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傻子

2014年2月17日,距离车祸三天。

“你们老师知道你逃课跑这儿来吗?”

“请假了。大学又不是小学,老师不管这些。”

“老师不管,那是给予尊重平等,让你有相对的自由,但不意味着就可以花着爹妈的钱不务正业。”

不知情的会以为是一位父亲正在教育叛逆的闺女。知情的,像随同一块来的警队同僚,忍着笑一边低头勘察现场,一边耳朵竖得直直的生怕错过什么。

“您现在是花着纳税人的钱操心别人家的孩子。”

果不其然,这姑娘趴着栏杆上头也不回,不咸不淡的口吻一副欠收拾的模样。

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厉炎被堵得哑口无言,拧开杯盖咕噜咕噜灌下几口。换做别人,他保证自己不会多管闲事,可眼前这个女孩偏令人无法不在意。

也或许是因为跟自己的闺女差不多年纪,亦或许是惜才。

抹了把嘴,“行,我不跟你扯。”真实想法也只厉炎心里明白,“现在这里是案发现场,你不是警校学生更不是警察,无关人员不得逗留。”

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碍眼。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克制才没出口?抿了抿唇,柳琉将腹诽咽下,清了清嗓:“我是目击证人。”

宛如平地响雷,厉炎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突然扭头朝着警戒线内吼了一声:“这丫头就是那个声称看得很清楚的目击证人?!”

正勘察几个身影皆是一顿,但默契地没有一人回应。所以这任务只能落在现场唯一警衔最低,也是无事可做的那个身上。

“是,是她,厉警官。”一路小跑过来,叶欣瑶气不带喘,“她叫柳琉,是政法大学的学生,车祸那天晚上她正巧经过,目睹了整个过程。”

站得笔直,双手中指紧贴裤缝,僵硬的嘴角,睁得大大的杏眼,却仍透露出本人的紧张,和一些茫然无措。

显然也没听出厉炎话语中的故意嘲讽。也可能离得远,被风吹散了——柳琉在心底嗤笑,不是笑那女警,笑自己第一眼看见这厉警官就该调头跑。

“新来的?”

听,平直无起伏的语气,不正说明厉警官硬憋着火呢?

可怜眼前无辜女警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被攻击范围,一本正经地:“是,厉警官,我叫叶欣瑶,是今年年初调来夏城刑警支队的。”

那会他去了外省协助破案,一个多月,昨晚的火车刚回夏城。

“叶欣瑶?”念叨着名字,厉炎打量着稚气未脱的脸庞。

贴着裤缝的手指微微蜷缩,“是的。”

“目击证人的笔录也是你做的?”

“是的。诶?”

话出口忽觉哪不对,但一时转不过来,叶欣瑶呆呆地问了句:“您看过笔录了?”可是她今早临出门才放到队长桌上,厉警官是直接来的现场。如果不是师兄告诉她,这位就是闻名遐迩的厉炎厉警官,她差点就让人退出警戒线外。

厉炎也不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笔录中,目击证人说看得很清楚车子没有刹车,直接冲入了护城河?”

目击证人就在一旁,但这话听着更像是问她?

“小叶?”

猛地回神,叶欣瑶忙不迭回道:“是、是的。目击证人当时就在河道景观带,她看到一辆行驶中的黑色奥迪车突然冲过临河路的红绿灯,没有停下,沿着进入景观带的台阶撞向护城河的栏杆,冲进了河里。”

一鼓作气地复述,似乎存了急于表现的小心思,但更多的是她身上显露的仍旧是,紧张。就跟学生见到老师一样,即便不害怕也会不由避开走的感觉。柳琉有些奇怪,这位厉警官很可怕吗?

“你有没有询问过目击证人,车祸当时晚上的时间、天气,有没有月亮,是红灯转绿灯,还是绿灯转黄灯?”

“啊?”叶欣瑶愣住了。

啊,果然可怕。柳琉同情地看着她,想要提醒,但已是心有余力不足。

因为,“目击证人说看得很、清、楚,你可曾想过正常人在夜晚的可视距离是多少?一个近视的人又能看得多远?再结合当晚的天气、环境,你真的觉得目击证人的话一定是准确、可靠的吗?”接连特意加重音,厉炎真正想要质问的人是她这个目击证人。

无声哀叹,眼看这个叫叶欣瑶的女警脸色逐渐苍白,柳琉终于不忍,抗议道:“您这不是抬杠吗?”

“我在教新人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警察。”

直接碰了一鼻子灰。柳琉顿时也没了好气:“有事冲我来,何必为难她?”

“她?哪个她?男的他,还是女的她?”几乎一瞬间,厉炎板起了面孔,“这里是案发现场,无论男女,首先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是人民警察。”

“作为警察,居然受旁人的话影响,学校是这么教你的吗?就算对方是目击证人,也要有自己的判断难道不是吗?”

虽然字字铿锵针针见血,柳琉仍愿将此类话术统称为,指桑骂槐。这回,连白眼都懒得翻,闭嘴、转身,下一步便是远离。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有一类凶手会在作案后重返凶案现场,他们自视甚高,追求成就感,不但存在侥幸心理,更是打心眼瞧不起警察。他们会扮作围观群众,也可能是目击证人。”

狐疑的目光朝她投来,她无暇顾及,全神贯注地盯着厉炎。

“假设目击证人正巧就是凶手,那么这人又是以何种心态参与到案件侦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从中作梗提供假线索,误导办案,身为警察,就该以客观冷静的角度去分析分辨证词的真伪,而不是人云亦云。”话至最后,厉炎闭上了眼,复睁开时,叹了一声,“身为警察,在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之前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叶欣瑶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激动,“厉警官,我……”

但厉炎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嗫嚅,一步来到另一人跟前,“我不知道录笔录时发生了什么让你起意含糊证词戏耍警察,但你学的是心理学,主修的是犯罪心理,它是用来了解犯罪预防犯罪,而不是犯罪。”他是惜才,可不至于越过底线,更不愿看着她步入歧途,“所以,我再问你一遍,2月14日晚上,你在这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的身后,寻他的刑警停下了脚步。他们的身旁,叶欣瑶也终于明白过来,咬住了嘴唇。

风从流淌的河面卷起,凛冽刺痛。

她缓缓吐出长气,迎着风,将吹乱的长发撩至耳后,“那天晚上十点的左右这块下过一阵小雨,我就在那躲雨。”抬手指向右上方,是一座红色的简易电话亭,位置就在通往河道景观带的台阶左侧,“出事的奥迪车是从从临河路驶向这边,接近路口时,它打开了左侧转向灯。”

一般情况,根据亮起的转向灯,人们会下意识地认为车子会跟着转向灯左拐或是右拐。柳琉也不例外。

“绿灯,车子没有停下,也没有左拐,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和刹车声。”从电话亭所在的位置,她看见黑色的奥迪车朝自己的方向飞速疾驰而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和条件反射,她往反方向撒腿就跑。

却没听见预期中的撞击声——奥迪车在撞向电话亭时打了方向。短短数秒后,响起护城河铁制栏杆被撞倒的声音,接着,是车子坠河的声音。

不止她,来往的车辆都被这一幕惊得紧急停下。恰逢元宵又是情人节,护城河边游玩的家人、约会的情侣还未散去,纷纷往河道边赶去。

有人拨打报警电话,有人拨打消防电话,也有人七嘴八舌讨论护城河的深浅。道路两旁的路灯明亮,护城河两侧也悬挂着装饰的灯笼,但谁也阻止不了奥迪车的下沉。

说到这,柳琉望向忍着怒气的叶欣瑶,“抱歉,我的确含糊了证词,但并没有撒谎,所以你无需如此愤怒。”

所以,的确不存在“看得很清楚”,相反,她根本没有亲眼看见车子冲进河道的完整过程。

“你!”

“况且,当时到达现场的是交警,留在现场的人差不多都做过简单的询问。”振振有词得仿佛能气死人,“时间紧迫,救人都来不及,谁有空认真听你说什么?”

也成功令叶欣瑶不再忍耐,继而爆发:“这是伪证,是要上法庭的。”

漫不经心淡淡一笑,柳琉越过她,望着朝这边快步跑来的身影,说道:“如果真是伪证,你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是勘察现场的刑警,“老炎,找到刹车痕迹了。”

“在哪?”

“电话亭前方五米处。”

……

“交警队说如果不是现场一个姑娘反复告诉他们不是意外,他们可能就错过了重要线索。当然,如果那姑娘不是在喝过酒的情况下,说的话他们会更加相信。”

腕上的手表时针已悄悄走向离开的时间,王博学整了整衣袖,“厉警官告诉我,其实交警队也找到了刹车痕迹,但是因为那姑娘嚷嚷得实在令人怀疑,怀疑那姑娘不是目击者那么简单。”

摩挲手机屏幕的手顿住,柳琉啼笑皆非地抬头。

“交警的同志是在查看了景观带和临河路附近的监控探头,发现那姑娘又的确什么都没做,更加深了怀疑。所以很快把案子移交刑警队,顺便提了嘴,最好重点再查一下这个声称不是意外的姑娘。”

王博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厉警官还说,如果以后再遇着这姑娘,或许我可以问问心里的疑惑。”

柳琉看着他,“您想问什么?”

“警方不能透露案情,只告诉了我结果。”他顿了顿,“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推断出是孩子的母亲制造了车祸,而非酒驾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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