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捏着那张卡，转过头去瞧程芙的脸，

只见她白皙的小圆脸被冷风冻红了，在昏黄的路灯映照下染上了一种暖意，叫自己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捏上一捏的冲动，

周宛初想，自己是明确、清晰地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会变的，可看着程芙望向自己的那双眼闪烁着光芒，她忽然觉得，无论其他人怎么变，这只小狗还会像从前一样，

像十一年前站在那个昏暗的小巷子里一样，

她记得也是这么一个冬天，地上也全是一踩就嘎吱作响的枯枝破叶，

那天程芙对着自己坚定地伸出了手。

从前别人知道她和程芙是朋友的时候，他们脸上讶异的神情仿佛这是一件什么不可思议地事一样，他们会说

[ 你们俩，看起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小霸王是做了什么好事儿了，能有这运气和你搭上线 ]

周宛初想，她和程芙确实不是一类人，

可这话却是说反了，

这世界上有七十五亿的人，聪明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缺资源，无论是自己的同类，又或是比自己厉害的天才都是数不胜数，可像程芙这样傻乎乎的缺心眼却是少之又少，

她想，自己是做了什么好事儿能有这样的运气，这样的幸运，让这只勇敢的小狗义无反顾地跑到自己身边呢？

站在面前的程芙见人半晌没有动静，脸上带着的期待笑容也挂不住收敛了下去，她皱褶眉伸手推了她一下，小脸一皱，嘟囔着说道：

“你怎么没点儿反应的。”

“……里头有多少？”

“七百多万吧，我知道和你需要的还差好大一截儿，”她目光瞥了一眼那张送出去的卡，又迅速转望向别处，开口认真强调道：

“但是有也总比没有好！你去抵押再贷款这么高的利息，你不是很会算账吗！你怎么这时候就不清楚了，你一个月赚的那点儿工资全还利息了，亏不死你。”

周宛初看着她认真皱眉嘟囔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她是瞧得出来程芙在肉疼的，她瞧着卡的目光里流露出的那么一点儿又迅速遮掩掉的依依不舍，全都被自己捕捉在眼中。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买东西要货比三家的小抠门，在此时此刻把她攒到的所有钱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周宛初想，程芙手里还有多少钱、能有多少钱，她是一清二楚的，

这位小程总的收入来源很简单，算来算去也不超过两个，一是老程按时打的零花钱，第二就是公司的工资和分红。

这两个数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有太大变动，就像是死工资似的，经过几年积攒，预估也不难估出来，这应该就是程芙手上全部的钱了，

按她的估算，这甚至还很可能卖了点儿东西才凑够这个价码。

这是做好了吃泡面的准备也要帮自个儿填上这个数，可程芙嘴上还说得这么风轻云淡的，像这也只是点儿小钱似的，给了也全不在乎，不说什么时候还、也不说利息，甚至不过问一句拿着钱要怎么做，

周宛初想，程芙给自己钱这个事是意料之外的，但却是件好事，

做做文章传到周家人耳朵里，又是一件令人信服的“证据”，可看着程芙那张小脸，她心里就莫名冒出一种怪异的情绪

就是像是…像是舍不得似的，

舍不得让她被自己利用，也舍不得她卷进这些破事儿里，

沉默了一会儿，周宛初开口说道：“我还得上，你的你自己留着，买游戏玩。”

听着这句号，程芙蹭地一下起了身，那双小狗眼带着点儿不可思议的情绪，瞪得滚圆，她是从来没设想过周宛初会拒绝的，看着这个女人脸上风轻云淡的镇定，她脑海中茫然了一下，

为什么不要呢？

程芙思考不出个理由，明明周宛初也缺钱，而且自己也有这个闲钱，为什么不拿呢？

她脑海里茫茫然地想起上回去见艾自强时周宛初说的那句

[ 人情就是世界上最难还的东西 ]

心中像是明了似地想着，以周宛初的个性来说，或许是宁愿她自己过得苦巴巴一点儿也不愿意欠这个情的，

毕竟从前自己就帮过她一回，她都心甘情愿的来程氏为她们赚钱，要是现在又欠，当真是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还了。

而且，直接把塞钱也确实有那么点儿太直接了，还得有个由头，

想着，程芙又扬起一个笑，认真地开口说道：“这算借的，有钱了你再还我，我平常花钱的地方可太少了放在我那儿没用，况且拿就拿了，推来推去的，咱俩什么关系还玩儿这套么。”

只见眼前的周宛初像是怔了怔神，随后轻笑了一下，狭长的眼里还有几分狡黠：

“好啊，那小程总说说咱们是什么关系？”

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梗，程芙心里头想了想，随即得意洋洋地开口说道：“咱们就是我养你的关系呀！”

“......那我真希望小程总一直这么养着我。”

这话落在了耳朵里，本想还继续揶揄地说点什么的程芙霎时间就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垂头盯着脚尖，脑袋里茫然地想，要是这话是连翘说的，她一定上去就把人脖子挎住，然后再笑嘻嘻地应上一声好，

可偏偏就是从周宛初嘴里说出来的，叫她一下有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这个一向不怎么开玩笑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程芙心里头隐约着浮现出一个答案，

叫她想去想，却又不敢真的去想。

她看向周宛初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她出挑的漂亮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让她的美少了几分平时的锐利，倒反添了一份柔和。

她想，从前别人说隔纱观美人这话是当真没有说错的，现在站在眼前的女人当真是有一股惑人心魄的能力，让她怎么也挪不开眼，就只能这么傻愣愣地望着，

在这样的对视之下，不知是这昏昏的灯光，又或是被周宛初浓睫郁眼中翻滚的情绪牵引，程芙忽然觉得自己的血液翻滚着，一路从脚向上奔冲，脸都要烧红起来，

瞧见周宛初还在冲着她笑，叫她的脑袋更加在此时晕晕乎乎地，像发了高烧似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脸红什么？”

朦朦胧胧间，程芙听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可她现在已经无瑕顾及她在问些什么了，

她的手在宽大的羽绒服里攥成两个拳头，好一会儿，才承诺似地答非所问地吭了一声：

“好。”

“好什么？”

“...一直这么养着你，我，我说好。”

*

\"......当时我就想，欺负我就算了，还欺负我的人！一气之下我就给她揭穿了，你都不知道！可惜你都没瞧见！当场赵清脸色都绿了，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她这个吃瘪的表情，笑死我了......\"

听着耳边程芙说评书似地把几天前在程家大吵一架的事情小到当时程安脸上的尴尬抽搐大到当时老程怒吼的分贝，全都事无巨细地复述一遍，周宛初一边打着方向盘把车从停车位里倒出来，一边时不时地应上一两声以示回应，

从她那张絮絮叨叨的小嘴里，周宛初已经把那天下午的事儿了解了跟七七八八，

只听坐在副驾驶的程芙长出了一口恶气似地，转过头来问她：

“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事儿干得痛快吧！真的是老虎不发威她当我是病猫，好欺负呢！”

“是挺痛快，不过，”她顿了顿声，脚下的离合器略微抬起，缓踩油门，往路上驶去：“这么做也要想清楚后果，你确定你要跟他争上一争了？”

坐在车里被暖气一热，程芙身上的那件羽绒服就略显得厚重了，她一边脱了往后座上塞，一边笃定地开口说道：

“当然！虽然他是样样都比我好，但我努力一定会让这个距离越来越小的，你说，我得从哪儿开始努力好点？”

周宛初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应道：“外语吧，购物广场的海外品牌多，是高端线，一定会是这两年发展的重心，程安有过留学经历，在这方面胜过你不少，如果我是他我就会从这里下手。”

听着这话，程芙沉默了，

从小到大，在她毫无起色、困难重重的学习中，放洋屁这件事儿是尤为艰难，她始终想不明白，明明自个儿学方言学得挺快，怎么到了英文脑袋里就像是缺了根语言的筋似的，一直只能停留在小学阶段的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可是已经决定要争，事情还没开始呢，怎么能因为这儿就退缩了？

程芙悲戚地盯着车窗外，想了想，心里头忽然冒出一个主意，紧接着往女人边上凑了凑，试探着开口说道：

“要不，我去报个班，到周末的时候，你得空了再教教我？”

这话说出来程芙心里头是盘算过的，

她想，自己这么干不是闲着没事儿非要她教，是从前周宛初就教过一回，对她稀烂的水平一定有着深刻的认知和理解，

而且周宛初和别人不一样，在她面前自个儿无论说出多少丢人的话来她也不会瞧不上 也不会轻视。

感受着边上眼巴巴盯着自己侧脸的灼热目光，周宛初抿了抿唇，开口问道：“在我家？”

“对啊，就跟以前一样，可不能去我家，那儿这么多游戏机，你跟我说不上两句话我的心思就都跑了……”说道了一会儿，她又顿了顿，目光带着巨大的期颐开口问道：

“你会愿意吗？”

听着这声带点儿慌张的疑问，周宛初不由觉得好笑，出声应道：“小程总已经缴了七百万的学费，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那就成！”

得了这个回答，程芙连语调都在上扬着，充满了一股子得意的意思，一路上兴奋得跟着车里的广播哼着曲儿，心里念念地想着一会儿回了家，马上就得去网上搜搜什么机构教得好，

等到了小区楼下，一跟周宛初道了别，她解开安全带就缩着身子往楼道里跑，

坐在这里的周宛初侧着头，一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这个小小的身影拐进电梯里，她又等了一会儿，看着那盏客厅暖灯的亮光从窗户透出来，她才启动车子离开。

等到了家已经近乎十二点半，

她下了车刚想使劲关上车门，就看到了被遗忘在车后座上的那件白色羽绒服，

程芙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今天落衣服，明天落手机的，自个儿车上都不知道捡到过多少回东西了，

她哭笑不得地打开车门，刚拽住衣角从后座把那件衣服扯出来，就看到了顺着衣服口袋掉进车座底的钱夹，

周宛初皱了皱眉，只好又把身子探进车里去拿，修长的指尖摸索了一会儿，

提着钱夹的边缘拿起来，在车内灯的映照下，她清晰地看见垂下打开的钱包内侧里夹着一张自己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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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