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松派每月十六,都会大摆擂台,以供门中弟子互相切磋,若是有人挑战掌门,场面便会格外热闹,巳时一刻,孤鸾殿外的空地上,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
疾风过境,刀锋撞击毛金剑鞘的声音遽然炸响。
玄色衣袂在翻飞的雪沫中格外显眼,时璎气定神闲,她横鞘一挡,撞散了直贯而下的冲力,只半成内劲就将握刀的弟子震飞出局。
擂台下插着计时用的长香,第一撮香火落下时,三打一的局面就已经变成了一对一。
人群躁动起来,寒止遥遥站在孤鸾殿外的石阶上,莲瓷轻啧两声。
“白瞎这么好的刀了,就这身手,再上十个人,只怕也伤不到时璎分毫,这同血潭试炼比起来,简直就是孩童嬉闹,咱们赌的是命啊。”
寒止看得出时璎起招落手间都很克制。
“他们赌的是体面,尤其是时璎,堂堂掌门人,定然是不能输的,赢也要赢得漂亮,不能真伤着门下弟子,体面有时候比性命重要。”
克制住出手的本能,时璎腾身而起,避开了直刺心口的利刃。
“真憋屈。”莲瓷摸了摸自己的刀,“掌门也憋屈,还无趣。”
时璎每日不是在处理门中事务,就是在练剑,莲瓷看了几日便觉得受不了,若真让她来当这掌门,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时璎将最后一人踹下擂台。
她尚未拔剑出鞘。
“二师兄没事吧!”
“二师兄留到最后,已经很厉害了!”
少年虽输了比武,却被门中的师兄弟和师姐妹团团围住。
他的师父笑颜慈祥,“有你大师兄当年的影子了!”
一群人其乐融融地簇拥着少年走远。
时璎虽胜了,却是独身一人立在擂台上。
寒止凝视着她的背影,心知靠近的时机又来了。
“欸?”莲瓷懵怔在原地。
时璎望着少年一行离开,片刻垂下头,没人看见她眼底的落寞与艳羡。
“师尊!”
时璎倏然回头,人群熙攘,唯独寒止正在朝她挥手。
心头猛然一跳,适才的孤独感竟在一瞬被扫去大半,她跃下擂台,径直掠到了寒止身前。
“方才好厉害的。”
寒止掏出丝绢,“擦擦。”
“当真?”时璎嗅到这丝绢上的香气。
真好闻啊。
她有些不想把丝绢还回去,便状若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
“当真。”寒止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又说:“下次记得回头看。”
“我一直在等你。”
时璎握剑的手微抖了两下。
终于也有人在等她了吗?
萦绕在身前的冷香仿佛更浓了,时璎有片刻出神。
她简直对这味道着迷了。
真想占有寒止啊。
太过危险的想法刚冒出来,时璎就惊得攥紧了手,“我知道了。”
“时璎。”寒止凑近半步,“这时候,你该夸我嘴甜,夸我乖,夸我是可心人儿,而不是干巴巴地说你知道了。”
“乖?你坏得很。”时璎面上笑意愈浓,“不过,寒小姐的调|教,我铭记于心。”
“我是坏,你不喜欢吗?”寒止微微挑眉,得意道:“你喜欢啊。”
时璎短暂地笑出声。
“时璎!滚出来!”
刺耳的男声搅扰了众人的兴致,寒止循声看去,只见十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走到擂台前,其中一人浑身是血,该是硬闯山门时受了伤。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折松派的弃徒!当年没将你们赶尽杀绝,竟还不知悔改!”
“一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掌门名讳,你们也配直呼?”
六年前,折松派弃徒伙同西南流匪一道,闯入山门,大肆烧杀,刚坐上掌门之位的时璎,内不能服众,外又遇此大难。
为成全师父临终所托,保门派及弟子安全,她以命相搏,险些死于乱刀之下。
当年的时璎自顾不暇,来不及对逃窜下山的弃徒赶尽杀绝,后来,她一门心思只想突破内力大关,也没将这群人放在眼里。
但当年结下的仇,到底还没报。
为首的刀疤脸,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两手各拎着一只大铁锤,他对周遭的谩骂置若罔闻,抬手指着时璎,“六年前,你就差点死在我们手上,折松派,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时璎面不改色。
“不说话?害怕了?”刀疤脸冷笑,面上的肥肉泛着油腻腻的光,“你也知道,自己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吧!当着你门中这么多弟子的面,我要挑战你,你敢是不敢?若你输了,就把掌门之位让出来!”
寒止微微敛眸。
时璎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好啊。”
刀疤脸扭动脖颈,举起一对铁锤,“那就去死!”
他势如雷霆,抡锤朝时璎砸去,眨眼一瞬,人却消失在他脸前。
刀疤脸刹住脚,刚侧身,只觉脖颈一凉。
时璎闪退数步,避开了四溅的鲜血,她出剑太快,稍有修为的弟子只看见一道冷光,还未入门的,直到刀疤脸头身分离,轰然倒地,才反应过来。
“时璎!你连装都不装了!你早就想杀我们了吧!若非我们藏得好,恐怕早就遭你毒手了!”
时璎扫视着眼前的乌合之众,缓声而笑,“血债血偿罢了。”
“好啊!那今日就算个彻底!”
十几个壮汉齐齐拔刀,众弟子也纷纷起剑。
一时雪芒夹杂着冷光,最先冲到时璎跟前的人,被砍断一臂,时璎为护身侧弟子,避闪不及,热血喷溅了她一手。
飞身落在刀光剑影中央,她挡住身后的弟子,“都退下。”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只不过那时候,手持传位令的她,赢得太狼狈。
拇指摩挲着镶嵌在剑柄上的白玉,热血顺着她素白的手指淌下,背对着门中弟子,时璎褪去了面上的伪装,眸光森冷。
她这二十余年,已然被太多人轻践过,怨恨交织着不甘,扭曲的胜负欲背后是她可怜的自尊,时璎没意识到,她此刻已是满身戾气。
寒止望着血影间出招渐狠的时璎,心下几转,偏头对莲瓷说:“今时不同往日,时璎当年再怎么狼狈,如今也是名震江湖,他们难道不清楚?如今贸然上山,岂不就是来送死。”
莲瓷也察觉不对,“时璎的状态不大好,这些人刺激到她了吧,还是说,这群人上山,就是为了要刺激她,给她找不痛快?”
时璎剑锋之下,鲜血长流不止,她沉浸在往事之中,丝毫没注意到危险正在靠近。
远处林荫里,有人影闪过,不多时,几根银针直袭时璎的后背。
待她回神之际,已无法闪躲,千钧一发间,一把长刀撞掉了银针,时璎反手捅死了最后一人。
长刀径直插进石柱里,将百年坚石震出一条裂缝。
擦过身侧的力道让时璎猝然想起那个雨夜,她猛地回头,只见台阶之上,莲瓷的刀鞘已然空了,而寒止正乖乖揣着手。
时璎在这一刻恍然大悟,雨夜挑衅她的人,原来就是寒止。
那般霸道的内力,她体会得真切——
右手腕骨至今还没好全呢。
时璎垂眼看着落在脚边的银针,明白自己被算计了,也暗骂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刺激得不清醒,险些遭遇不测。
她没有把心思展露在面上。
莲瓷心如擂鼓,她瞧着时璎拎刀靠近,双腿因为心虚都快软了。
千万别露馅了!
“方才多谢。”时璎将刀递到莲瓷跟前,“内力很深厚啊。”
莲瓷故作轻松,“不必挂心,过誉了。”
莫名的尴尬让她脚趾都蜷紧了。
寒止也不太自然,她虽有收敛,但这力依旧霸道,只怕时璎心中多生忌惮。
“时璎,你衣裳脏了,我们回去换吧。”
转眸看向仍旧一脸纯善的寒止,时璎知晓她在装,也知晓她此刻一定心虚得很。
“好啊。”
***
时璎泡在浴桶中,热水洗净了她身上的血腥气,也让她愈发烦躁。
馥郁的熏香比不上寒止身上的气味好闻。
时璎脑海中全是寒止。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声音,她的一切……
时璎忍不住会去想。
她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她对寒止,不过是好奇罢了。
可时璎太清楚心生**是何种滋味了。
她起先以为自己仅仅只是被寒止诱|惑,并未动真心,但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触碰,她都乐在其中。
她早已对寒止有了**。
是喜欢,还是单纯的色|欲,她辨不清。
适才那一道力,又让她心里生出许多忌惮来。
寒止绝非她伪装出来的那般柔顺乖巧,这人很危险。
她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时璎百思不得其解,每每想要冷静下来试探,又会被她的花言巧语给迷惑。
这个真相,就好似寒止本人,时璎摸得到,却永远猜不透。
“时璎,我可以进来吗?”
耐心总要被耗尽,时璎迫切地想要撕开寒止的伪装,心中竟生出了粗|暴的念头。
“来啊。”
寒止:我觉得她要收拾我,我要完蛋了。
时璎:是的。
寒止:期待。
时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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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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