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想吃了。”萧君阳说,他一手按着腹部,背过身坐在看诊的椅子上。
寻常病人坐在那儿,都带了点惶恐,生怕医生检查出什么病症。可萧君阳坐在那,却偏偏露着倔强。
阳照安轻描淡写的肯定了他的猜想,像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漫不经心的在萧君阳的心上捅出一个窟窿,他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萧君阳已经很熟悉这种痛苦的感觉了,他垂着头,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像是穷尽一切的克制,尽量不让自己漏出破绽。
阳照安立在办公桌对面,看不到他的脸,就那么沉默的盯着他。
他应该像个得胜的将军吧,萧君阳想,轻轻一刀就能致命,让他心口滴血,阳照安本来就有这样的本事。
僵持了半天,阳照安终于不再审视他。
猫在包里探着着脑袋,阳照安蹲下身,隔着透明罩逗它。小猫好像来了精神,也把软乎乎的肉垫伸过来。
阳照安弹弹手指给它敲回去,对着缩回去的猫说:“安分点等等,别跟人学的那么矫情,不吃饭会死。”
这是指桑骂槐,萧君阳又拿起筷子在饭盒里搅了一下,他真的没什么胃口,早就过了饭点了。
他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生物钟,像早上起床根本不需要闹钟,六点半就会准时醒来。像晚上失眠也很准时,过了十二点,就很难睡着了。
“它的肠胃病也是你这么养出来的?”阳照安起身看了眼萧君阳,然后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冷淡又疏离,轻松的压制着萧君阳的情绪,“但我的临床志愿者需要情况稳定,你如果饮食这么随意的话,可能不太适合。”
萧君阳无可奈何,饭盒里面包着锡纸,菜一样样拿出来,都还带点烫。
即便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很配合的吃了不少。阳照安像个检查作业的老师一样,把饭盒朝他推一推,让他别剩饭。
吃完还要问:“吃饱了吗?”
何止饱了,萧君阳这么多年头一次吃这么撑,没尝出什么味道,全堵在胸口,跟完成任务似的。
“这段时间每天中午过来,”阳照安说,“我要记录指标。”
“知道了,”萧君阳一手捞着猫包,准备回去,“那我先走了。”
“饭盒不拿?”阳照安理直气壮,“带回去洗干净,两个都带上,明天中午拿过来,不然不好还。”
萧君阳没多问,也没什么脾气的应了,拿了饭盒,带着等等,离开了医院。
他这顿饭吃的并不畅快,心里的难受转嫁到了身体上,胃里翻江倒海,一回家就去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萧君阳整张脸被呕的通红,眼底像是要涌出血来。他对着镜子里这张脸,突兀的笑了起来,他这段时间又瘦了不少,表情扭曲着,眼角扯出几条褶子。
你怎么就让自己成了这幅样子呢?
萧君阳打开水龙头,胡乱的在脸上拍了几把。等等在他脚边喵喵叫着,顶着他的小腿来回蹭。
给等等安排好,就接到了程思的电话,说是集团来的人已经到公司了,请他马上过去。
萧君阳吐的身体发虚,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了不少,眼睛里透着一股强打的精神。
集团来的人不多,他们是冲着九药来的,萧君阳早就跟沈鹤卿沟通过,怎么接待也早有安排了。
但是有个人肯定是非来不可的,萧君阳也很久没见他了。电话里让程思安排一下餐厅,他自己开着车直接去了公司。
来人已经在会客室等了半天了,他对这里也不陌生,各个部门办公室都去参观了一圈儿。
萧君阳到的时候,他正在落地窗前眺望着外面。简单的便装显得他年轻又干练,修长的身材像是被镶进了艺术照。
“远哥。”萧君阳在门口笑着打招呼,“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早上有点事出去了一趟,才赶回来。”
“跟我客气什么。”路远转过身看着他,上次见面不过半年,人又瘦削了不少,“怎么又瘦这么多?”
“最近胃口不好,天热。”萧君阳随意的应道。
“最近都转凉了,哪里还热。”路远拆穿他,别有意味的笑了笑,回过身坐在沙发上,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两口:“叫你跟我去上海你又不去,非得留在这儿。”
萧君阳顺便接话说:“你也别留这儿了,要不要带你参观一下,就当视察工作了。”
“我都看过一圈儿了,经营的不错啊,办公区人满为患的,我看你马上就该再往上加一层了。”
“一个九药已经给我掏空了,哪敢有别的心思。”萧君阳回家吐了个干净,这会儿肚子打鼓了,“去吃饭吧,程思定好餐厅了,我先去交代一下工作。”
萧君阳走过员工办公区,他之前没太留意,这里确实已经没什么空位了。他这些年没给自己攒下多少,除了做慈善,其余全部投给公司了,齐民早就不是他刚接手时三四十个人的小作坊了。
沈鹤卿中午也来过,在路远来之前已经离开了。他这几天应该忙着应付集团的人,九药也一堆事等着他处理。难得能抽出空来一趟,没见着人就走了。
程思拿着一个石榴过来,说是沈鹤卿留下的。路远不经意的笑了一下,萧君阳让他拿出去自己吃,安排完工作就走了。
两个人一起经过办公区,员工们都在交头细语。路远一年也来不了几次,每次来都像明星出场似的。
“你应该去娱乐圈儿发展。”萧君阳调侃道,“粉丝都是现成的。”
“大家好。”路远索性大方朝挥手,“听说大家最近都挺忙的,我等下跟萧总商量一下,看看今天能不能让大家提前下班。”
一众员工都快要跳起来,想下班的心蠢蠢欲动,期待的看着萧君阳。
“现在你是明星了。”路远笑着在他耳边低声说,“发话吧,萧总。”
“让程思跟行政部安排吧。”萧君阳回身看了眼程思,依然带着他对工作的谨慎,“不太紧急的工作,明天完成也行,让各个部门自己上报。”
一众员工更加高兴,整个办公室一片击掌欢呼声。路远说:“像上学时,突然停电的晚自习课。”
萧君阳回他:“那你看我像什么,他们这么高兴,显得我像个不解民情的暴君。”
两人边说边笑,直接下去地下车库,坐着路远的车一起去餐厅。已经是下午上班的点了,一路通畅。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找了个小包厢,萧君阳这会儿终于觉出饿了,但还是吃的不多。
“胃口还这么差吗?”路远吃饭很快,跟萧君阳太熟了,随口调侃道,“吃这点儿跟喂猫似的。”
“本来就饭量小。”萧君阳又找服务员要了两瓶酒,一边倒一边说,“你去不去这次医援,可能阵仗有点大,那边最近有泥石流,主办权被卫健委接过去了,对我们来说是完完全全的慈善活动。”
官方早就公布了活动的消息,专家团的名单也都确定了。只有齐民科技是作为技术支持团队,没有具体的名单。所以随便增减一个人,影响不大。
路远放下碗筷,说:“去啊,我其实想让沈鹤卿一起去,正要问问你的意见。”
萧君阳不好替人做决定:“他没空吧,工厂马上就要复工投产了,我看他最近挺忙。”
“集团给他派了几个管理人员,会帮他照应好的,而且他不用从头到尾跟着,偶尔来露个面吧,官方不是很重视嘛,九药马上要投产了,他得想办法露露脸,打开市场。”
萧君阳笑着点点头,路远虽然不喜从商,但他在集团的地位举足轻重,这些年耳濡目染筹谋划策,已经游刃有余了。
聊完了正事,萧君阳已经好几杯酒下肚,脸上泛着红晕。
路远瞄了他几眼,露出一点勉强的笑,说道:“我听说阳照安回来了,以后胃口是不是能好点了,你等了他这么多年,也算是守得云开了。”
萧君阳在他面前没什么可遮掩:“见过了,他已经有了新的对象,关系应该也很好。”萧君阳难得放肆的喝酒,不知道能吞掉些什么,苦笑着,“他们住在一起,我没有机会了。”
路远有些惊讶,那一年萧君阳的事他知道一点,忍不住替他不甘:“你们当初分开不是因为误诊嘛,又不是感情出了问题,他怎么会莫名其妙跟别人在一起,你问过了?”
“我缠着他有段时间了,亲自跟他确认的。”萧君阳又吞下一杯酒,艰难的压制着喉咙里涌出来的苦涩,不甘心也变成了无可奈何,“我也想问怎么会,可事实就是这样,可能十二年太长了吧。”
十二年是挺长的,可在萧君阳这里,好像一切都没有过去。他困在这段感情里,不断的愧疚,不断的幻想。
阳照安回应他的不只是戾气,还有实实在在的绝望。每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都会换来更多的绝望。
路远沉默的看着窗外,为他觉得惋惜:“我这些年看你一直钟情于这个人,只能猜想他或许跟你一样,没有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就不会放弃这段感情。不过人嘛,都是会变的,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别太放在心上。”
“我也一直在说服自己,其实我第一次见他,就看到他们在一起了。”萧君阳抬手在额头摸了一把,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平静一点,可迟缓而带着哽咽的声音暴露了他,“这么长时间一直往他跟前凑,也不过是存了点幻想,现在好了,话都已经说明白了,我再纠缠他,是不是挺像个第三者?”
路远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萧君阳这几年被磨的没什么脾气了,情绪也都是向内的,好像从来不需要发泄。
“要不你别去医援了,”路远说,“你别总是这么压抑自己。”
萧君阳强开玩笑:“我不压抑自己,我去卫生间。”
他总能这样轻松转移自己不喜欢的话题,绝不让自己的难堪放任太多。
手机铃声响起,萧君阳的手机在桌上闪着光。是个陌生号码,路远不好接,就一直看着它亮了一次又一次。
对面的人非常执着,连着打了好几通,路远终于忍不住好奇,按了接听键。
他还没说话,不耐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故意不接?”那人带着质问的口气,冷冷的发号施令,“检查结果出来了,马上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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