队干活忙得过来吗?”

王胜利不是傻子,哪里能不明白杨真是怕他继续留在培训班会使绊子。哪怕他心里恨死了这个一夕之间把他打入地狱,让他身败名裂的女人,当着魏书记的面却不能露出分毫,甚至还要格外忍让。

他呵呵干笑:“我家要趁着下霜前加盖一间半,忙得很,我正准备请宁师傅另外选个助手。”

对此额外条件,魏书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听见。

处罚和赔偿都拟定了,热闹也到了散场的时候。

魏书记下午还有会,是最先离开的,食堂里的吃瓜群众也开始三五结伴离开,嘴里还讨论着刚吃过的瓜。

有那不认识的热心大妈大爷路过杨真时还不忘叮嘱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你最近可千万别一个人去山上和河边乱跑。”

陌生人的关切让人暖心。

杨真一一回应谢过,之后又去找翠兰嫂林婶子等人道谢,顺便闲聊一阵。

翠兰嫂怕她心里不痛快,先安慰她说今天勉强算因祸得福了,她大显神威,往后盯她的光棍会少很多,麻烦自然也少了。

说了一通,又问起:“真决定学会油锯跟着铁姑娘伐木队进山冬采啊?”

刚才听说时她们都吓了一跳。

这姑娘长了一张乖巧柔和的皮囊,行事却风风火火的,昨天还没这主意呢,今天就学上了。

“得生活嘛。”杨真大大方方道。

翠兰嫂怜惜拍拍她,凑近耳语:“王胜利跟着培训班那个宁师傅屁股后面当了好几年助手,两家人好得穿一条裤子,你既然打了小的,务必要提防老的。”

油锯是很危险的‘猛兽’,小心驶得万年船。

杨真郑重点头,告别食堂大妈婶子们,往招待所走。

走到林业商店附近,看见陈武在通往招待所的路口徘徊。

杨真走过去:“找我?”

陈武没注意到她来了,吓了一跳,犹带余悸问:“食堂的事我刚听说,你还好吧?”

“你不会看?”杨真面无表情。

自从那天无意在陈家屋外听见那一箩筐破事后,她想起陈武汤云及万平三人都犯恶心。

早想找机会和他们断干净,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见四周没人,她果断开口:“我会参加今年的女子伐木队,你不用再帮我找工作了。”

陈武微微怔,明明是个好消息,他听完却有点心绪复杂。

同样是女人,差别怎么这么大。

一个敢为了生活去伐木队,一个只想趴别人身上吸血。

想到面前这个人曾经只差一步就是自己媳妇儿,陈武心里越加不是个滋味,没忍住多嘴:“进山冬采很辛苦的,好多男人都熬不住。往前粮食最紧缺那三年,林区去关内招了一批吃不上饭的青壮难民回来,有林业工人的体面身份和工资口粮吊着,依然还有好些老爷们儿熬不住冬采的苦,哭爹喊娘钻林子逃跑。”

青壮男人面临绝境尚且吃不下的苦,杨真这样出身双职工家庭的城里姑娘,怕是更承受不住。

“你一个女人,要不你还是算了……”

杨真爽快应了:“可以啊,那我用你的彩礼生活。”

陈武顿时像被卡住脖子的鸡,不吭声了。

杨真嗤笑,甚至懒得骂他一句虚伪:“你的288彩礼我会还你,缝纫机在我家里,权当你给我的退婚赔偿,可以吧?”

就冲陈武骗婚这事,杨真其实一分彩礼都不想还他。

不过考虑到这家人没什么道德,又在违法边缘大鹏展翅,破事太多。杨真不想因为钱和他们牵扯不清,免得不慎引火烧身。索性退一步,只留下缝纫机。

显然,这在陈武的接受范围。

他踟蹰片刻便点了头:“没给你找到工作,给些物质补偿是应该的。”

“等着,我回招待所给你拿钱。”

其实杨真把所有钱都分开藏在身上,只是不想当着陈武的面暴露。

踏进招待所,往常一直不冷不热的前台姑娘竟然主动笑着打招呼:“回来了,我这有炒松子,来点儿?”

杨真觉得她略显奇怪,客套道:“等会儿再吃,我赶着出去送个东西。”

回屋数了288,杨真快步出去,递给陈武,并说:“点一下,这下我们彻底两清了,往后也别再有联系。如果人家问起亲戚关系,你就说两家闹僵了,刚打过官司。”

这年头,一个官司三代仇。

陈武把钱攥在手里,蹙眉道:“哪怕当不成夫妻,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你现在一个人在林场,如果我不关照你,我往后怎么有脸见杨叔。”

槽多无口。

不是你骗人家女儿的时候了。

杨真翻个大大的白眼:“你觉得我们适合继续联系吗?”

她自问自答:“反正我觉得不合适。因为我将来如果过得好,我不希望你来沾边。我如果过得不好,更不乐意看见你。

陈武没明白:“为什么?”

杨真眼神阴郁:“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拉你们这些害我独身漂泊的人垫背。”

陈武张张嘴,半晌干巴巴说:“我知道了。”

杨真转身重新往招待所走,面上鄙夷一闪而过。

这一中午见的尽是糟心人糟心事,可她心情还不错,脚步轻快。

毕竟不到一小时,入账四百二左右呢。

虽然王胜利那边的两百是农业队的借资,暂时落不到她口袋,但陈武这台缝纫机钱却实打实省了下来。

她身上现有的412.74全都是她自己的啦!

“送完东西啦?”前台姑娘再次招呼进门的杨真吃炒松子。

杨真驻足狐疑问:“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嘿嘿,被你看出来了。”前台姑娘做贼似的四下张望,确定屋里屋外只有她两后,小声问:“上午我听说礼堂那边有人打架,赶过去时人都散了,不过有看到你在里面抄东西。你也进了培训班对吧,我想问问你今天在培训班见到秦韵秦知青和谢老虎相处没,她看起来正常不?”

杨真不答反问:“为什么会不正常?”

“你说呢?”前台姑娘嗔怪道,后知后觉想起杨真是新来的,可能真不知道那些曾经发生在秦韵身上的事。

像炒瓜子里混进了生瓜子,这八卦说得突然少了几分滋味,前台姑娘主动问:“欸,你想知道吗?”

杨真捻起一颗松子剥壳:“你说我就听。”

然后,杨真就听见了一个挺恶心的故事。

前年,漂亮得扎眼的女知青秦韵初到林场,和两个女知青结伴去山上玩了一趟。

下山的时候,刚好和护林员谢老虎撞上。

谢老虎二话不说,上去就扒了秦韵衣裳。

秦韵又惊又气,当即冲去找场部领导告谢老虎耍流氓。谁知对方振振有词,说是因为看见秦韵的衣领上有草爬子,急于救人才没讲究方式方法。他履行自己的巡林员的职责,保护群众,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草爬子就是蜱虫,被叮了会得森林脑炎,很容易死人。

秦韵被扒掉的衣服上确实有草爬子。

两方各有道理,领导干脆和稀泥,把人打发回去。

但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从那以后,谢老虎缠上了秦韵。

三不五时上知青点提亲,而且一次比一次彩礼更重,好像秦韵看不上他纯粹是嫌彩礼低。

这些早已是林场人尽皆知的旧事,但前台姑娘说起来还是唏嘘不已:“你再住久一点就知道秦知青名声被闹得臭成啥样了,说实话,我要是她,早发疯了。”

杨真听皱一张脸,不由回想起今天在礼堂,那些男人提起秦韵时油腻又暧昧的哄笑。

“听说秦韵去学油锯,培训班还打了起来,你猜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前台姑娘冲杨真挤眉弄眼。

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拿油锯突突谢老虎全家!

杨真无语暼她:“如果她真有那样的心思,直接去山上捡几个红蘑菇不是更方便。”

前台姑娘一拍脑门,看杨真的眼神透着一丝丝敬畏:“这个想法很西南人。”

“你这是刻板印象。”

一起说过八卦,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杨真也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赵明畅。

杨真问赵明畅:“镇上的林业商店一件冬天的棉袄要多少钱票?如果自己买布和棉花来做又要多少?”

南北气候差距太大,现在不过九月天下旬,杨真穿着原主从前在老家做的棉衣已经觉得有点冷了,难以想象真正入冬有多难熬

更换装备迫在眉睫。

“你要买棉袄啊?”赵明畅挑眉,口气意味深长。

杨真回以挑眉。

新朋友实在太好懂,情绪全写在脸上,她试探问:“你有门路?”

“有一点。”赵明畅故作谦虚:“整套卡其布棉袄棉裤,带个羊皮帽,这个价。”

她比了两个数。

三十二!

比杨真预想中便宜很多。

便宜到令她害怕。

“我能问来路吗?”

赵明畅没好气道:“来路正着呢!林场后勤处统一采购回来的东西,去年发给知青后还剩下几套。”

“林场还给知青发冬衣?”杨真有点羡慕。

“要给钱的。”赵明畅解释:“以前用火车皮从关内拉青壮来林场当工人,很多人要么穷、要么不了解关外气候,穿着单衣就来了,下了火车直接被冻厥过去,闹出不少事。后来林场冬天去接人都会提前准备上棉袄,这几年林场已经不招工了,去火车站接知青时还是延续了以前的传统。”

“不过有些知青们准备得挺好,穿着军大衣来的,用不着林场的棉袄,可不就剩下。”

原来如此!

这种便宜,犹豫一秒都是对钱包的不尊重。

杨真豪横道:“我要两套!”

赵明畅嗤她:“我还没说完呢,想买这个棉袄,你光有钱票不行,还得有东西。不然林场这么多人,这便宜凭啥给你占。”

杨真问:“什么东西?”

“你从西南过来,有没有带什么特产?前几天给我那个酸角还挺好吃的,不过毕竟只是零嘴儿,吃个新鲜还成,那边不一定乐意。”

“红糖成吗?”杨父杨母一个在红糖厂上班,一个是食品厂职工。所以原主的大行李袋里有一半空间装着红糖以及各种糕饼。

杨真用来收买锯房李显德的月饼便是从包里拿的。

“你有多少?”

“……一块板砖。”作为一个只会看现代电子秤的人,杨真完全估摸不出物品重量。

她只知道包里的老式红糖像砖头。形状像,硬度更像。

当天下午,杨真用六十四元、一块红糖板砖、两把酸角,两个月饼,换回两套厚实耐穿的卡其布棉袄、两顶羊皮帽。

额外又送大功臣赵明畅一把酸角,两个月饼。

杨真清点行李包,发现物资所剩无几。

三个月饼,一小袋数字饼干,一包干米线。

另外还有两块砖头大的红糖,这是杨父给女儿准备的硬通货。杨真不打算再随意动用,有机会或许可以淘换一些当地的贵重药材寄回去。

盘算完自己的家当,杨真打算隔天去山下镇上再买些吃喝日用,过阵子进山冬采带走。

林场往来镇上的小火车三天一趟,早上六点五十发车,杨真担心错过,六点过便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正好在外面的天已经半亮了,场区主道上有不少和她一样将要去乘小火车下山的人。

赵明畅值夜班,上厕所回来遇见杨真,耷拉眼皮困倦叮嘱两句:“回来的车是下午三点半,千万不要逛忘了。不然你要么滞留镇上三天,要么只能去坐马车走毛毛道,翻山路走一百多里地,狼嚎都能吓死你。”

“记住啦。”杨真脚步匆匆,又听见赵明畅在后面追着喊:“你不要忘记帮我扯布!”

几天过去,红光林场的森铁小火车站依旧简陋。乍然望去,光影中的破败站牌如一个颓丧的门卫。

杨真花2角1分在窄轨铁路边的小小黄房子里买到票。

候车时间,她闲得无事开始张望不远处的楞场,堆积如山的木头山像一个蛰伏的怪物,随时等待被机械轰鸣唤醒。

先被唤醒的是杨真。

森铁小火车哐当哐当喷着白气驶来了,仅重28吨的小火车头,只有正常火车一半大,远看还有点可爱。

在黄泥路边候车的乘客瞬间躁动。

“哐——”门开了。

身在七十年代,杨真却莫名有种回到二十一世纪挤地铁赶早八的错觉。

根本挤不上去!

好不容易觑见门口留出个空隙,杨真忙挤过去,她左手把着车框,正要跨上那高得不科学的车门,突然感觉人群里有人在用力扯她右胳膊,似乎还急切的想往她手里塞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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