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
白发少年抱着自己的尾巴蜷缩在巷子深处的垃圾桶旁,眼神呆滞的盯着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路。
已经三天了,自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在被人追杀,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甚至连一点点的相关记忆也完全想不起来,只知道那些追杀他的人称呼他为“灾厄”。
不远处,一阵脚步声打破了雨水冲刷地面的和谐之音,这使得那对本来就耸拉着的狐耳开始颤抖,整个人也往垃圾桶与墙壁间的阴影处又躲了躲。
脚步声最终停止在面前,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恐惧充斥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仿佛每次呼入的冷空气都凝成了冰锥直刺心脏,剧烈的心跳伴随着阵阵作呕感,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
那人单膝跪地用指尖捏住白发少年的下巴,就在他试图抬起白发少年下巴的同时,白发少年侧过脸躲开了对方的碰触。
“祈愿,你不记得我了?!”
那人的眉头微蹙,语气中透着急切。
察觉到那人的态度,祈愿微微睁开眼睛,与之对视的是一双金色的竖瞳,不太习惯这种视线的他将视线挪至别处,却见到若隐若现的龙鳞纹路浮现在那人的脖颈与面颊的一侧。
“……”
祈愿动了动喉结,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听我说,我不是坏人,现在只有我能救你。”
那人刻意控制着情绪,让声音尽可能显得平静。
“……代价呢?”
祈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很快又转化为暗淡。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糟糕,从祭坛逃到这里的路上,他曾试图向路人求助,但每次还没等他开口,那些人看到他就像见了鬼怪一样,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正因如此,他判断面前这个人愿意帮助他,无非是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祈愿,等会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至于代价是什么,你自然会知道。”
那人边说边抬起左手。
随着那人掌心浮现出淡淡的绿色光芒,祈愿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体内,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逐渐变得充盈而有力。
“喂,那边的疗愈师,劝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熟悉的声音在祈愿的脑海中被无限放大。
他先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那些追杀他的人竟凭空出现在了附近。
“不要害怕,相信我,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那人在祈愿耳边低声且快速的说出这句话,又拉着祈愿的手放在他腰间其中之一的佩剑上。
“……好。”
祈愿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在勇气的促使下,他握紧剑柄冲向前去,双腿却仿佛踩在流沙之上,手臂在空气中划出失控的轨迹,犹如濒死的银蛇在雨幕中痉挛。
当寒芒刺破雨帘的刹那,他看见镰刀掠过自己剧烈颤动的瞳孔。
绿色幽光在颧骨绽开,祈愿下意识用手碰触面颊处伤口的位置,光滑的皮肤告知着他伤口已经痊愈。
“是一伙的,先干掉疗愈师!”
不知哪个敌人开的口,在这声号令下,所有人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那人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目光始终坚定的注视着祈愿,即便危险近在咫尺,他的神情也没有丝毫慌乱。
祈愿不想辜负对方的信任,即使并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但还是做出了尝试。
咒语卡在齿缝间震颤,剑刃散发着浑浊的土黄色光芒,当第一道魔法纹路爬上某个敌人的脚踝时,那人因无法迈开步伐而原地跌倒,其他敌人的脚踝处也逐渐出现了纹路,纹路像茧那般将他们整个人包裹,直至,无一例外的全部变成了石像。
祈愿看到这一幕,喉结滚动着吞咽下因紧张产生的反酸胃液,他不敢置信的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没过多久,杂乱的脚步声与金属碰撞的声音打破了他短暂的惊讶。
“保护巴德尔大人!”
一位身穿盔甲的骑士冲到祈愿的面前,与他穿着相似的骑士也呈扇形围拢在祈愿身边。
“非五联盟的人在城内禁止使用魔法,但你们来的实在太晚了,我家大人不得已才出了手!我要投诉你们!”
那人见状,声音直接变了个腔调。
祈愿从骑士们之间的缝隙向那边看去,是那人正在使用精湛的演技与某位骑士交涉。
“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骑士故意压低声音。
“不方便!”
那人用吼声回复了对方。
“不、不是我们不重视巴德尔大人,而是……突然跑来一个鱼人,跟我们说巴德尔大人正在城内被灾厄追击,如果你是我们,你会轻易相信吗?”
“会啊,我从来不用有色眼镜看待任何人。”
“都是打工人,通融一下,如果等到其他四个部门的人赶来将这件事闹大,巴德尔大人的父母也会知道此事,到时作为侍卫的你肯定会被问责渎职,而且,鱼人找份正经工作很难吧?”
“可以,但在巴德尔大人入学之前,你们要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住处给我们。”
“这个好说。”
从他们两个人的交谈中,祈愿明白了获救的代价是什么。
——在不知道期限的时间里,他要扮演这位身份尊贵的巴德尔。
骑士们都很畏惧被赋予了新身份的祈愿,因此,录笔录的事情就改为那人代行,祈愿只好跟着负责接待的女骑士来到了骑士团所属的城堡内。
城堡内厚重的墙体阻隔了外面的雨声,在行进的过程里,只有女骑士的铜靴与地面碰触的声音回荡在走廊内。
“巴德尔大人,稍后如有需要,请摇响桌面上的手持铃,我们会立刻赶到您的身边。”
女骑士在离开前,对着祈愿做了一个标准的“效忠”姿势,随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随着房门闭合,祈愿终于卸下了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他倒在床上陷入柔软的床垫中,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尽管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想要向那人询问,但在安逸感的包围下,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等祈愿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便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竖瞳,由于距离太近,他吓得一个激灵,迅速从床上弹起,躲到了窗边。
“都是男人,怕什么?”
那人笑着从床上坐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你究竟是什么人?”
祈愿被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将目光转向窗外,避开了那人的视线。
“我叫莱茵,对外的身份是巴德尔的陪读兼保镖。”
“巴德尔是……”
“至高无上的神族。”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会将我误认为是神族?”
“神族居住在天空城,几乎不出现在地面,世人只知道他们的特征是白发蓝眼,眼尾处有一抹如同红色眼影般的胎记,而你,拥有神族的全部外貌特征。”
“……”
祈愿没有应答。
他转头看向玻璃反光中的自己,发现镜中的模样与莱茵描述的完全一致,他下意识用手指搓了搓眼尾的红色,指尖没有沾染红颜色。
“我与巴德尔的父母签订了为期一年的合同,只要他在学院的第一年平安无事,我就能拿到委托费。”
“……真正的巴德尔呢?”
“在我的面前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根据自身的经历,祈愿原本推测巴德尔已经遭遇了暗杀。
他还记得当初躺在祭坛上,心无杂念的等待死亡降临,结果,等来的却是突如其来的骚乱,正是这场意外,才让他有了逃生的机会。
如果不是被认错了,当时又发生了什么?
“是的,上一秒他还在与我有说有笑的交谈,下一秒整个人瞬间消失。”
莱茵回想起当时的情况,至今都觉得不真实。
那天,他与巴德尔在前往伊文特城的途中,由于不熟悉附近地形,便向路过的商队问路,话还没有问出口,包括巴德尔在内的所有人就全部消失了,整个乡间小路上只剩下地面上残存的衣物和随身物品,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我懂了,那笔委托费必定是天价,才值得你如此冒险……但你怎么确定我扮演巴德尔就一定能瞒过所有人?总有人见过真正的神族。”
“比起担心这些,你不好奇自己的事吗?”
“我们的关系,往好听说是雇佣,往难听了说就是互相利用,我暂时无法信任你,因为你很有可能……只说对自己有利的内容。”
祈愿觉得,按照现在的关系在事成之后,莱茵作为感谢,多多少少会从巨款中抽出一部分给他,倘若,莱茵随便编个身份,比如债主与欠债人的关系,他就拿不到任何好处了。
“早知如此,我昨天就该自称是你的丈夫。”
莱茵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完全按耐不住的浮现在面庞之上。
“你……”
祈愿很想骂莱茵几句,只是话到嘴边,脑海里又完全想不到任何肮脏的语言。
“不逗你了,明天就是入学考试的时间,你先和我出去买些像样的衣服换上,然后我帮你找找做神族的感觉。”
在莱茵的提议下,祈愿和他一起离开了骑士团的城堡。
摆脱了被追杀的生活,可以放慢脚步欣赏街边的风景,祈愿伸了一个漫长的懒腰,穿梭在街巷的微风掠过祈愿的发梢,带来一丝清爽,也让他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只不过,祈愿并不熟悉伊文特城的地形,原本走在前面的他渐渐放慢脚步与莱茵并肩而行,他望着比他高出不少的莱茵,内心仍旧心存疑虑,他也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必须扮演好巴德尔这个角色,否则不仅会失去庇护,还可能再次陷入被追杀的境地。
繁华的街道上异常冷清,很多店铺明明保持着开业状态,货物琳琅满目,店内却没有任何人的存在,路人更是寥寥无几,即使如此,祈愿的白发和蓝眼仍旧引来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放松,神族不会惧怕任何人事物,态度可以嚣张一些。”
莱茵看见紧张到险些同手同脚走路的祈愿,连忙低声提醒他注意自己的举止。
“……嗯。”
祈愿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
就在他们进入一家正常营业的服饰店挑选衣物时,在服饰店落地窗外观察了许久的黄毛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了他们的身后。
“巴德尔大人,居然能在凡人的商店里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不过,天空城的物资很匮乏吗?不仅衣服穿得像个囚犯,竟然光着脚!还是说这是您的个人穿衣风格?”
黄毛男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讽,还故意抬高了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他说话似的。
“请注意你的言辞!”
莱茵瞥见祈愿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该怎样回复,他也听得出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为了不被黄毛男抓住更多细节,他立即挡在了祈愿与黄毛男之间。
“哎呀,这不是昨天扔下巴德尔大人,一个人跑去骑士团求援的鱼人么?我说哪里传来的腥臭味,差点还以为自己是在逛海鲜市场哩。”
黄毛男又将矛头对准了莱茵。
“所以呢?”
莱茵没有解释,也没有反击,只是用与眼神同样冷淡的语气回应了对方。
“别这么见外嘛,我只是好奇,巴德尔大人为什么会偏偏选择刻板印象里信用最差的鱼人呢?还是说,您只是这位鱼人雇来抬高身份的傀儡?”
听到黄毛男的这番说辞,祈愿认为自己必须站出来说几句。
回想起骑士团众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以及路人们对他投来畏惧又好奇的眼神,他摸向腰间才意识到他并未将昨天的佩剑带出来,只好抽出莱茵的佩剑放在黄毛男的脖子旁边。
“犯法吗?”
祈愿认为当面威胁与嘲讽都是被说中了心虚的表现,于是他便装作很天真的模样询问着莱茵。
“现在是法治社会,巴……”
莱茵的话语还没有说完,黄毛男被吓得脸色苍白,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这家伙,是不是收钱了?”
祈愿快步走向服饰店的落地窗边向外张望,黄毛男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既然对方敢来挑衅他们,就说明这家伙并不惧怕神族,可是,他只是把剑放在黄毛男的脖子边缘,对方先前那股桀骜不驯的气势就瞬间消失不见。
实在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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