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陇上来，树丫上的人影单膝跪在那微喘气息，一对毛尖尖的耳朵从连衫帽里钻出来，黑亮的毛发蒙着淡幽幽的光泽，
吃小鱼干恢复的魂力在刚才强行进出恶鬼领域时几乎耗尽。
之夜干脆后仰到主树干坐下，长而密的睫毛缓缓垂下，几秒后，树丫窝里只剩一只黑奶喵瑟瑟缩在那。
沙尘吞噬的混沌里，胡亚林暗骂句“我艹”，问卓尔，“你说的那个大爷到底是什么鬼！能在鬼域里穿梭，你确定他是人！”
卓尔懵怔不知所措，“我，我也不知道。”
“他不仅是鬼，有可能比水鬼等级还高。”胡亚林鬼差两年，总有些见识，“从你先前说的推断，他出现水滴声会消失，他不仅能驱散水鬼的鬼域，还能在鬼域里悠闲穿梭，说不定比恶鬼等级还高。”
“他到底什么目的？”胡亚林定论发问。
卓尔双目呆呆摇头。
“唉，知道问你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虽然他看着不像好鬼，至少刚才没对咱们发动攻击，应该暂且没什么危险，还是先看看怎么出去吧！”
胡亚林用驱魂扇做了最后的挣扎，细长的通道里，卓尔静静仰望天空，高高的夜空上，平日最稀松平常的弯月也变得让人留恋。
月光下，目光所及里，他们站在一片整整齐齐的农家房不远处。看似像白天刚见过的村子，却已经是村非村了，那些整整齐齐的房屋里黑漆漆得，透不出一点灯光。
死气沉沉。
偶尔有风从某个未知的裂缝中溜进，带动着破旧的木门“吱呦，吱呦”。
卓尔最后看一眼清辉月光下的世界，被诡异的黑彻底淹没。
不远处，哗啦啦的水流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表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水、水流声。”胡亚林全身每一寸肌肉都不自主地开始颤抖，细小的汗珠沿着额头、鼻尖缓缓滑落，最终消失在微微张开的双唇间。
“我们是不是被水鬼缠绕住了？”话像断了线的珠子，卓尔不知道字怎么蹦出来的，
“这，这里明明没有河，村外的河床都，都干巴成那样了。为什么会有水流声？听，听这水声，河还不小。”
死黑得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沙雾里，听觉被无限放大，本应在林间蜿蜒惬意的水流声在这里显得格外刺耳。
卓尔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短，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努力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空气，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胸口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急促而不安。
死了时，他都没有如此恐惧过，可是面对那样的不消散不休止的撕咬，他害怕了。
俩鬼在混浊得看不清视线的黄沙里左顾右盼，却不想黄土之下，一团黑影在快速游走。
卓尔欲哭无泪，“表哥，还有什么办法？我，死我不怕，魂飞魄散顶多人死如灯灭，可是我不想像行尸走兽一样困在里面。”
胡亚林死死箍住手环，“办法还剩一个，可是我没试过。”
“我愿意尝试！”卓尔不假思索应着。
“不行！”
“为什么？”
胡亚林垂下眼眸，半响才支吾出声，“讲座时听说恶鬼以上的孤魂野鬼会形成心笼。心笼是亡魂的执念、怨念化积而成，日积月累，心笼反客为主束缚住魂魄，久困不散，就会像这个水鬼一样，不断吞噬魂魄，困住更多灵魂。对付他们，可以利用魂镜进入心笼，化解怨念。”
“表哥，你有魂镜是嘛！借给我用用，我进到心笼，把执念解了，咱们不就得救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胡亚林指着不远处吞噬翻涌的怨魂，“像水鬼这样吞噬了不知多少魂魄，还没完全吸收的，每个魂魄被困久了都会形成一个心笼，心笼相接，如同迷宫般，进去了，有可能永生永世出不来。”
“呃～”卓尔也犹豫了。
不过，看翻滚撕咬的群鬼，他很快想通了，“最坏也就是和他们这样，万一成了呢！万一成了，王小强的引渡任务没完成，但是引渡了这么多……受个表彰没问题吧？指不定还能捞个提拔。”
胡亚林无奈摇头，“你小子还是一样，到了地府还想着考公升官。”
“嘿嘿。”卓尔挠挠头。
胡亚林从手环里取出魂镜，那是一面古铜镜，镜面磨损严重，划痕斑斑，“SS级、S级、A级装备里都有魂镜，我这个是最低的B级，不知道能不能把咱们送进去。”
“别说那么多了。快开始吧，趁水鬼还没攻击咱。”卓尔跃跃欲试。
谁让眼前有希望呢！
胡亚林双手举起魂镜放在面前，“到魂镜光束内抓好我。”
待卓尔抓牢他的胳膊，胡亚林又掉转了方向，“魂镜会把光束扫到的魂魄全吸进去，这个背影里冤魂太多，咱们朝这个方向。”
只是胡亚林刚要发动魂镜，就觉得脚踝出湿答答得痒，“卓子你干嘛呢，是你非要进魂镜，现在又害怕得不行。害怕也不能蹭我的脚啊！恶不恶心。”
卓尔被骂懵了，“表哥，我没有呀！”
“不是你，那……”
他们俩齐刷刷地朝地上看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吓尿。
就在他俩脚边不过一尺地方，伸出一个绿油油的头。头顶那一团乱糟糟的绿色，不似头发，而是类似于海草一类的东西，如无数个触角般正在缓缓蠕动。
卓尔双手猛然捂住嘴巴，堵住那个差点惊叫出的“啊——！”
黑黄的风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唯有这个头成了唯一光源，绿鬼头在他们面前僵硬地扭动脖子，“咔嚓咔嚓”像石英钟的发条。
绿鬼头一卡顿一卡顿地转动了一两分钟，卓尔和胡亚林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跑，还是应该站着不动。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直到整个头横到九十度角，感觉随时都要断掉，终于停下来。
绿鬼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仰头，眼睛睁得像个鹌鹑蛋，没有黑眼珠。
一个大大的白眼，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卓尔和胡亚林。
呼吸一瞬凝滞，一阵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肌肤上轻轻刺过。
绿鬼头没有攻击他们，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盯着，盯久了，卓尔好似看到他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仨鬼面面相觑不知多久，绿鬼头没有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意思。
卓尔像是有了特大发现，小声地和胡亚林说话，“表哥，他怎么只有一个头。”
胡亚林也使劲端详端详，“没见过这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困住了。不是他不想出来，是出不来吧。”
“那是不是说明，他的实力也没有多强？”卓尔忽得有了自信。
胡亚林回了个大大的白眼。
等会，这个脸！
“表哥，表哥，这个脸是王小强的脸！”卓尔趴在胡亚林肩膀上，声音压到最低。
虽然脸上的器官被扭曲地异常夸张，绿得胜过菠菜，但卓尔一眼就认出来，这张脸是王小强！
胡亚林不以为然，“是你想引渡任务想魔怔了吧。”
“我没认错。”卓尔想着急证明自己，酸麻的手拨弄手环，调出王小强的照片，胡亚林强忍恶心反复对比，确实有些相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原来王小强不是跑了，是被水鬼吞了。难道就是我们离开那一会？”
“也许吧。”
就在俩鬼说话的功夫，绿鬼头下颌一寸寸“咔嚓”张开，“哗”的一下，嘴里淌出一滩水，还有股尸体腐烂的恶臭味。
黏糊糊的绿液喷涌在胡亚林脚上，整个脚面被几乎全被淹没。还有一坨钻进他的鞋里，像蠕动的驱虫，蹭在他脚上。
紧绷的弦在这刻猛然崩断了。胡亚林跳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浑身发毛。
胡亚林不加思索地拽着卓尔飞奔。
原本定在地上不动的绿鬼头如地板滑翔般，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表哥，他动了，他动了！”卓尔喊出破音。
“跑，跑啊！”胡亚林奔走差点起飞，“我不要被这个恶心的东西吞掉。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卓尔好似速度也丝毫不逊。可是，几乎能破记录的速度下，绿鬼头仍能贴着地面半飘浮地跟在他们身后一步远。
“表哥，甩不掉啊！”
他低头看眼胡亚林脚上暖糊糊的晶亮，一条细银丝线绵长地扯在绿鬼头嘴角，
“表哥表哥。”
“废话少说，不想魂飞魄散闭嘴快跑。”
卓尔步伐有些缓，他跟在胡亚林身后悄悄偏离一步、两步、三步……
果真如卓尔猜测得那般，绿鬼头只跟胡亚林。
胡亚林似是感到卓尔“跑丢了”，急刹车找到卓尔，“傻呆在那里做什么！”
卓尔指指他的脚踝，“表哥，那个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是绿鬼头做的标记，他，他只跟着你。”
胡亚林双眼瞳孔剧烈地震颤，抽动着低头看到那条粘液，
“救我……”他看向卓尔时，双目已然空洞，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呜咽，像一头被拔了利爪的困兽，在绝望中发出最后的哀鸣。
下一秒，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大力撕扯，胡亚林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卓尔连惊讶的神色都没来得及反应出来，胡亚林已被飞快地往后拽去，黄沙被短瞬咕出一个洞。
朝黑黄色漩涡中心飞快滑动。
“表哥——！”卓尔不假思索飞扑上去，在胡亚林消失的那刻拽住他的左手。
被拖走的速度慢了一拍。
胡亚林用腾出的右手从手环里取出穿魂锁，扔出去，抱着最后的希望，“求求你抓住任何什么东西！”
穿魂锁不知扣住什么硬物，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卓尔连滚带爬扑到胡亚林身上，像是怕再失去他，手脚并用死死缠住胡亚林，宛如一条锁树的蛇。
“你不要管我，趁我和水鬼缠斗快点逃。”方才一瞬的求救欲已经清醒，胡亚林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何必再拉鬼同去送魂。
“我不。”卓尔的圣母劲也上头了，“我自己反正也根本逃不出去，要魂飞魄散，咱俩一起也算做个伴。”
这时，卓尔看清楚，胡亚林的腿是被一条长长的舌头缠住了。
那条舌头泛着同样菜油油的绿色，舌头上布满粘液，滴下来黏黏糊糊的，像吐出来的胃酸还是苦胆水，
“嘀嗒～嘀嗒～”
空旷的黑夜里像是有了回音，水滴声清耳可闻。
卓尔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
“C，之前听到的水滴声不会是这绿鬼头流口水的声音吧。这TM要恶心死我了。”
卓尔在心里暗骂了水鬼头八辈祖宗，
“也就是说绿鬼头跟着我流了一路口水，呕——！我刚才吃的那些饭都快要吐出来了。”
“不要说了，我已经呕出来了。”胡亚林拍怕他，“你替我拉住穿魂锁，我找找还有没有装备，把这货的舌头割了。”
“你还有积分吗？”
胡亚林腾出手疯狂地扒拉商城，“我把装备全卖了，买个A级装备，指不定还能跟他干一场。”
“别卖魂镜啊，打不过的话留个后手。”卓尔提醒。
胡亚林应下，刚要点卖出键，舌头的力道忽然加重了。
穿魂锁一个锁节一个锁节地从手里脱出，那种无力感让卓尔眼角飙出泪，
“救命啊！我快要坚持不住了。谁来救救我们。”
尾音待颤。
蜷缩在月光下的之夜尖耳猛地一竖，像是雷达般敏锐地捕捉到声音的波动。
他缓缓睁开带着几分朦胧倦意的双眼，一动没动，因为他的魂力消耗几近为零，
爱莫能助。
卓尔手里已经滑到最后一环铁扣。
“救……”
“命”字还没说出口，俩鬼彻底被黑色雾团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