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法尔法代对着维拉杜安说:“我们要尽快找到麦种,光靠采集能让二十人保持行动,这里不可能只有二十人。”
“是的,是的,我的大人……很抱歉……”
维拉杜安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他有着一双不会被那些心软的夫人贵女拒绝的淡蓝色眼睛,但非人类领主显然根本不会注意这个,他每天都会评估整体的进度,在达成阶段性结果后再考虑是否抽调部分人手挪去其他地方——后来,赫尔泽从中学到了不少管理方法,在她能挑大梁后,法尔法代就没再管过这些琐事。
城堡的部分清洁大致完成后,城堡的大致日常就变成了如下安排:早上集体采集,下午男人开垦荒地——好在杂物间里还有一些农具,不过,那些铁器泛着奇异的蓝,摸上去冰冰凉凉,怎么也捂不热,还能用;女人做杂活和不时收拾几个工作室,孩子一般在植物园和厨房帮忙,每天有一餐饭食,黑月亮出来就集体休憩,雨天就做室内的活儿。
眼看耕地的开垦已经进入正轨,麦种却还没有什么着落,法尔法代便策划了一场短途旅行,去找找点有用的东西——尤其是主食类。
说干就干,他吩咐骑士去收拾旅行的行囊,不过,这一趟行程他只准备喊上维拉杜安,适当的干粮、野宿的装备,和一只猫。
说起那只名为克拉斯的猫,这是鹅怪听闻他们的计划后,从厨房的壁炉里掏出来的。
“这是口袋猫,别看它现在这样……喂,克拉斯,我该给你洗洗了!”
鹅怪大喊着把猫像纸一样揉作一团,然后把整个猫团往水桶里一塞!
维拉杜安:“……这是,猫?”
他凑上去一看,发现刚才还看得出猫样——只是沾满了煤灰儿的猫已经不见踪影,漂浮在水里的明明是个皮口袋!错眼间,那口袋又动了起来,从水中一跃而出,变成了有着黑亮皮毛的猫儿。克拉斯呼噜呼噜地蹭上了法尔法代的靴子,鹅怪正忙着把那桶水倒掉。
“它能帮你们大忙的!你们可以用它装行囊——口袋猫会伪装成皮口袋,你们装进去的所有东西都会被存在他的第二个胃里——口袋猫喜欢把幼崽也装进去,不过,尽量不要往里头装食物,这小滑头会偷偷把它认为好吃的转移到第一个胃里吃掉!”
想跟随的圭多被事物绊住了手脚,只能故作不在意地无数次路过维拉杜安,然后给这个年轻人找点茬。
不过,在正式出发前,发生了一件小事。第二天正好是雨天,黑色的、细如发丝的雨被一阵狂风吹成了茫茫黑雾,就好像天上在下一簇又一簇的煤灰儿,人们在一楼忙忙碌碌,女人的裙摆与男人的木鞋交错而过,在逐渐对彼此熟悉后,会微微停顿,这样就当打过招呼了。
有着无穷无尽房间的城堡,神秘莫测的魔鬼主人,这对人的心灵而言,确实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以至于他们开始有意识地遗忘生前听过的关于死后世界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又不断追寻活着时的行事准则。布里姆,一位头发蓬松,有点好事的妇女就说了,死后和生前,除了东西不一样,其他都没什么不同,地上的领主死后就成了魔鬼领主,农人死后还是农人,咱们日子照样过。
啊,可神呢?有人问,也许那些有葬礼,有油膏的人,这时候已经去了不用生活的天堂。
我也有葬礼,但我还不是照样到这儿来?
好啦,不要吵啦!至少能吃饱饭……还顿顿不重样!
闲谈被编进正在裁剪的衣服里,也被一锤子敲进正被修复的某件家具中,闲谈被撒得到处都是,而总有不喜欢这个问题的人,就好比目光游弋在窗户附近的小伙子奥托,他在遁无可遁之际把所有注意力托付给了窗外的灾厄黑雨,突然间,他眯了眯眼睛,他似乎在瓢泼大雨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而这就是铁匠格奥尔格得救的始末了。
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有人过来——这些佃农自己都是领主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于是半个小时后,格奥尔格被人救起,他含含糊糊地呻吟,身上又冷又热,耳边还全是乱糟糟的人声!
法尔法代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个被人们围在中间的,淋了黑雨的男人,有人替他捋后背,有人替他擦干净身上的水。而他呢,在睁开眼睛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不停地哀嚎着远离:“——不、不、不,别把我交出去,别——”
“肃——静!”
维拉杜安喝道。
人们默契地从中间分出一条道,供领主通行。于是格奥尔格得以看到那名魔鬼少年——过分年轻,眼睛珠子像石榴一样红,镶嵌在眼眶里,居高临下地投射冷意。
还没等法尔法说话呢,就看到那人痛哭流涕地——扑到他的脚下,吓得法尔法代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一步。
“哦……此地的主人,我没想到这片地方拥有一个主人,请原谅,请原谅……”
他不停地告罪,甚至还有些谄媚。
法尔法代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男人身上带着其他魔鬼的气息,不过,没有契约在身,大概是被驱逐出领地的,这倒是奇怪,如果以奴隶来定义的话,不要了就干掉,或者更过分的压榨就行,赶出领地这种折磨方式过于温柔,好像不太符合魔鬼的世界观。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你不会是什么探子吧?”他俯下身问道,然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等下,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不,不不不,我绝不是——您要是想知道,您可以与我签订契约,您就知道我是绝不敢欺瞒您——这样的殿下——”
法尔法代遣散了其他人,点了两个人把这家伙架到二楼办公的地方。
格奥尔格从始至终没有直视过他,他说,自己曾经在另一位魔鬼手下干活,不过得罪了总管,被百般刁难后,被扔进了盐洞,在窒息了三千次后,被另一个盐洞给喷了出来,这才来到这里。
好像有这么回事,法尔法代沉思了一下,领主可以下放权利——也就是委托管理,总的契约其实还是留在自己手里,至于人类之间的互相折磨,那就看那位领主是不是乐见其成了。
来自高层的压迫尚且可以忍受,同级之间彼此倾轧可就太残酷了,最会折磨人的,还得是人本身。法尔法代接受了这个说法,并签下了铁匠格奥尔格——这可是铁匠,一种稀缺职业,这样一来,开锻造室就指日可待了!
感谢同行馈赠这种话让他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恶心,索性就不感谢了,他禁止格奥尔格在旁人面前提起从前的事情,在一番恐吓后,他从铁匠身上摘下了一只蝎子,掰断毒刺,钳子,连壳带肉嚼咽,正巧碰到维拉杜安推门进来——
骑士默默地退了出去。
然后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进来,把他自己手写的公文放到桌子上,又毕恭毕敬地行礼,然后走出去。
法尔法代:“……”
你做这件事是不是太熟练了点?算了看到就看到吧,横竖现在他的掌控力增强了。
他又盘问了几个问题,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把人打发去了楼下。
于是,没过多久,骑士维拉杜安就从主人那儿得知——“好消息,我知道我们该上哪找麦种了。”绿发少年说,他在说“好消息”的时候,脸上也没见多少喜悦,可见,也许魔鬼是把笑容当做讥讽来用。第二天,月亮刚刚褪下黑衫之际,他们就上了路。
走前,法尔法代给了炼金术师和磨坊主女儿一份授权,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可以自行决定要惩处哪里人,实在不服管的就拖去植物园当肥料。
“我还没试过用灵之躯养树呢?”法尔法代说,“希望不会有那种时候,走了。”
他转身,没去看其他人深深弯下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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