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掌门……”
时璎先前对待寒止的耐心与客气都不复存在。
她眼神狠厉,掐住寒止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把人提起来,狠狠抵上石壁。
“你怎么在这儿?”
她一字一句地问,每发出一个音节,手中的力道便重上一分。
足尖悬空,寒止不得不仰起头来喘|息,“路……路过。”
“路过?”时璎冷笑,毫无预兆地将寒止扔出去,“真巧啊,我在哪儿,寒小姐就在哪儿。”
她压根就不相信寒止的话。
周身遽然失控,寒止本能地绷紧了腰腹,她下意识想旋身减缓下坠的冲力,却又在刹那间回过神来。
又是试探!
习武之人势必会依循长年累月习练而出的本能自保。
险些就露馅了。
寒止松懈了绷紧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她甚至在坠地后,还暗中运气震裂了手臂上的伤口。
“嘶……”
缠绕着手臂的白布当即被血濡湿,殷红刺眼,寒止疼得蜷在地上发抖。
时璎难以置信地瞟了眼方才用力的手。
甚至连内力都没用啊,怎会如此?
她忍着胸口处的钝痛,快步走到寒止跟前,手刚伸出去,便听见带着哭腔的讨饶。
“别打我,我真的只是路过。”
寒止说着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试图缩成小小一团。
时璎一瞬觉得自己造孽,她眉头轻蹙,蹲下身说:“方才是我昏了头。”
寒止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在赌气。
冬夜地冷,时璎不能眼睁睁看她躺在地上,只能抓住她的双肩,将人拖了起来,“擦擦吧。”
寒止没接递到眼前的丝绢,暗暗酝酿着眼泪,她推搡挡在身前的时璎,作势要走。
只是她手中的力道实在太轻,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的想走,还是在闹脾气。
“我错了。”时璎抓住她的手,将丝绢塞进去。
“你弄疼我了。”寒止扬起脸,一滴泪当着时璎的面,缓缓滑下,流动一寸,就是一次控诉。
“我错……”
寒止打断了她干巴巴的道歉,咕哝道:“我不喜欢你。”
时璎不知该如何哄,于是向后退了一步,“你别怕我。”
丝绢上带着浅淡的茶香,是时璎的贴身之物,寒止嗅着其上残留的气味,擦泪的手忽然停住。
“我擦干净了吗?”
“啊?”时璎思绪混乱,一时没反应过来。
寒止朝她走近,将丝绢还了回去,“我说,我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吗?”
两人靠得太近,时璎想退,这才发现身后就是石壁。
没法退了。
寒止眼里含着水,眼尾泛着湿漉漉的红。
“没。”时璎抓着丝绢,飞速瞅了眼跟前人。
颊上、唇边以及脖颈上,都有泪水。
寒止明知故问,有意不擦。
“我手疼,你帮我擦。”
时璎不动。
“快些。”
乍一听像是娇矜小姐的催促,可寒止并非颐指气使,她的尾音又轻又柔,左右听着,便觉得这人又软又乖。
时璎心跳乱了,她瞄了眼寒止血淋淋的小臂,僵硬地伸出手。
丝绢擦过脸颊,寒止静静盯着眼神飘忽的时璎,微拧的眉心渐渐松展,仿佛人也被安抚好了。
时璎好似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再次道歉。
温沉的道歉重复了好几遍,擦过脖颈的丝绢撩得肌肤酥痒,寒止蓦然觉得心下躁动,她望着时璎的眉眼,须臾道:“抱我。”
时璎手抖了抖,没有询问缘由,也没有抗拒。
她照做了,但在圈过寒止腰身时,她微攥拳,没有实打实地碰到她的身体,一如抱她来浮生观时,时璎从始至终都没有冒犯。
时璎的听话让寒止暗爽。
只是她还未愉悦几瞬,时璎忽然战栗,松开她别过了脸。
“你怎么了!?”
寒止没唤她“掌门”。
扯了一下唇角,时璎脸色苍白,呼出的气都在打颤,“无妨。”
她双腿脱力,半身靠在石壁上,这才没有滑跌在地。
寒止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搭在肩上,“你住哪间房?我扶你回去。”
“不……”
时璎将回绝的话尽数咽下,“去你屋里。”
“好。”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寒止故作费力地扛着时璎,她本来可以将人打横抱起的,现下只能龟速前挪。
两道喘息愈渐清晰。
“你将我放下吧,去找你手下来。”时璎终是开了口。
她也没再唤“寒小姐”。
寒止抓紧了她的手,“不是说浮生观才死了人嘛,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不放心。”
又是一股腥血冲上咽喉,时璎咬紧牙根,忍住了没呕。
“我不放心。”
时璎眸底通红,她听着寒止发颤的、断断续续的嗓音,心头微动。
居然还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两人谁也没说话,彼此的体温逐渐在十指相扣处交融。
掌心相叠,一冷一热。
湿透了。
时璎偏过头,寒止的左耳近在咫尺,她记得,丝绢上的人,耳尖处,有一点红痣。
“你做什么!”
莲瓷听到自家少主沉重的脚步,还以为她受了伤,可一冲出房门,只见时璎偏着头,正朝寒止左耳凑。
她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活脱脱就不像好人!
寒止浑然不觉,“怎么了?”
“小姐!她想非礼你!”
时璎疼得喘不上气,浑身似火烧炭灼,眼前之景颠倒摇晃,她是有口难辩,方才只是想凑近些,瞧瞧寒止耳尖上是否有红痣。
她没动任何轻薄的心思。
可黑发掩住了寒止的耳朵,她看不清。
一滴汗从时璎额前滚落,待寒止转头时,恰好流过眼角。
鼻息相撞,转瞬交燃。
寒止凝视着那滴汗,鬼使神差地靠近。
“掌门。”
她眼神危险,或清亮或轻柔的嗓音沾染了暧|昧。
雨夜山脚下的张扬放肆,雾江船头上的淡漠孤拔,风口密林里的平和温柔,时璎实在太多变了。
寒止真想立刻撕掉她的伪装,将她剥得干干净净,瞧瞧这人的里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只是现下靠在她肩上的女人恐怕承受不住她疯狂的探究。
莲瓷也发现了时璎的异样,帮寒止将人扛回屋里。
躺在榻上的时璎微阖双眼,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寒止眼前。
不仅如此,她周身所有的命门也都朝寒止大敞着。
来啊。
动手吧。
寒止在一豆昏黄的灯火中冷静下来。
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啊。
先前好几次试探就罢了,如今伤成这样,还要以身犯险。
寒止索性爬上床榻,长指落在时璎的手臂上,缓缓朝她的命脉挪动。
时璎,我若真想取你性命,你可真就折在我手里了。
就快靠近命脉时,时璎的身子明显绷紧了。
寒止似笑非笑地抬起手,转而拉住时璎的腰带,“掌门,你的衣裳湿透了,不如,我帮你脱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捉住了。
“不。”
时璎哑声否决,堪堪抬起眼皮。
“嗯?”寒止装作没听清,将耳朵凑近了问:“掌门方才说什么?”
柔顺的黑发扫过眼睑,时璎在眯眼又睁开的一刹那,失了声。
寒止的耳朵上真有一颗红痣。
同样在耳尖,同样鲜艳热烈。
时璎一口气落下,就险些没上来。
她闭上眼,心里巨浪翻天。
寒止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时璎,缓缓直起身,她戳了戳身下人的心口。
也不禁玩啊。
***
天光微明,晨风里有冷夜的湿气,寒止抱着暖炉,转头朝客房瞥了一眼。
时璎还没醒。
“少主,她昨夜留在咱们屋里,是在试探我们?”莲瓷低声问。
寒止“嗯”了一声,她脸上血色极淡,绰绰光影勾勒着她削薄的脊背,整个人立在风中,仿佛一碰就碎了。
她垂着眼,让人看不清情绪,杀机也好,算计也罢,通通都瞧不见。
只是冷冷的,淡淡的,没由来的落寞里掺满了孤凉,接近时璎时才有的热情和笑容早就散得干干净净。
“对了,我瞧她的模样,像是真气反噬。”
几声鸡鸣起,满树白花落,莲瓷轻拂掉落在寒止肩上的花瓣。
“是,少主先前嘱托我,我夜里已经探过她的脉象了,而且,我早有猜想,时璎之所以出招看起来疯邪,兴许就是练了邪术,难以自控的缘故。”
莲瓷试探开口,寒止示意她接着说。
“她接任掌门前半年,折松派正值存亡危难之际,若她当真是什么旷世天才,早该崭露头角了,况且,她头上还有两个师兄师姐,论资质,论辈分,这掌门之位,怎么偏偏就落到了她手里?横竖都像是走了旁门左道啊。”
寒止转过头,“时璎真气纯烈,内劲深厚,若如你所言,她极有可能习练了传闻中的《孤霞宝典》,我当年想寻的就是这个,奈何一直没找到。”
莲瓷脸色微沉,“江湖传言,《孤霞宝典》,练之,多则一月,少则三日,内力大长,少主真气极寒,时璎真气纯烈,天生就相克,倘若她真练了《孤霞宝典》,那少主可要当心了。”
她领教过时璎的厉害,但在她心目中,寒止才是更厉害的存在,可如今这般情势,她不得不忧心。
寒止倒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轻易不会跟她动手。”
莲瓷想了想又说:“也不知时璎从哪儿找到《孤霞宝典》的,听说这写宝典的是个毒疯子,她杀人,专撕脸皮,吮吸头骨,这人神出鬼没……”
她忽然噤声。
刚下船时,渡口不就全是新鲜头骨吗!?
寒止平淡开口:“也许,时璎此番追到浮生观,就是为了寻那个毒疯子,杀人灭口,如此世间便不会再有人知晓《孤霞宝典》的内容了。”
莲瓷轻嗤。
“……嘴上说着同气连枝,心里倒打着小算盘,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派,当真是光明磊落呢。”
时璎对她有敌意,她对时璎的怨气也不小。
寒止索性闭嘴装死。
嘟囔了好几句,莲瓷视线一转——
寒止脖颈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掐痕。
她连忙凑上前,“少主,这!这是,时璎掐的?!”
寒止坦然点头,她回忆起昨夜被时璎抓住的感觉,顷刻笑了。
“她的手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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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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