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逃

赵雪透过灶房那扇破烂的窗户,眼睁睁看着王田贵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在八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脚下不住地磕头求饶。她下意识地将瘦弱的身躯往身后的柴草堆挡了挡,借着窗外的光线,隐约看到柴草堆缝隙里蜷缩着一个眉间有着淡淡小痣、脸色苍白的瘦弱小孩。

“刘爷,刘爷!您饶我这一回!银子……银子我一定会还的!再宽限十天,五十两!不、不!八十两!我定给您备得整整齐齐!”

男人们充耳不闻,手中的棍棒依旧一下下结实实在在地砸在他蜷缩的躯体上,王田贵蜷缩在地上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嚎叫。

赵雪猛地缩回头,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土墙,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反手将睡得正熟的孩子紧紧搂进怀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生怕一丁点动静,就将外面那群打手的注意力引到屋里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棍棒声和哭嚎声终于停了。赵雪的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怀里的孩子似乎被外面的声音惊扰,在她怀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她立刻轻轻拍抚,心跳如擂鼓。只听见一个粗粝的嗓音慢悠悠地道:

“王田贵,去整个山南县打听打听,欠我们富贵坊的银子,有谁能囫囵个儿走出去的?再给你三天,一百两银子,给爷备齐。不然……”

那声音顿了顿,陡然转狠:

“老子将你大卸八块,扔到后山喂狼!”

“一百两!一百两!刘爷!我一定备齐!一定备齐!”

“呸!算你识相!”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笑骂声渐渐远去。

房门“哐当”一声被粗暴推开,王田贵一瘸一拐带着一身的尘土和血腥气走进来,脸上的血迹混杂着凶狠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疯狂。

“看什么看,看你男人被打都不知道帮忙,丧门星!”他劈手将一个碗砸在赵雪脚边,碎片四处迸溅。“要不是你和这个小兔崽子克着老子,老子能输这么多钱?!”

赵雪抱着怀里被惊醒、吓得不敢出声的孩子,脸色煞白,连连退步。

王田贵浑浊的眼珠上下扫视着赵雪,突然定在了赵雪细瘦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成色极差的银镯子。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突然迸出贪婪的光。

赵雪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抱着怀里不安的孩子接连退步,直到脊背抵住身后的柴草堆,退无可退。

王田贵猛地冲上前,粗糙的大手死死钳住她的腕子,带着酒气的恶臭直扑她的面门:“拿来!”

“不行!这是我娘……”赵雪下意识挣扎。

“啪!”

被一记耳光抡在脸上,赵雪眼前一黑,踉跄倒地。王田贵趁机动作粗暴地将她手腕上的镯子薅下来,在手里掂了掂,仿佛找回了些许失去的场子,狠狠呼出一口气。

“老子当初花三两银子买你这丧门星进门,四年了,连儿子都没给老子生出来,就生了这没用的哥儿!就是被你们两个丧门星克着老子才输这么多钱!现在老子就拿这玩意去翻本!”

他骂骂咧咧转身,目光扫过地上二人时,却突然顿住。

他这个婆娘长得标致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掏三两银子。可今天,他头一回仔细打量他那个小丧门星,才发现这个小东西也生了一副顶好的样貌——

小脸还没他巴掌大,下巴尖尖的,眉间淡淡的小痣,衬得那苍白的小脸跟个雪团子似的。一边往赵雪怀里躲,一边怯怯得看向他,眼型圆润眼尾下垂,带着几分无辜和怯意。

他混迹赌坊酒馆,太懂这幅样貌代表着什么了,这模样,正正好能勾起某人男人心底的劣根性,就凭这张脸,绝对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王田贵眯起眼睛,嘴角勾起贪婪的弧度。

“要是翻不了本……”他嘿嘿一笑,黏腻的目光从地上二人身上扫过,“就把你们娘俩捆了,送你们去一个好去处!”

说完大笑着出门。

赵雪瘫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方才被被王田贵的目光仿若被毒蛇一样爬过她的身躯,激起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到王田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仍僵在地上,无法回神。

直到一只热乎乎的小手碰上她的脸颊。

“阿娘……不哭。”

赵雪猛然惊醒,才发现她的脸上挂满了冰冷的泪痕,她飞快擦掉脸上的泪水,对仰着苍白的小脸看向她的小哥儿,挤出一个安抚的笑:“阿娘没哭,小宝乖。”

将小哥儿幼小瘦弱的身躯抱进怀里,赵雪闭上眼。王田贵最后的眼神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太清楚王田贵在盘算什么了,一百两的巨债,足以让这个畜生毫无底线。而一个貌美的女人和一个小哥儿能被卖去的地方,她都不敢细想。

当年,她娘病逝后,他爹迫不及待迎娶后娘进门,她便成多余的了。王田贵用三两银子连逼带哄从她爹那里买下她,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她本来以为她这一生就这样了,可是王田贵那贪婪的眼神仿若毒刺一样刺痛了她近乎麻木的身躯,将她从麻木中惊醒。

她的孩子……难道也要困死在这个火坑里吗?

赵雪睁开眼时,眼里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她直视着怀中孩子清澈的双眼,声音嘶哑却饱含坚定:“小宝,你听好了。那个男人欠了还不起的债,他已经动了将你我娘俩卖掉的心思。阿娘不想被卖掉,也不准他把卖掉,天黑之后,阿娘就带你走,好不好?

小哥儿眨了眨眼,似乎没能完全听懂,但是又凭着一股本能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不卖掉……小宝不要阿娘被卖掉……”

他小小的年纪,还不知道卖掉要经历什么,他只知道曾经给过他一颗糖的小丫姐姐被家里人卖掉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嘘——小宝最乖了!不哭!”赵雪连忙捂住他的嘴,将小哥儿的呜咽声捂进怀里,低声安抚道:“阿娘不会让人卖掉咱们!”

赵雪抬眼看向窗外尚明的天色。王田贵刚得了镯子,手里有了趁手的银子,定是又扑向了赌坊,或是醉死在哪个酒馆。最坏的情形,他已经去镇上寻买家了。

她的时间,不多了。

将渐渐安静下来的小哥儿放在小板凳上,赵雪站起身,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灶房,她一把揭开粮缸的盖子,缸底只剩一捧粗糙的玉米面。她扯过一批粗布,将缸底刮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粉末都没剩下。随即,她利落地将今天刚摘的野菜剁碎,和着这点仅剩的玉米面,烙成了几个好存放的粗粮馍馍。

“哗啦——”

赵雪一把拉开那扇破旧衣柜的门,深秋的寒意无孔不入,夜里赶路,必须要有厚实的衣物御寒。

她目光快速扫货衣柜一角——那里叠着几件她自己的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衫,单薄的可怜。视线转向另外一边,那里放着几件王田贵厚实的冬衣,赵雪目光一沉,没有丝毫犹豫,将男人厚实的冬袄全都扯出来。

她从男人那堆冬衣里捡出一件最干净、最厚实的冬衣。

“小宝乖,抬手。”

小哥儿顺从地抬起细瘦的胳膊,赵雪将小哥儿身上那件用自己的衣服改来的薄袄脱掉,用男人那件能把小哥儿裹两圈的的厚实冬衣将小宝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又抽出两根细带,在腰间和膝下系紧,防止被过长的衣物绊倒。

瞬间,小家伙就被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只露出苍白脸庞的布团。

小哥儿被厚重的衣物束缚,有些吃力得抬了抬手,却仰头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赵雪,对露出一个甜甜的、毫无阴霾的笑。

“暖和……”他小声说,声音被衣领蒙住,显得有些绵软。他努力伸出被厚重衣物裹着的小手,“阿娘也穿。”

小哥儿这句全然的信赖和稚嫩的关怀,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赵雪紧绷着的恐惧和不安,她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猛得背过身,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意逼退。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赵雪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转向那堆衣物,从中捡出一件补丁最少、最厚实的冬衣,没有丝毫犹豫,她自己身上单薄的布满布丁、早已不能御寒的单薄麻布衫脱掉,果断将那男人那件厚实的冬衣穿在了自己身上。

过于宽大的腰间、过长的袖口和裤腿,都被她用细带用力缠上几圈固定,粗糙厚实的冬衣瞬间掩去了她单薄的身影,勾勒出一个略显臃肿却便于活动的轮廓。她怀里揣着烫得她皮肉发痛的馍馍,赵雪深吸一口气弯腰将自己裹成布团子的小哥儿抱进怀里。

“小宝乖,抱紧阿娘。”她的声音坚定,再无一丝波澜,“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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