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赵雪背着一个装着干粮和水的包袱和宋凌走在山路上，明明是相似的情景，现在的心情却跟当初孤注一掷出逃时天差地别。她拒绝了林大夫的领路，云哥儿还需要人照顾，且万一有人上门求诊惹人怀疑就不好了，而凌哥儿说他识路且独身居住没什么人过来，就由她来领路。赵雪咬牙，如果她还能活下去，必定会回来报答凌哥儿和林大夫的大恩大德。
眼看着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简陋的小木屋，赵雪止住脚步，对宋凌道：“凌哥儿，已经到了，山路难走，天色已经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宋凌点点头，“你先在这边躲着，我和林大夫两日上山给你送干粮和水，别想不开，总会有办法的。”
“放心吧，凌哥儿。”
赵雪对宋凌露出安抚的笑容，注视着宋凌的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看着眼前小木屋，没有停留，径直经过了它，远去的背影带着一股决绝。
赵雪知道宋凌和林大夫都是好心人，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不敢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她想起那天领头的打手放的狠话，富贵坊的势力遍布安南县，只要她在这里多待一天，就会对他们多一分未知的危险。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嗓音，“赵娘子，你并未打算留下。”
赵雪猛然回头，竟发现宋凌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她的身后夜色浓重她看不起凌哥儿的神情。
被一语道破了心思，赵雪只是平静地开口：“凌哥儿，你和林大夫的好意我心领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留下。”她望向山下零星的灯火，语气却带着一股决绝：“富贵坊的势力笼罩整个安宁县，我不知你是怎么落户在此地的，但是我知道你此刻的自由和安宁是多么难得。万一查到你这边，恐怕会对你不利，将云哥儿托付给你，我已经十分羞愧，不能再给你带来祸端。”
宋凌静静听着，没有反驳，待她说完，只是轻叹一声，那声叹息极轻，很快就被吹散在山风中。
“你没有路引，没有银钱，能去哪里？”
“就算是饿死在路上，也好过被富贵坊抓住，落入那腌臢地方生不如死好。”
宋凌突然伸出手，赵雪借着月色勉强辨认，发现宋凌的掌心竟放着两粒粒碎银，在月光下泛着珍贵的光泽。
“凌……凌哥儿……这……不行……”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看到一株歪脖子楠树时，右拐往前走，那里可以抄近道走到出安南县的官道。多观察几日，如果没有富贵坊的人守在那边，再混着人群离开。”
宋凌扶住赵雪想要下跪的身体，将手中的碎银塞到她手里，“走吧，离开安南县，离开这一切。”
赵雪已然泣不成声，“凌哥儿……如果我还能活下去，你的大恩大德我赵雪一定当牛做马报答！”
“不要回来了！走吧，别回头！”
赵雪紧紧攥着带着温度的碎银，泛着泪光的双眼死死盯着宋凌，似乎要将宋凌的模样刻进灵魂中，然后猛然转身，决绝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
宋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那位让他感觉很亲近的姨姨，他伸出小手轻轻拉着宋凌的衣角，表情疑惑，手指在指向自己和宋凌又在空中点了两下，随即又指向自己和宋凌，又在空中点了一下，小脸上写满了困惑，似乎在问——那个人呢，怎么不见了？
宋凌试探着开口，“云哥儿是在问那位姨姨吗？”
见宋云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他斟酌着开口：“那位姨姨只是来找林大夫诊病，现在病好了，就离开了。”
见宋云有些失望地垂下双眼，宋凌双手托起他的脸颊，“云哥儿愿意当我的孩子吗？我做你的爹爹，跟我一起生活，让我照顾你？”
宋云有些愣愣地眨了眨眼，他很喜欢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如果是做他的孩子，他兴奋地扑进对方的怀抱———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他的祈祷了，真灵验啊！
宋凌被小小的、温热的身躯扑了个满怀时，整个人募得一僵。他生性淡漠，极少与人亲近至此，然而，那双紧紧环着他脖颈的细瘦双臂，好像稚嫩却坚定的根系，牵引着他身不由己四处漂泊的命运，生根于此。
一股酸楚的热意涌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他将脸埋进那个细瘦的肩膀，声音沙哑，“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云哥儿。”
宋云急忙点头回应，他也是有家的小哥儿了！
这日，宋云被宋凌轻轻叫醒，他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就见宋凌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它用的是软乎乎的细棉布，跟熟透的柿子一样红火，看着就十分厚实温暖。
“云哥儿，喜欢你的新衣裳吗？”
困意瞬间消退，宋云欣喜地睁大眼睛，接过衣裳抱进怀里，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还带着一股皂角的香味，就跟爹爹身上的香味一样，他喜欢极了！
他抬起头，对着宋凌小鸡啄米似得点头，生怕动作轻了，就没法对爹爹传递出他那满心的高兴。
宋凌被他的动作逗笑，伸手稳住他的小脑袋，“好了好了，再点下去头该晕了。”
他拿起那件柿子红的衣裳，一边给宋云穿上，一边温声解释道：“今日我们去落户，这是一件大喜事，穿件新衣服庆祝一下。以后我们云哥儿就是有名有姓、有爹爹、有家的小哥儿了。”
宋凌的动作带着些许生疏，宋云的手被困在袖子里伸不出来，然而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他小嘴一咧，喉咙发出一阵短促的、带着气音的笑声，那声音没有寻常孩童的清亮，有些发闷，带着些嘶哑，却让宋凌的动作顿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云哥儿的笑声。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宋凌动作愈来加轻柔。
待为宋云穿戴整齐，他牵起孩子的小手，迎着晨光走出门。
“走吧云哥儿，我们就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
里长的家是一个青石围成的大院子，齐整儿坚固，这在周遭都是土墙垒成的低矮屋子中显得十分高大气派。
宋凌走近，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定了定神，抬手轻叩，似乎是被宋凌的紧张传染，宋云的小手紧紧捏着宋凌的衣角，一张小脸也紧绷着。
“里长，今日宋凌登门打扰。”
宋凌对闻声走出来的里长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一旁的宋云也模仿着宋凌的动作，笨拙地弯下腰身。
闻声走出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声音平静地开口，“是凌哥儿啊。”视线一转，瞥到旁边动作笨拙的小孩，语气中掺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哟，这是哪来的小娃儿，如此乖巧。”
“宋凌冒昧打扰，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里长视线不动声色扫过宋凌，将二人领了进去。
“宋凌感谢里长当日的收留，让我有了一个安身之所。今日宋凌冒昧打扰，是为这个孩子而来的。”
“半月前，我追着一个猎物到了北山，猎物狡猾逃脱了，却发现了这个孩子。当时他浑身滚烫，昏迷不醒，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宋凌有意将时间提前，富贵坊就算找来，时间上也是对不上的。
“我实在不忍，便将他背了回来，求林大夫救了他三天三夜，才捡回一条命来。事后细想，当时在周遭还发现了一些杂乱的脚印和休息的痕迹，怕是从北边逃过来的人，见这孩子病成这样，便将他丢下……”
里长一双精明的双眼仿佛要刺穿宋凌的内心，“凌哥儿，我知你心善，当初同意你落户一是看在老友的面子，二也是体谅你一个小哥儿实在命苦不忍你四处漂泊。”
“里长心善，当初能给我一个小哥儿容身之所，今日宋凌斗胆也求您给这苦命的孩子一条活路。您有所不知，这孩子醒来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话也……说不了了，若是放他一人过活，怕是不日便会去见阎王爷了。宋凌看着这孩子也是想到了当初的自己，我愿在此做下担保，此后这孩子的衣食住行，绝不给乡里添麻烦！”
“唉……”里长长叹一声，目光落到宋云身上时有所软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安定乡民本本就是我的职责，凌哥儿你此番善举，也算是为我分忧了，也罢今日我就随你往衙门走一趟，总得给这苦命的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宋凌心口一松，知道此事已成大半。适时将身后背着的包袱放到桌上，“我前段时间运气好，猎得几个猎物，马上要入冬了，这几张皮子您不要嫌弃，随便做几双靴子或给您小孙子做个手捂都十分暖和，这也是我和这孩子的一番心意。”
里长严肃的神情似有软化，“凌哥儿你有心了。”
各自开启新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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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