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这句话，程芙抿了抿唇，伸手系上了安全带。

对于程安这个人，她心里头不是单纯的能用讨厌或是反感来概括的，她想，自己是不太聪明，但也不是蠢，

读到高中，父母离婚后不久就冒出了一个比自个儿小那么两三岁的弟弟，

亲弟弟。

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头的厌恶和增哼还没来得及发酵，她就察觉到从进门头一天起，程安看她的眼神就弥漫着一股不对劲儿的感觉，

怎么个不对劲法呢？

当时的程芙描述不出来，直到在电视上瞧着正热播的《还珠格格》，

看到容嬷嬷扎紫薇时候的那股劲，

她才意识到那是怨怼

是恨，是那种真的恨不得她去死的那种恨，

她想不明白程安有什么好恨自己的呢？要恨那也是自己恨才对。

平白无故地家没了，冒出个后妈和弟弟来，

用连翘的话来说，那就是“恬不知耻的三儿和小杂种”，自己还没做什么表示呢，他倒是先恨上了。

当时连翘知道这事儿了以后还撺掇着她要不要找人去揍这个私生子一顿，情绪上头程芙还真的去了，她就在放学必经的小巷子里蹲着，不仅蹲到了程安，还蹲到了一群比她们还先着要揍他的人，

一开始程芙还以为是什么正义之士出手相助呢，瞧了半天才发现，这特么是群收保护费的。

看着程安那豆芽菜似的随风飘摇的麻秆身子，被推搡那么一下都摔到地上去了，

程芙忽然觉得他有那么点儿可怜，

她想，老程怎么会有这么怂瓜蛋似的儿子呢？

看着他这幅样子，她真的都想是不是得回家叫老程做个亲子鉴定，

程芙和一大群朋友就这么站在墙的拐角附近，远远的瞧着，

她想，自己本来应该是懒得管这个闲事的，可当瞧见程安被人揍的缩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

她还是往前头踏出去了一步。

她还记得那天捞程安回家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下山了，黄昏的橘光蔓延在水泥路上，照出一片昏昏的暖色。

她推着自己的那辆山地车走在前头，程安一声没吭，就一瘸一拐的跟在她屁股后面。

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在她都远远能瞧见自个儿家那栋楼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一直跟在后头的豆芽菜说话了：

“你不要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感谢你，我没要你帮，是你自个儿自作多情。”

听着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阴阳怪气，程芙停了脚步，她回过头晲着他，

看着这个豆芽菜因为她的注视而不自觉露出的惊惧，和那一副强壮镇定的样子，

怂。

程芙心里头就只冒出了这个字，无论从以前还是现在来说，她最讨厌的都是怂，

怂人、怂事儿，程安一下子还占了俩，更叫她觉得不耐烦了，她翻了个白眼，开口说道：

“行呗，下回你就让他们给打死，我上你坟头烧香成了吧？什么莫名其妙的破事儿。”

这话说出来，程安不吭声了，他的双手拽着书包的肩带，站得的有些局促，连眼里的害怕都多了几分。

瞧见他这副怂样，程芙心里头更烦躁了，她单手扶着山地车，另一只手插在了腰上，以着一种质问的姿态继续开口说道：

“我就问问你谁把你教得这么阴阳怪气的？还用这种眼神瞧我，啧，我做什么了？我就问问你，我做什么了？”

程芙看着他眼里的憎恨，嗤笑了一声，开口继续道：

“刚刚别人打你，我也没瞧见你这么盯着人啊，我看你那掏钱动作熟练得很，人拳头都没到呢你钱都递上去了，恐怕不是第一次吧？人这么对你，你都能这么怂，你来我家，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我也没对你说过什么话吧，咱们各过各的哪招你哪惹你了，我还没什么反应呢，你就拿这个眼神看着我？”

眼前这个豆芽菜抿着嘴，脸上还是那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程芙等了一会儿等烦了对面也一声没吭，就这么呆站着，瞧得她火不打一处来，刚想再骂几句，就听着他的声音微弱的响起：

“……那是我家。”

这个回答落在耳朵里，程芙顷刻间就被气得笑了出来：“你家？”

“我家！”程安瞪着她的脸，瘦弱的身躯像是突然间爆发出什么能量似的，挺直了胸膛开口吼了一声。

听着这话，程芙扶着车的手一松，这辆她心爱的荧光紫山地车重重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哐——”的巨响，车轮倒转摩擦着链条她也一眼都没瞧，此时她被程安那句话一刻间就点着了心里头的火，

这种突然爆发出来的恼怒和她以往跟人起冲突的那种怒火都不一样，她一把拽住程安的领口，脸上冷笑着：

“你家？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程安挣了挣身子，却怎么也没挣开，看着程芙额头上跳动的青筋，他本能的察觉出一种危险，

这种感觉就像像一头豹子正呲着牙准备对入侵她领地的动物，如果他真的有胆子这么说出口，那程芙的拳头很可能就冲着他打过来。

程安心里头那股气势霎时间就泄了一半儿，蔫儿在了原地，又不吭声了。

但瞧见他这幅认怂的样子，程芙心里头的气也消不下去，那些长时间堵在她心里头的话被豆芽菜这一句“我家”激得顶在了喉咙里，叫她不吐不快：

“怂什么？说啊，你他妈刚刚不是说得挺大声的吗，你们不就是横插一脚吗？不是你们害得我爸妈离婚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恨我？还给我摆脸色、摆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配吗程安？你配吗！还敢说这是你家？你瞧瞧，来，瞧瞧，你猜猜那儿原来住的是谁，是你吗？是你吗！你他妈的吭声儿啊！”

她一手拽着程安的领子把他往前拖了一下，抬起手指着远处的那栋高楼：“那儿住的是我！是我和我妈！是你们把我的家拆散了，我莫名其妙多了个弟弟，多了个后妈，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被她这么使劲一拽，程安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跪在地上，抓住程芙的手才勉强站着，

他顺着程芙指向的地方看过去，看着那栋高楼里的某一层，瞧得眼睛都涨红了，心里冒出股恨来，他反抓住程芙的手低下头就是一咬，

一口下去他是使出了十成的劲，咬上了还向外扯，像是咬撕下一块肉来似的，直到程芙吃痛松手，

他又迅速地把挂在身上的书包狠狠往前一砸，

对于程安突然起来的动作，程芙没有防备，往边上躲了一下但还是被书包上的链条擦了下脸，

她看着手上那个冒血的牙印，又摸了摸脸上被擦破皮的地方，脸色彻底地沉了下来，

她想，

无论老程回去怎么罚都行，她今天就一定、非得把这个杂碎给打进医院，自个儿还没动手呢，他就敢甩上脸来了，

可程芙才往前头迈出一步，就听见他吼了出来。

“我家！那儿就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恨你，我最恨的就是你！”程安发泄似的，狠狠踢了一脚倒在一边的山地车，又在轮胎上狠狠踩了几脚，像是恨不得踩断那些钢架子一样：

“就是你，就是因为你和你妈，让我十五年都没有父亲，我挨人欺负、挨人打，别人还喊我妈是骚///货，说她下//贱，没结婚就跟人生儿子，破鞋、小三儿，生了个儿子又怎样，还不是嫁不进去，我知道那是我爸，可在别人面前我都只能喊他喊叔叔，你有过一天这样的生活吗？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独生女，什么都是你的最好，你是个废物啊，程芙，你凭什么？凭什么上好学校，凭什么有这么多朋友？凭什么我不行！那怎么就不能是我家了！”

听着这话，她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再向前走了，心中的怒火霎时间像是被浇灭了一半，

混茫茫的黄昏已经到了尾声，天边的暗色也已经逐渐覆盖了橘色的光，

程安被逼急了说出来的这番话在她脑海里记了很久，

她本以为在这个家里能称得上可怜的只有她一个，可现在瞧着，大家也都半斤八两罢了，

程芙抬眼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坐上的男人，一身的西装革履，身材挺拔，再也瞧不到任何一点当年被人堵在巷子里打的那副送瓜蛋子的模样，而自己也不是当年那个凭着一腔冲动做事的小姑娘了，

老程走错了路，叫四个人的人生就此被颠覆，有再多的可怜又怎样呢？一切像是已经注定好了似的，从没见过、没听说过就开始注定她和程安是对手，绝不会有什么和平相处的可能的。

想着，她动手开始把车倒出车位，挪到了空路上，脚下踏着油门略微使劲，这辆小白车霎时间就启动了起来，

她一边向车库门口开着，目光不经意地向边上瞥了一眼，

忽然就看见周宛初在车库的一个角落里，对面站着个极漂亮的女人，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一刻间女人情绪像是忽然激动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抱周宛初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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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