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跪下!”
时璎解开裹着手掌的白布,露出了依旧猩红刺眼的伤痕,她垂头跪着,将手高高举到女人跟前。
“朽木不可雕!”女人毫不怜惜地抓过她的手,一边训斥,一边在细密的伤口上来回摁压,新生的嫩|肉本就脆弱,哪里经得起这般蹂|躏。
时璎很快就疼得浑身发抖,尽管被这般对待,她都没有丝毫反抗。
寒止透过瓦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知道自己愚笨,就该更刻苦啊!还敢服用禁药,你师伯打你,都是打轻了!”
清脆的耳光,只一下就将时璎掀翻在地,她下意识用手去支撑身体,掌心刚碰到冰冷的地面,就疼得她不停战栗。
时璎啊时璎,你就这么作践自己,活该挨打。
寒止暗暗想,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倒也不至于打得血肉模糊吧……
她突然想起,时璎这几日,天不亮,就提剑出了门,即使手伤成这副模样,练剑也是一日未曾耽搁过。
这还不够刻苦?
打骂声不绝,寒止想了片刻,凝神继续看。
“你师父走得早,留下我一个人拉扯你,我容易吗!?”女人仿佛气急了,抓起手边的瓷杯就往时璎身上砸,“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啊!”
时璎没有躲。
“除了我!谁还会管你!你说说你自己!人蠢笨,又不讨喜,等我百年以后,还有谁能护着你,在意你呀?!”
时璎从始至终都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半句解释,她任由女人发泄和责骂,掌根裂开的伤渗出血来,已经淌了一手,她跪在昏暗的烛光里,只说:“师娘,我错了。”
她膝行两步,凑到女人跟前,“我真的知错了,您别生气。”
女人不领情,将她一脚踹开。
寒止眼神发冷,仅是这一幕,就足以勾起她内心深处,最难堪,也最无助的一段记忆。
曾经,她也是这样乞求寒无恤的原谅,乞求他不要厌弃自己,她很小的时候,害怕被寒无恤抛弃,没日没夜地努力练功,只为讨得他的肯定。
但是没用,爱不是求来的。
许是同病相怜,寒止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时璎的惶恐,疲惫,甚至是绝望。
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知错了,好啊。”女人抽出戒尺,“去那边桌上撑着,老规矩。”
时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师娘,别这样。”
“我管不了你了!?”女人用戒尺抬起她的脸,“小时候能打,如今不能了,你翅膀长硬了,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不是。”时璎咬了咬牙,“求您打别处吧……”
“你太让我失望了。”
寒止听不下去了。
这不是爱之深,责之切,这完全就是在逼时璎顺从。
她闪身消失在了暗夜里。
不多时,掌门院里便冲进来三五个弟子。
“掌门!药阁起火了!西侧干房中晾晒的草药,全都燃起来了!”
时璎已经撩开衣袍,撑在了桌上,她还是屈从了。
可女人却慌了神,她扔下戒尺,冲出门大喊:“快救火啊!”
她是时璎的师娘,也是药阁的主管长老。
已然返回房顶的寒止冷眼看着她跑远,再不掩饰眼中的嫌恶。
时璎一直撑在桌上,风拍响了门闩,时璎却以为是女人回来了,她惊惶道:“师娘,我没有乱动,我错了。”
没人应声,时璎片刻回头,才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仿佛只有昏黄的烛光看到了她的狼狈。
抓着桌案的手太过用力,缺血的指节泛着诡异的紫红,时璎垂下头,再没有动作。
没有人会喜欢她,也没有人会接纳她,自幼同师娘相依为命,她除了师娘,再也没有可以亲近的人了,她想讨得师娘欢心,可这二十余年,她都没能做到。
不论如何讨好退让,都无济于事,时璎努力做到最好,可到头来,也只有无穷无尽的打压。
她忽然觉得非常烦躁,余光扫见落在地上的戒尺,她一瞬生出了想将其毁掉的冲动。
可时璎又记得师娘的好,终究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寒止沉默地坐在房顶上陪她。
比起嘴上的关心,时璎更需要的,是体面。
夜里雪落大了,天地都被罩在一片灰白间,寒止这才走到门口,她故意漏了脚步让时璎听见。
“掌门,我回来了。”
时璎没应,寒止等了片刻,才推门而入,烛光瞬间就熄灭了。
夜色迅速蒙住两人的眼,时璎用一种完全占有的姿势将寒止纳入怀中。
方才屋里的动静不小,寒止即便路过,多少也会听见,她知道,今夜起火一事,定是寒止在替她解围。
药阁里外的把守,乃是门中最严,因为怕药材起火,阁中更没有明火,如此冷的天,只可能是人为。折松派上下,没几个人能轻而易举地闯进去,敢火烧药阁的,只能是寒止。
寒止没有挣扎,也没有多言。
灯灭,是时璎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颓然狼狈的模样。
她都明白。
时璎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道,就如同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一样。
霜雪气灌进屋里,时璎摸到了风里的冷意,把寒止揉进怀里的想法再一次随着热血冲涌上脑。
直到把人抓进怀里,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越界了。
她想松手,可双臂反倒越勒越紧,寒止突然急促的呼吸就落在她的颈侧,像是无声的控诉,可寒止本人,并没有说一个“不”字。
时璎恍然觉得,寒止对她已经不是假意乖顺了,而是近乎宠溺的包容,由着她胡作非为,肆意欺负。
不知过了多久,时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霍然松开寒止,“抱歉,我冒犯你了。”
她的声音在抖,寒止没有责怪,只道:“时璎,如果抱我可以让你好受一些,你随时都可以这样做,我当是你需要我,不会多心的。”
“而且,我也需要你。”
时璎面上的表情陡然僵住了,她心中酸涩,“需要我帮你治好寒症,是吗?”
看吧,仅仅是有利可图罢了,没人需要你。
“不是。”
寒止及时打断了时璎的胡思乱想,“我喜欢和你呆在一处,你在,我便觉得安心,我需要的仅仅是你这个人,我需要的是时璎,与别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无关。”
同样的经历,让她对时璎生出了怜惜,她现下展露的温柔,不再是伪装。
“还有很多人需要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不要自弃自厌,更不要听信他们的打压,不要自卑,你已经很厉害了。”
寒止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她自知与时璎的距离,还称不上真正的亲近。
时璎不知寒止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她沉到谷底的心还是为之雀然一跃。
“好。”
她有些笨拙地应了,还道:“谢谢你。”
寒止摸上她的腰带,长指一勾,将人拽到脸前,“你方才把我弄疼了,我要讨回来。”
“啊?”时璎没听出寒止是在说笑,乖乖站着不动,“好吧。”
她大有一种任由寒止为所欲为的意思。
寒止笑了,“允许你向我求饶,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夜色催得人诚实,两颗心无意间靠近了些。
“你罚吧,我认。”时璎想了想,又说:“但是罚完了,我能再抱你一下吗?”
***
莲瓷把藏宝阁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寻到治手的秘术,她正要折返,忽然听到门外有异响,便屏息凝神,退到了书架后。
片刻,门开了。
藏宝阁里一片漆黑,唯独二楼有一扇小窗,可微光照不亮一楼。
不愿节外生枝,给寒止平添麻烦,莲瓷本打算静待这人离开,谁料她却开了口。
“出来吧。”
莲瓷心下一紧,仍旧站定不动。
“你就在我的西南方。”
女人循着气味靠近,“你方才一定路过了梅林。”
她说的很对。
低头细嗅,莲瓷果然闻到了自己身上极浅的梅香,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她打算先发制人。
莲瓷善刀,拳脚功夫也不逊色,但女人似乎也是练家子,三五个回合下来,两人难分伯仲。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莲瓷分神间就被女人抓住了破绽,她被反扭在地上,动弹不得。
火光照进楼里,女人一把捂住莲瓷的嘴,径直趴在她身上。
莲瓷快被她憋死了,她说不了话,待人走远了,只能闷哼。
“别乱叫。”女人一掌落下,不偏不倚,刚好拍在她臀尖上,“待会儿把人招来了,你、我都跑不掉。”
“唔!”
在赤阴宗呆了十几年,莲瓷大小伤都受过,却从未遭人这般羞辱,她恨得咬牙,“你别欺人太甚!”
听起来是气极了。
女人想凑近些说,于是伸出手去摸莲瓷的耳朵,不料却碰到一张滚烫的脸。
她先是一愣,嘲笑紧随其后,“害羞了?哪家的刺客面皮这么薄啊?我不是故意打你屁|股的,没必要脸红吧。”
莲瓷拼命挣扎,却被女人死死压住,“我不是刺客!士可杀不可辱!”
“我一般不杀女人,你也是来避难的?”
“避什么难?”莲瓷又羞又怒。
“看来不是一路人了。”
话音未落,女人笑着给了莲瓷后颈一下,径直将人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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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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