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舟迷归年(皮影)

高温迅速退去,灼人的滚烫感消失,没有源头的凉风拂过皮肤。

江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掠过月光雀身影消失之处。

在暗色的掩护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暗芒——忌惮,警惕,还有一丝秘密被意外窥破的阴郁。

这只胖鸟知道得太多,却不受他的控制,而且似乎和林茉有关系。

因为她遇见它时,没有一点惊讶。

灯光透过“浮光当铺”的招牌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

此处如此安宁,甚至让人产生刚刚的危机只是一场梦的错觉,再大的危机、再绝望的境遇,只需要轻轻地、毫不费力地睁开双眼,就能瞬间解决。

林茉喘息着,逐渐复归平静。

与此同时,箍着她的力道松懈,她立刻看向江砚。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茉觉得,在自己看过去前一秒,江砚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再次盛满了几近病态的阴郁和偏执。

在力道松懈和自己看过去的同时,又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带着完全相反的孩童般的天真和干净。

江砚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喘息和眼底浓重的歉意。

“对不起。”江砚含糊地道歉。

看来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

“刚刚你怎么了?”

江砚摇了摇头,“没事。”

他的目光扫过林茉脖颈,语气微微讶异,“少了一颗。”

林茉看不到,也一直没有顾得上关注缎带,“是吗?”

她抬起手去摸。

缎带纤细,她先是触摸到了自己的皮肤,然后找到缎带位置,摸索着。

“这里。”

江砚轻轻覆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去摸剩余的两颗铆钉,然后又带着她感受了原来第三颗铆钉的位置。

原本三颗铆钉是在脖颈前方均匀排列,少了一颗,剩下的两颗便偏向右侧,像是主人故意戴歪,又像是一个微小的缺口。

“二位,”皮影杜丽娘在柜台后出现,她依旧是那褪色破损的皮影模样,一颗斑点从脸上的裂缝中游走出来,,她的语气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满足感,又像是在邀功,“秤已修好,二位得了这‘团圆事成’,可还欢喜?”

......

先给人制造麻烦,再解决麻烦,这也能叫“欢喜”?

林茉和江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复杂情绪。

不论那些场景是幻是真,他们在感受上是真的觉得自己历经生死,劫后余生,回首混乱与绝望,仅用“欢喜”二字太过轻飘。

“团圆?”林茉轻轻开口,带着一点无所谓的语气在反问,如同一只飘然的蓝色水母。

她指了指自己和虚脱的江砚,又指了指这依旧无边无际将他们困于此处的虚空,“你觉得,这是‘欢喜’?”

说话时脖颈红痕在湿发间若隐若现。

杜丽娘似乎被问住了,水袖轻轻摆动,虽然她五官未动,但动作间传递出一丝困惑的凝滞。

“得偿所愿,难道不该欢喜?”她的声音带着点昆曲腔调,透着不解。

林茉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回想杜丽娘让他们经历的:有人爱、有财富、有运气、有能力。

她觉得自己的确该“欢喜”。

得到了这些,怎么还会不欢喜呢?

江砚也没有开口,他看向杜丽娘,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想要穿透她看到别的什么。

......

杜丽娘沉默了片刻,沟壑里的斑点仿佛更深了些。

最终,她水袖一展,指向一个方向。

“罢了罢了,”她唱腔一转,又恢复了那种飘忽婉转的腔调,“前头锣鼓喧天,好戏开台。二位便随奴家去瞧瞧热闹罢!”

热闹?

杜丽娘话音刚落,蓝紫色的虚空里的某一处隐约传来了喧闹的锣鼓声、唢呐声,热闹非凡。

看戏?

林茉累了。

这一出接着一出,没完没了,她没力气再经历了,说是看戏,谁知道又会遇上什么危险。

于是她果断拒绝,“不去。”

江砚轻笑,不劝她也不拦她。

林茉叹了口气,身边还有个“拖油瓶”呢。

最后她还是迈开了步子,跟上了杜丽娘。

--

杜丽娘边走边说:“天地戏台已开锣,今日上演《三借芭蕉扇》,二位可是赶上了最精彩的。”

说着,前方的蓝紫色中影影绰绰浮现了一个轮廓,像是在目睹海市蜃楼的发生。

光如同渐强的呼吸一般明亮起来,来自戏台穹顶缀着的几盏骨白色的灯笼,在穿梭而过的风中动也不动,如同坍缩的无人问津的星辰。

戏台的“地面”光滑如镜,映着幽暗穹顶,却又非石非玉,是和皮影材质相同的半透明质感,牌匾上有只无形之手正在书写,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辨别出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天地戏台。

名声叫得真响亮。

人物尚未出现,鼓点先声夺人。

锣鼓点却已先声夺人。

“锵——咚咚锵!咿——呀——!”

声音并非来自实体乐器,而是自虚空中炸响。

唢呐尖锐,如同烧红的针,在寂静中如同绣针,一下一下刺着。

铜锣震颤,带着金属刮擦的余音。

这音乐堆砌了所有热闹元素,传到耳中却毫无喜庆,反而透着一股荒诞。

杜丽娘低声道:“开始了。”

皮影人物在“天天穹”与“地面”之间悬浮登场,无形的丝线和手牵动着他们的动作。

那是唐僧师徒一行四人。

前方是炽烈的红——火焰山。

人物依次出场——

铁扇公主的线条妖娆凌厉,裙裾翻飞如火焰;

孙悟空灵动矫健,很难想象皮影能被操纵到这种程度;

牛魔王魁梧如山,一举一动传递出力量感。

林茉和江砚站在戏台前方,内心有些无所事事的悬浮感,虽然皮影精致,但三借芭蕉扇是个再耳熟能详不过的故事。

有什么直接冲他们来就是了,何必走这些多余流程。

戏台上,孙悟空第一次去强借芭蕉扇,气势十足,然而铁扇公主轻描淡写扇了一扇子便无影无踪。

林茉有些百无聊赖,“是不是该给我们准备点花生瓜子。”

然而,就在孙悟空被扇飞的瞬间,异变陡生!

戏台上铁扇公主扇出的那股狂风,竟然也朝他们吹了过来!

伴随着一股灼热气浪。

“啊——!”

林茉惊呼一声。

赤红色火焰凭空燃起,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在身周的地面上画出一个炽热的火圈!

火苗一窜一窜地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爆响,升腾的热量扭曲视线,将幽蓝的虚空染成一片橘红。

好像他们就在火焰山前。

“着火了?!”

林茉被突如其来的热浪逼得后退,后背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是江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半护在怀里。

杜丽娘的声音在火圈外幽幽响起:“洄影深渊归客,心火自燃。这火,是你们自己带来的。”

林茉只觉得荒谬又无奈。

刚从热水里爬出来,转眼又遭遇火围。

“我就说不会只是来看戏。”

她苦中作乐地自嘲了一句,声音被热浪蒸得有些不真实。

火圈外,喧闹的锣鼓唢呐声还在持续,声波越过火焰,像是为这焚身之火奏响的庆祝之音。

“小心,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砚的手臂在她腰间收紧,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紧盯着跳跃的火舌,薄唇抿得平直,下颌线绷紧。

林茉被他护在怀里,能感受到身后的身体传递出的紧绷,以及压抑的,甚至近乎暴戾的烦躁。

暴戾、烦躁?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江砚身上感受到这两种情绪。

起初,江砚是温润的好脾气,那时他们更像是合作或雇佣关系,哪怕江砚送礼物也好,支持她的提议也好,但他始终传递出一种掌权者的距离感:我可以凭兴趣了解你,凭心情对你好,但你不能贸然打探我。

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一位性格直接些,但却幼稚的江砚,会将一些情绪写在脸上,故意给她看。

现在呢?

江砚到底是谁?

突然强烈的锣鼓声打断了林茉思绪。

戏台上剧情推进。孙悟空化作小虫,弄来了假扇子,他对着火焰山一扇——

“轰隆!!!”

锣鼓骤然喧嚣。

众所周知——

火焰山非但没灭,反而烧得更旺。

而与此同时,林茉身周的火圈仿佛受到了刺激,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半人多高!

灼热感瞬间加剧,更可怕的是:火圈在向内收缩!

安全空间急剧缩小!

“小心!”江砚猛地将林茉往自己怀里更深处带了一把。

两人的身体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湿热的呼吸交缠,江砚的体温隔着衣物清晰传递到林茉皮肤,带着同样的热度。

杜丽娘的声音穿透火焰和锣鼓,飘了进来:“看那猴子,你们得和他一起灭火。”

林茉看着戏台上拿着假扇子扇出更大火的孙悟空,又看看自己周围愈发狂暴的火焰,只觉得荒谬至极。

“这是让我们也去借芭蕉扇?那您倒是送我们去铁扇公主那。”她气极反笑,隔着火墙和杜丽娘对起话来。

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戏台上孙悟空第三次借扇的情节上演。

这是最后一个情节:神佛相助,降服牛魔王,借来芭蕉扇。

林茉望着戏台,等待孙悟空和牛魔王的战斗结束。

或许他们能在火圈里坚持到孙悟空第三次扇芭蕉扇就可以了吧。

“锵锵锵!咚咚咚!”

孙悟空的金箍棒高高举起,重重劈下;牛魔王则横起武器,以一个完美的格挡姿势架住!

孙悟空劈砍——牛魔王格挡——金铁交鸣、剪影闪烁——劈砍——格挡——劈砍——格挡——

......

一遍,两遍,三遍......

动作毫厘不差地反复,激烈的锣鼓声成了这无限重复的、无意义战斗的唯一伴奏,来来回回,让人心神烦躁。

这不对啊——

林茉愕然,卡住了?

下雨下雨下雨中[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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